第155章

  对于一个心存死志, 又所托得人的人来说,死亡,离得很近。史侯就是如此, 他已经自己悄悄地减了饭量不说,就是那药, 也是趁着服侍的人出去, 自己给倒掉了。

  如此即不用药,又不进饮食,就在贾赦日日去史家看视史侯五日之后的清晨,史家人来荣侯府报丧——史侯爷去了。

  贾母自是哭成了泪人, 也不管自己这副尊容与梨花带雨一点也不挨边, 只让人快些备车,自己要去见兄弟最后一面。邢夫人也不敢怠慢,一面吩咐下人打点奠仪,自己也换了素服, 才带着元春,服侍老太太登车向史家而去。

  远远就已经听到哭声震天,门口对联已经糊了, 就是石狮子也已经蒙了起来。史家只有史睦一个人在门口接着,贾母也顾不上挑礼,只问:“你父亲在哪里?”

  史睦边掉泪边道:“父亲已经移床, 不过还没有收殓。”

  已经向别人家报了丧, 可是还没有收殓?贾母心下的疑惑越多, 可还是随着史睦到了史侯生前所居之处。就见史鼎与史鼐两个, 带着媳妇正对着史侯的尸身哭嚎,有下人缩手缩脚地劝着,大概意思就是请四位主子让一让,好让他们给老侯爷收拾。

  史鼎兄弟就似没听见一样,边哭边诉着父亲生前不易,死后不安等语。贾母听得火起,对着那些下人大声道:“你们下去,让他们哭个够。即是觉得对不起生父,怕是你们二爷与三爷都想着以身殉父呢!”

  哭声一下子就顿住了,那史鼎与史鼐两对夫妻,都有些不敢看贾母的眼睛。可是贾母能放过他们?语带嘲讽地道:“人都说活着不尽孝,死了胡乱叫。我还不信,今日倒是瞧了个真。”

  史鼐是家中最小的,史侯一向偏爱不说,就是两个哥哥也多谦让于他,所以对贾母的嘲讽还真敢顶上一句:“姑母一来就挑我们兄弟的不是,难怪大哥要去迎姑母。”

  这是在指责贾母偏向史睦了。贾母却不是史侯,对这史鼐也没想有什么偏爱之情,听了史鼐的指责,她浑不在意地道:“你父亲已经去了几时,你可知晓?人死为大,讲究的是入土为安。可是这么长的时间,你们只知道围着你父亲哭嚎,却是不肯让人给他收殓,这就是你们的孝道?如今你们府里已经四处报丧,那么我来问你,你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不能说是任事不懂吧?一会儿那些来上祭的人过来,你父亲连棺都没入,让人看了可象话?还有你大哥独自在府门口迎来送往,你们兄弟没有一个想着帮扶他一下,这就是你们兄弟之情?史老三,别忘记你父亲当日是如何交待你们的!”

  当日史侯交待的话,都可以算是他的遗言了。现在史鼎史鼐两个的行为,可没有一丝遵守的样子,说出去妥妥一顶不孝不悌的帽子能压下来。史鼐一张国字脸胀得通红,一句话也回答不出。

  史鼎上前一步,对着贾母行礼道:“都是小侄们见父亲去得突然,一时乱了分寸,还请姑母见谅。”

  贾母狠狠地看了这个转换十分快的二侄子一眼,才不冷不热地道:“我见谅不见谅有什么打紧。要紧的是让你父亲尽快入棺,把灵堂布上,也让人有个追思之处。”

  史鼎知道自己这个姑母是不好糊弄的,见她半点不肯让步,只好悄悄地给自己的弟弟与媳妇使眼色,让他们让开好由着人给史侯收殓。贾母能看不到史鼎的小动作?但是现在史侯身后事才是大事,她也懒得看那史鼎眉眼,由着邢夫人、元春扶到一旁休息。

  其实自那日史侯请了贾母过来,府里已经开始悄悄地预备下了。此时没有史鼎兄弟在那里碍手碍脚,收殓起来自是快得多。等祭拜的人来时,灵堂里已经是香烟阵阵,哭声盈天,孝子贤媳回礼如仪了。

  看着眼前痛哭的侄子侄媳,贾母真心为史侯觉得不值:史侯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好为子孙换来一丝生机。谁知儿子们仍然只想着富贵荣华。若是史侯知道了,该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再看一眼举哀的史睦,贾母又觉得这个大侄子比起他那两个兄弟来,还多了一分真心。若是日后这个侄子仍保持现在的心境,也不是不能拉上一把。可能是在自己送出健康卡之时,就已经在侄子们中间做出了选择吧。贾母叹了一口气,如是想着。

  外来的人只看见白发苍苍的国公夫人,坐在自己兄弟灵前,频频摇首叹息,只当她是感叹同辈之人凋零,自己娘家日后再不复兄弟在时的亲近。有心的也就上来安慰开解她两句,贾母只苦着脸与人应酬。

  还是史睦的媳妇,觉得姑母也是上了岁数的人,总是在灵前坐着,怕她忧思生疾,悄悄与史大爷商量,请姑母到后面歇息。不管史鼎、史鼐兄弟心里是如何想的,却明白自己父亲即是请这位姑母将来主持他们兄弟分家,现在还是要讨好自己的姑母为要,也一起苦劝。

  跟着里外忙活的贾赦,早觉得自己的母亲一大早就过来,现在热汤热水没用上一口,怕是已经顶不住了,也跟着史家兄弟一起跪下劝说。

  贾母不理史家兄弟,只对自己的儿子道:“我与你舅舅多年的姐弟情分,你是知道的。今日你只当是自己家里的事,样样都给娘上点心。”

  贾赦自是点头请自己母亲放心,又看着邢夫人扶了贾母去了后面,才对史睦道:“表弟可还有什么差遣,只管告诉我。若是礼节上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只管对我说。我家里有几个奴才,对这样的大事还是经过几次的。”

  没等史睦开口,那史鼐又插话道:“即是表兄说了,大哥不好意思开口,少不得兄弟替大哥张这个口。家里还好说,不过现在父亲灵前还少些僧道念经打钎。”

  贾赦也如贾母刚才一样,狠狠地看了史鼐一眼,不过他与人家是平辈,却不能如贾母一样直接开嘲讽。只转头问史睦:“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表弟觉得呢?”

  贾政此时早立在了贾赦身边,对贾赦说出口的话都是点头赞同,并不肯越过贾赦多说一个字,让史睦好生羡慕。不过现在仍上丧事为重,也只好对贾赦道:“老三说得没错,劳动表兄了。”

  贾赦就回头对贾政道:“老二,此事交给你,你亲带了刘旺,把那有德的高僧、道士各请上百位。”贾政刚点了头,史鼎倒说话了:“各请一百?是不是多了些?”

  贾赦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忍:“老二,此事你可办得?”话是对自己兄弟说的,眼风都不给史鼎一个。人家贾政对着哥哥行礼如仪:“兄长放心。不知道兄长还有什么吩咐。”

  贾赦拍拍自己兄弟的肩膀:“你只把此事给哥哥办了就成。记着,我是你的兄长,我说的话,你日后都要如此才好。”

  贾政脸上连尴尬、留难都没有一丝:“长兄如父,政自是要听兄长的吩咐。”

  他们几人凑在一处的一番做作,自是入了有心人的眼里,一时对史家兄弟之间的龌龊有了新的认识,也觉得人家贾家的兄弟才算得上是兄友弟恭。史家三兄弟也让贾赦神来一笔激得面红耳赤,可是自己家里是丧家,人家又是忙里忙外地给自己家里帮忙,就连银子二字也没提起过一次,实在是不好当面与人冲突——此事说来,史家老二、老三两个,还真是没把自己的兄长看在眼里,若是闹将起来,他们更落不得好。

  贾母在后面也听到了贾赦当面与贾政表达兄弟情深之事。不过她却赞成贾赦此举:是该有人给史家的那两个拎不清的侄子提个醒,要不还真以为自己手段多高,别人都看不出来他们的小心思呢。

  这史家也算是大族,族人虽然多与原来贾姓之人一样,也曾仗着史侯的名号做些事体。不过这跑腿之人还是不缺的。这也是贾赦听到史鼐非得让他这位侯爷去请僧道,大为恼火的原因。不过有他发作一场,此后史家人再不敢真使唤他,只请他往来照应来客。

  好不容易到了史侯发引之日,贾母就算有儿子苦劝,还是要亲送自己兄弟一程。及听到史侯寄灵在铁槛寺,心下就有些不自在。送了灵回来,竟然病了起来。

  这可是贾母几世为人以来,第一次真正地生病(王熙凤那世装病居多),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地把自己与身边人都折腾个够呛。也是贾赦与贾政如今真心孝顺,都请了假在家为她侍疾,贾赦还不时地派人出府听些市井趣事,自己听后再讲与贾母解闷。

  如此又是大半月光景,贾母才算是好利索。只是那年,也到了。凡事自是由邢夫人支应,不过今年这年礼,又多了贾琏与元春两方的亲家,此二人皆不是邢夫人所出,礼物轻重她也不好拿捏,只好来向贾母请教。

  谁想她刚给贾母见完了礼,身子就是一软,险险要倒。还是身后的丫头手脚便利,一把给扶住了。邢夫人不好意思地对贾母笑了一下:“这几日许是忙了些,身子也发起软来。不是媳妇有意怠慢老太太,还请老太太见谅。”

  听到邢夫人说她如此已有几日,贾母心下就有些猜测,一边打发人去请太医一面道:“不过都是些旧例,你也不必事事亲为,自己也该偷空保养些。若是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厉害了。”

  在等太医来的时候,邢夫人很尴尬,她觉得自己不过就是这几日身子累些并无大碍,还要请太医。若是太医来了说她并没有什么事儿,少不得又被贾赦埋怨她无事就惊动老太太。

  贾母想着自己心中的猜测,却是有些膈应:说来史侯在家里停了五七,也就是三十五天,还有发引又加上三五日,也不过是一个半月的光景。若是此次邢夫人真的诊出有身孕,那这孩子有的时间还真是让人……

  不过邢夫人这两年的表现,进步还是十分明显的,家里的琐事已经完全不用贾母操心,还真让她实现了躺着完成任务的愿望——如果没有府外那些糟心事儿的话。所以贾母就把这个锅毫不犹豫地扣在了自己的便宜儿子身上,还想着自己是个多明理的婆婆,有了事没和别人家一样只骂媳妇,她是只骂儿子。

  谁知太医来后的诊断结果,竟是连贾赦也不必骂的:人家邢夫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这身体也太好点了吧?!不是一般一个多月就应该有妊娠反应吗?可是听邢夫人说,她那时并没有什么不适,加之月事并不准,所以连身边的人都没有发现。

  贾母不由得一阵阵后怕,这三个月最该安胎的时候,却是邢夫人最忙的时候:先是忙着过年,结果年没过上就出了史侯的事儿,她也是陪着贾母又是史府又是铁槛寺地折腾个遍。

  看来那位老太医调养身子还真是有一套呀!

  贾母感叹完,还是忍不住对邢夫人道:“你也太心大了,怎么自己竟是一点也没觉察。这是无事,若是有个事,还不得把我给心痛死。”

  邢夫人先是让好消息惊得哭了一鼻子,此时又忽然自尊自重起来——这可是她的头一胎,还是经过调理身子才得的头一胎——她那后怕可是一点儿也不比贾母少:此子若是不存了,那都不用贾母一个埋怨她,她自己都能把自己恨死。

  带着三分懊恼、七分后怕,邢夫人对贾母道:“这些日子只是觉得胃口好得很,还有些嗜睡。我也只当是自己这些日子着实是累着了,并没有往心里去。”

  此时得到消息的贾赦已经过来了,对着邢夫人就是一句:“你身边的人是做什么的,主子自己没经过,怎么她们也看不出来?母亲怎么一下子就知道找太医呢?”

  吓得跟着邢夫人的人都跪了下来:她们是知道贾赦那混不吝的脾气的,好不容易这些年得了这么一个喜信,这是现在无事,若真的有什么事儿,贾赦还不得活撕了她们。

  贾母只好自己出面安抚贾赦:“你看看你媳妇身边跟着的,都是些小姑娘,她们能懂什么。有冲人发火的工夫,不如去选几个稳当的婆子,把服侍你媳妇孕期的事儿接过来。”

  此时的贾赦,还真是怎么看邢夫人怎么顺眼,也不发火了,只一迭声地让人备了软轿好抬邢夫人回荣禧堂。贾母知道他这些年只有贾琏一个孩子,心里未必不急,也就由着他做作,并不阻止。

  倒是邢夫人,觉得自己一个做媳妇的,实在不该在婆婆面前如此,定是不肯坐那轿子:“三个月都过来了,也没怎么样。人都说三个月胎就稳了,老爷不必担心。”

  “胡说,”贾赦却是不干:“人家都要养胎,怎么你自己就不知道保重?”又腆着脸对贾母笑得灿烂:“说不得她养胎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儿还得劳动母亲分心。”

  贾母点头:“这是自然,你舅舅去了,咱们家里就算是不用守孝,可是我这心里也没什么心气做别的。也就是家里那些琐事,奴才们现在也顶用着呢。且等半年以后,再说琏儿与元春纳吉与纳征之事吧。”

  贾赦也跟着点头,还给贾母出主意:“元春说话也要去别人家了,母亲不妨在后头给她看着点,家里就让她管去。这样等孩子出了门子,也不至于让人说她不会管家。”

  这倒是,一个侯府都能管过来,那孙家能有多大家事?门外进来给邢夫人道喜的元春,听了自己伯父这样为自己打算,心下不由得五味杂尘,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

  正犹豫间,就听身后传来贾琏的声音:“姐姐也是来给母亲道喜的吗?怎么不进去。姐姐请。”说话间人已经来到元春面前,还躬身让元春先行。

  元春见他脸上笑得灿烂,仿佛一点芥蒂都无的样子,心下暗觉不解,可是那脚步已经迈进了屋子。两人先向贾母问了安,就一齐来到邢夫人面前,向她道喜。

  邢夫人见了元春还没有什么,可是对上贾琏,也怕他心下不喜——她生下来的可也是嫡子,就怕贾琏觉得要与他争这府里的爵位。

  天地良心,邢夫人自己可是一点也生不出这样的念头,她知道自己这孩子与贾琏相差太多,而贾赦的年纪摆在那里呢。因让人扶起二人,对着贾琏笑道:“你不好生读书,怎么这时侯就跑过来了。”

  贾琏喜笑道:“母亲这么大的喜信传出来,儿子哪里还能坐得住,就与先生告了假。”

  贾赦假意嗔他道:“现在就知道拿你小兄弟做筏子,等他出来了,你还不得带着他翻了天去。”

  贾琏此时对贾赦已经全无惧怕,听出贾赦对他的调侃之意,也笑对自己父亲道:“父亲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正想着自己如今努力一番,将来也好给小兄弟做个榜样呢。”

  贾赦就知道他是说前段日子闹着想回金陵参加童生试一事,那脸还真就板了起来:“即是想着给你小兄弟做榜样,就该把基础夯实了才是。刘先生即说在两可之间,那你再等一年有何不可。”贾琏至此就嘟嘴不说话。

  邢夫人也知道前几日之事,笑对贾琏道:“你一心上进是好的,可也该知道一口吃不了一个胖子。不如再好生学习一年,一次就得了秀才,到时与你小兄弟说起来,才真是让他羡慕呢。”

  贾琏觉得邢夫人的话还算是中听,少不得分辨道:“可是珠大哥哥这几日就要下场了。我们自来都是一起的。将来若是小兄弟问起来,我为何比珠大哥哥晚中了秀才,可让儿子怎么说呢。”

  贾母见他们一个个地都把小兄弟不离口,心下倒觉得此时在邢夫人肚子里的,说不定就是迎春。若是再让他们说下去,将来见出来的是个女孩,不得几人的欢喜可怎么办?

  忙制止道:“越发糊涂了。你本就比你珠大哥哥小上两岁,就比他晚中两年也使得。”又向着他们道:“你们只愿意是男孩,却不知道我这心里,却巴不得是个女孩子呢。只看元春就知道了,你们男人日日出去忙事的忙事,读书的读书,只有我元春每日陪着我这个老婆子。”

  大家就都把目光看向元春,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孙女应该的,怎么祖母说起来,倒象是孙女立了多大有功劳似的。”

  邢夫人却是真心实意地道:“要说我也盼着这一胎能是个女孩。不求她能如元春这样懂事,只要和她姐姐这样贴心就好。”

  贾赦想到二房如今可也是子女双全,自己还只有贾琏一个儿子,觉得邢夫人若是生个女孩也不错。贾母见大家都有些意动,也不再让邢夫人在此坐着了。就算是让她坐了,可是婆婆当面,她又能坐得多舒服?还是让人把她抬回自己院子里,先歇上一歇再说。

  贾赦此时半步也不想离开邢夫人,又要去给邢夫人选人,又要自己亲自写信给邢忠报喜,也随着去了。只留下贾母与贾琏、元春两个。

  贾母笑问贾琏:“你母亲有了身孕,你心里可有什么想头没有?”

  那贾琏就正了脸色:“祖母放心。舅舅与先生都已经与孙子说过了,就算是母亲怀的是小兄弟,可也比我小多着呢。再说孙子是要自己先考一考的,怎么能把眼睛只盯着府里的这些东西。人都说好汉不吃分家饭。孙子就算不是好汉,可也是有志气的。日后还要护着小兄弟呢。”

  听他如此说话,贾母少不得将他搂到自己身边:“我琏儿是有志气的,也是懂事的。不象那些眼里没有长辈的……”

  贾琏与元春两个,就知道老太太这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她见证史家分家一事,是真的伤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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