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日子如此悠悠几日, 都在贾政与水桶的搏斗之中度过。这只是外人能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贾二爷还与书本搏斗来着, 可那谭震一向是天马行空的人物,贾政的书也就看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怕什么来什么,这天贾政请完安后,刚看了两页《中庸》,贾代善那边已经有李要过来请他, 说是谭先生到了,代善让他过去见人。

  贾政听得头发麻, 可是父亲召唤,他也不好迟疑。只好又是换衣服, 又是去茅房地折腾了好大一通。李要只能好心地提醒他:“二爷, 老爷还等着呢。若是二爷再不快些,怕是老爷会不高兴。”

  如此贾政才一步一挨地向着主院而去。走到正房前,老老实实地等着李要自进去通报,自己忐忑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谭震这次会从哪个方面给自己一击。

  听了李要的通报,贾代善就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把贾政带进来了。李要出门一看,快十月的天了,贾政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汗。刚想着问问是不是哪里不舒坦, 贾政却已经问道:“父亲现在可是得空?”

  李要也就把自己关心的话咽回了肚子, 边替贾政打帘子, 边把自己的身子低下去:“二爷请。”贾政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板正了面皮,迈着不急不缓地步子进了屋。

  贾代善坐在上首,下首一人看起来比贾政年纪大上十来岁,并未留须,一看是位鼻直口方、双目有神,神态自然的人物。见贾政进门,他也站了起来,等贾政给代善问了好,才对着贾政拱手做礼:“世兄别来无恙?”

  贾政的嘴角就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回身行礼:“见过谭先生。”

  贾代善等二人寒喧完了,才道:“即瑜此来,也是受了为父之邀,会留在庄子里与你一起探讨学问。你二人不妨多切磋切磋。即瑜世情上比你通些,你不可拿大。”边说自己边想,也不知道是那个给这谭震起的表字,听起来不是觊觎就是鲫鱼,怎么都让人觉得这表字起得太开玩笑。也可能是这小子自己取的,难道是在自比诸葛?看来是杨修一般的人物。

  现在倒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光贾政那脸色已够一观:就见贾政听说谭震是要留在庄子上,身形都是一僵,再听说要他与谭震切磋,那眼神飘忽的,谁都能看出他的心虚。

  这谭震倒是怎么贾政了,给他造成这样大的心理阴影?贾代善不得不再次翻看原主的记忆,可是只能知道原主因谭震年纪很轻,所以对他还不是很信重,平日也就让他给处理一些日常的公文。至于机密之事,多是找另外两个跟他多年的幕僚。

  现在的贾代善,也是因贾政与上一世,这位谭先生在原主死后,并没有与其他幕僚一样拍屁股走人,而是对贾家人仍如贾代善在时一样,忠心不二。而且他已经教导了贾政两世,成效都十分不错。想来对如何将贾政读书没通的那一窍打通了,还是有些心得的。

  不过看眼前的情形,怕是贾政与此人相处得不是太愉快吧?这样更好,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压迫之下,若是贾政还能坚持自己原来的想法,贾代善也只能给他大写一个服字。

  人家谭震倒是好整以暇地来了一句:“切磋也谈不上,只是这些日子,还请世兄不吝赐教。”

  贾政那嘴角抽得更明显了,也对谭震拱了拱手:“存周多次领导谭先生大才,说不得在庄子里的日子,就要让先生多费心了。”

  谭震就微微一笑,不欲再与贾政客套。贾代善这才道:“即瑜也不必过谦,你虽然有些傲物之心,可也不是世情不通之辈。就是那诗书之道上,也强过小犬太多了。此次留你在庄子上,也是想着以你之才,砥砺一下此子。”

  “如此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谭震应了代善一声,转回来来向着贾政道:“世兄请坐。不知道世兄自来庄子里,可曾习书不曾?”

  贾政那屁股刚挨到椅子上,听了谭震这一问,又差不点站了起来。好歹记得这是在自己父亲面前,要让他老人家知道,自己也是进退有度之人。于是笑向谭震道:“读书之人,这习书自是不敢懈怠一日的。”

  谭震就点了点头:“不错,世兄这是得了读书之精髓。”他轻轻地夸了贾政一句。可是这夸奖不光没让贾政放松下来,反而让他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时刻警醒这位下一步的动作。

  这人也没让他失望,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来:“还请世兄看看,此书如何。”

  感情他说的习书,还就真是单纯指的练字。贾政小心地接过那纸,展开一看,上面的字横平竖直,规矩非常。可也只占了规矩二字,因为不过是科举之人常用的馆阁体,贾政也多有练习,还真没看出此字有什么出彩之处。

  于是贾政对着谭震道:“此字笔力尚可,也还规矩。”

  谭震微微一笑:“看来世兄见识广博,想来入目之字都是大家所书。这张阁老之字,在世兄眼里竟也不过是规矩二字。”

  竟是张阁老所书!贾政再看自己手里那一张纸,就觉得虽然只是薄薄的一页,可是那份量一下子增加了不少。这位张阁老是本朝的传奇人物,三元及第,一路青云,直做到阁老致仕。他老人家诗书双绝,常常一字千金,还找不到地方买去。

  所以就算是只是常见的馆阁体,可若真是他老人家所写,那也是人人争抢的东西。贾政再次仔细看起字来,就发现所用之纸,就不是市卖之纸,洁白柔韧入手绵软。那所用之墨想来也非凡品,浓淡得宜,黑亮如漆,字字如嵌进纸中。这也是刚才贾政所以说是笔力尚可之故。

  小心地托着这张纸,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贾政才递还给了谭震:“刚才是在下眼拙,竟没看出此字铁画银勾、勾挑恣意。”还摇了摇头,显然在为自己刚才的失言表示歉意。

  可那谭震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将那纸接过后,不经意地放在了身边小几之上,道:“如此我就替鄙友张格佬谢过世兄夸奖了。”

  不光贾政,就是贾代善都是一惊,想这谭震才多大年纪,竟然与张阁老朋友相交,那他又怎么会屈居贾代善的幕僚之位?

  也是看出他父子二人的不解之处,谭震笑里更加了些腼腆:“我那朋友格佬二字,为致知格物之格,成年男子之佬。也是家里有些闲钱,平日里爱些笔墨。这纸与墨皆是他自己手工所得,倒还不算是个俗人。”

  贾代善一时喷笑,贾政却已经满面红胀。有心想说谭震耍笑于人非君子所为,可是自己刚才先贬后褒也不见什么文人风骨。一时只能自己气闷,端起茶来放在嘴边略减尴尬。

  代善这才知道,为何贾政一见这谭震就是那般模样。不过如此倒是正合了他的本意,笑指了谭震一下,也自己端起茶来。

  谭震不知他也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笑意太大,使贾政更加难堪,还当他是要端茶送客,对着代善拱一拱手道:“就算国公爷不喜,可是小的还是有些话不吐不快。”

  代善放下自己手里的杯子,向着他道:“但说无妨。”

  谭震就洋洋道来:“即是国公爷想着让小的为二爷讲解世情,那此事就是一桩。想来世人好名,一听了或权要或大家之名,就趋之若鹜。也不管是不是人有同名,也不管是不是名不符实,只管尽吹捧之能事。还以刚才之字来说,鄙友的字,也算是自成一体,可是世兄却只说还算是规矩。”

  “可是一提名字,世兄就连问也不问,直道铁画银勾。为的还不是张阁老大名。对他老人家,小的也十分佩服,可是在夸赞之前,还是会问一问是否真是世兄所想那位阁老大人所书。世情如此,小的不是有意要贬损世兄,可是这见事不明,还望世兄谨慎。”

  贾政快让谭震给气死了。明明是他先用一个同音之字骗了自己,现在却说是自己没有警惕之心活该被骗。想着反驳两句,人家又是好意劝谏,没反驳的地方。

  代善拍手道:“痛快,确是如此。世人多以名论人,全不看本事如何。谭先生今日不光是给小犬提了醒,就是老夫也跟着长了见识。”

  见贾政还有那里跟自己较劲,唤他道:“老二,日后你跟着谭先生,要以师礼待之。”

  贾政无法,只好站起身来,向谭先生行那弟子之礼。谭震也不敢拿大:“我虽痴长世兄几岁,不过还是平辈论交的好,日后攀谈也不至拘束。”

  代善自是没什么意见,只知这谭震一来,自己在庄子里的生活怕是不会太过寂寞。贾政脸色也好转了些,他可是生怕谭震坚持,若是自己真的拜到谭震门下,那日后还不得日日如此刻一般受这厮的□□。

  又说一会儿闲话,贾代善就身子乏了,让贾政好生招待谭震,自歇下不提。

  谭震又说自己日后要与贾政一处读书,那住的地方不宜太远,自己也没带什么人过来,正好贾政院子里还有两个小厮,不如二人同住一院就好。

  就算是没有正式拜师,可是贾代善也交待贾政以师礼相待了,所以对谭震的要求,贾政只好捏着鼻子应下。只吩咐自己的两个小厮周瑞与吴新登,在这谭先生面前万万不可拿大,要恭敬再恭敬。

  周瑞两个虽然不明白自己主子明明与这谭震不大对付,怎么会对人如此客气。可庄子不比京中,想着打听贾代善院子里的事情比登天还难点,只好按自己主子的吩咐,小心服侍这位突然间多出来的爷。

  日子便如贾代善所想的那样,精彩纷呈了起来,据下面的人来回报,每日里贾政一起床,人家谭震也不睡了,跟着一起起来。他的记性也好,贾政一边走,他就在一边念念有词,不管是经义还是史书,只管在人的耳边唠叨。

  好不容易等着贾政挑完了水——这个得说一下,也不知道贾政现在是挑水越来越熟练了,还是让谭震给唠叨得想着快些逃过他的魔音贯耳,贾代善不得不把他每日里挑水的量从三担增加了五担——谭震就再与他一起回到两人所居的西侧院,还非得拉着人一起打什么五禽戏。

  听得贾代善都怪同情贾政的,不过也只限于同情,并没有制止,只让人把他特意安排给贾政炖的补汤给送过去,还得是在他亲眼看过之后再送。

  也是贾代善在庄子里无事,以折腾贾政为乐,才想出这样的点子(话说代善觉得,贾政的原型说不定真是作者的亲爹,要不一书的人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卧床,可是遍翻前八十回,贾政他就连个喷嚏都没打过。这是题外话)。而且他发现这个便宜儿子别看说是好读书,可是那身子骨还是不错的,也就不费那个心,让人给他使什么换料的高汤之类,反正就是上顿粥下顿粥地送。

  就连贾政都以为这是他父亲关心他,可人家代善不过是找了个法子把那清脑丸给贾政吃下去。反正他们现在还在孝期,说是补汤,荤腥是一点也没有的,左不过是一些粥里搁上点核桃芝麻之类。这样的东西吃上一天两天还好,若是吃的时间长了人,人人都会絮烦。可是代善让人送过来的,可是长都所赐,贾政不应该推辞不说,最好还能吃完。

  于是贾政悲催上加悲催,还有苦无处诉。好在后来他也发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自己父亲送来的补汤之类,分润些给谭震。可是这人就没有一次表现出絮烦的,把分给他的喝得精光不说,还连赞此汤不是凡品,喝后提神醒脑。

  这个还不是重头戏,真正让贾政欲哭无泪、求告无门的,是在两人真正的读书时间。没错,早晨那是谭震单方面灌输,还都是想起哪本念叨哪本地愣灌。等到正经读书的时候,才是他全方位辗压贾政的时候。

  就拿读史来说,他是要求贾政与他读同一篇、同一处。然后两人就一起读。读完了,那咱们两个开始探讨吧,学问嘛,总得教学相长,有争论才有进步。然后贾政就得开始说——人家谭震是要贾政师礼相待的,哪有老师先说的道理。

  于是贾政就说了,今天咱们读的这个是秦史呀,然后秦始皇是多么多么不得人心呀,所以秦才二世而亡,这就是失道寡助了等等等等。

  然后谭震就会微微一笑,你看书很用心呀,都知道秦二世而亡了,不错不错。夸得贾政自己先心惊胆颤一下,他好歹也是读了十多年书的人,要是还不知道秦二世而亡,那还读个什么劲呀。

  接下来就是谭震的戏肉了:你说秦二世而亡,这是因为失道寡助,这个我要与你探讨一下了。秦是因何失道的?他们为何明知道有些举动,比如修长城呀、还有修秦直道呀的举动是失道,还要去这样做呢?还有就是他们做的这些事,既然是失道的,怎么后世的君王,不把他们修的那些东西给拆了、给毁了,反而还在那个基础之上又继续修建呢?

  这下子又成了贾政傻眼的时间。可是谭震还没结束呢,他还有疑问呢:这样失道的人,怎么还能统一六国,难道仅仅因为兵精刃利?还有六国有连纵之计,也让人很是不解呀……

  如此一番下来,贾政基本只有出气的份,没有反驳的余地了。于是贾政只好虚心向着他请教:“那不知道先生有何高见?”你都说了这么多,那你是怎么想的呀?

  谭震十分无辜地向着贾政笑笑:“正是因为不解,所以我才来与世兄探讨呀。看来咱们下午还得多看些与此相关的书籍吧,不能只凭一两篇文章就定一朝之兴替,更不能人云亦云呀。”

  得了,下午的学习内容也就有了,谭震还特别不要脸地和贾政说:“如此,不如世兄再做一篇关于亡秦之类的文章吧。等晚饭之前交给我就好。”

  要不是想着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贾政特别想问候一下谭震家里的女性亲友,这是谁教出来的孩子,以为写文章是大白菜吗,到地里去摘就有?要是地里根本没种白菜呢?当然贾政不能承认自己脑子里这块地方,没种关于秦朝的白菜,只能答应下来。

  可是你倒是给个范围,再不济给个题目也好呀。没有,什么也没有,就是要让你生写。

  曾经有两回,贾政也想到了偷懒的点子,那就是只写绝句,反正你也没说让我写什么。人家谭震也不说他写得不对,只是就事论事地说:“世兄呀,你看你这里面的韵,是不是不合这试帖诗五言八韵的要求呀,还有你这诗里头,不过是四句怎么就有重复的字呀,人家试帖诗可是不能有重复字……”

  然后贾政就增加了新的背诵任务:平声各韵的字了解一下?!

  等贾政发现,如果自己与谭震探讨的内容,自己按照应试的要求或是八股或是试帖诗,或是策论,那谭震最多是在成文时间上对他表示一下打击,或是在格式上对他提些批评,也或是在内容上指出些用典不足等等,比起其他时候要温柔得多。

  一来二去,贾政也不知道是清脑丸吃得多了开窍了,还是让谭震给打击得明事了,知道人家这是换一个法子在教授他科举之道。那心里的抵触也就小了些,对谭震的态度也是越来越尊敬。

  贾代善也从中收获了诸多欢乐,看着贾政在那敢怒不敢言成了他莫大的乐趣。看到贾政一点点让谭震给打击、到麻木、到奋起,他也觉得高兴——虽然想过放弃贾政一房,可是能多教好一个人,也就是他的任务完成的更好。上一世的经验告诉他,这可都是关乎于积分的大事。

  不过代善在心里,也默默地给原主点了根蜡:这样一个又忠心又有才的人,竟然没有得到原主的重用,这识人之上,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糊涂。对自己的老婆、儿子是这样,对幕僚也是如此。

  贾代善倒也不是只想着如何□□贾政,对京中荣国府之事一点也不关心。不过是知道,有林在一个人在,荣国府里就出不了大乱子。这林在每五日让人给他送一封信,把府里的事情向他汇报一下:

  现在贾母的活动范围只局限在荣禧堂,两个儿媳妇请安的时间有着严格限制,她想着借机搓磨一下张氏都没有机会。不过人家王氏还是有心的,她会在与张氏一同离开,过些时候再重新回到荣禧堂给贾母“侍疾”。对于这种行为,林在一个下人,也不好制止。反正国公爷交待的只是不能让太太折腾大奶奶,二奶奶是主动要求被折腾,就不在他该理的范围之内了。

  而大奶奶管家的手段越为越圆滑,太太想着用侍疾不诚、少了用度、以次充好之类的手段,根本伤不得她。每次送荣禧堂的用度,大奶奶都让林在一同前往,那东西也都是让荣禧堂的丫头们现场验看,有问题,当面提出来。若是事后再说的话,那就是她们构陷主子,不光是本人,就是一家子都得放到庄子里。

  不过林在最近的一封信里也提到了,太太的娘家人,曾经过府来给太太请安。虽然林在以太太感染时症之由给拒了,可是看上去那些婆子并不大相信。

  林在让国公爷给个主意——就算是闭门谢客,可是真是亲戚都到了门口,也没有真不给开门的道理,尤其这亲戚还是太太的娘家人。这一次是得脸的管事婆子还好说,可是要是下次来的是史侯府里的主子,就不是林在一个下人能抗得住的了。

  看完这封信之后,代善就知道这位贾母,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与自己的娘家取得了联系——说不定就是她那两个被放去庄子上的丫头或是她们家人之故——张氏还是年轻,不知道贾母战斗力的可怕呀。

  不过,贾代善自己也觉得,是时候与史家掰扯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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