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秦可卿已经两次生病, 还是连在一起生的，又都是被府里的下人给吓着的，这样的消息, 想封也封不住——能封了自己家里人的嘴, 还能封得了太医的嘴不成？
于是秦可卿的娘家也知道了消息, 并派出了婆子前来探视姑奶奶。按说秦家当家的太太早早地就没有了，那秦邦业与她虽然是父女, 可是毕竟不好进别人家的内院, 派个婆子过来看看自己的女儿也是正常。
可是来的两个婆子那眼神, 那睥睨宁国府上下的派头，可真不正常——要知道秦邦业的品级也就与贾政相当, 不过是五品的小京官。就算是去贾政所在的荣国府, 她们这些五品官家的下人，也该是觉得进了天宫一般畏手畏脚才对。现在两人却处处都摆出了不过如此的嘴脸，让秦可卿知道, 这两个并不真的是秦家的人。
那就是自己身后之人派来的了？秦可卿有点期待地想着,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这两个婆子身上套出些话来, 看看身后之人是谁，还有所图的到底是什么，怎么就舍得把自己这个大力培养出来的棋子，用到宁国府这废棋盘上。
“婆婆今天说是要带着姑姑管家呢，姑姑也该去婆婆那里了。”秦可卿一面让人给那两个婆子设个座, 一面对一大早就来她这里报到的惜春说道。
惜春许是觉得秦可卿当日说话，自己才得以留在家里，对她的态度明显好过尤氏与贾珍, 每日都会来与秦可卿闲话。不过尤氏着急自己的小姑子一点管家之事都没学过，从三日前已经开始带着惜春管家。
看得出来, 惜春对管家的兴趣真是不大，所以她一来了秦可卿这里，总得尤氏派人来请，再加上秦可卿哄着，才不情不愿地去与尤氏汇合。对此秦可卿也不觉得麻烦，只因惜春如此明显的好恶，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谁知今日惜春也不知道怎么了，秦可卿已经这样催她了，她还是坐着不动：“嫂子今天不过是盘一下库房，很不用我跟着。”
你不走，那两位都不说话，我可怎么套话呀。秦可卿有些着急。再看惜春，才发现人家正悄悄地打量着那两个婆子，还一脸的提防。
难道这小丫头也看出这两个婆子来者不善，担心自己？秦可卿悄悄握了握惜春的手，发现自己这位小姑姑果然一手的汗。心下感动，对着惜春说出来的话语又轻柔了两分：“姑姑还是去吧。别小看了这盘库房，若不是为了姑姑，婆婆才不会这样不年不节、又大热的天气里折腾呢。还不是要教教姑姑如何归置东西？”手下暗暗使了些力气。
惜春见她坚持，又看了那两个婆子一眼，才站起身来：“算了，那我就去看看。一会儿我就回来，让你那小厨房预备下吧。”说得还挺有气势。还表明了自己一会儿就会回来，警示那两个婆子的意图十分明显。
等秦可卿送了惜春出门，自己还没坐下，一个婆子已经开口了：“没想到姑奶奶与这宁国府里的人相处得还真是好。那怎么还三番五次地传出生病的消息，让主子跟着担心？”
可卿并不理她，只自己坐下喝了口茶。那婆子见可卿如此做为，脸上就有些恼意：“姑奶奶出了门子，这气势也越发大起来了，还真是有了公侯家主母的作派。婆子们回去学给主子，主子也就不担心了。”
可卿还是没有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说话的婆子。那婆子开始还与可卿对视，可是慢慢地眼神就飘移了起来，最后已经完全不与可卿对视。
可卿这才一笑：“妈妈说对了，现在我可不正是公侯家的主母吗。”
婆子一听，气哼哼地道：“主子能让你做了这主母，也能让你重新一无所有！别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也别忘记你那娘的牌位现在在什么地方。若不是看着贾珍现在还算是得用的份上，主子给你些体面，你还真当自己是贵妇了不成？！”
重新一无所有吗？秦可卿看着那婆子笑了起来：“我是不是贵妇，还真不是妈妈说了算。就算是主子真的不想再让我坐在这里，怕也得慢慢地用手段。只要我一天没死，就做得一天贵妇。妈妈说，以我的出身，算不算是活得值了？”
“你！”婆子气结，手指着秦可卿说不出话来。这时一直没开口的那个婆子，开口了：“姑奶奶别跟李婆子一般见识，她就是个直脾气。主子也是担心姑奶奶，怕姑奶奶在贾家让人欺负了，才让我们姐两个过来看看姑奶奶。”
这婆子只说刚才的婆子性子直，却并没有觉得她说出的话，并不是该对一个主子的态度，可见在她们的认知里，秦可卿还真算不上是什么主子。那么她们此次过来，又是为何呢？秦可卿不动声色地看着这第二个婆子，等着她的下文。
那婆子也没用秦可卿多等，将自己二人的来意说了出来：“姑奶奶这一病，不光是咱们主子担心，就是宁国府上下也都是尽心尽力地请医问药。说来就是他们家里的老爷，也没得了这样尽心的孝敬。本来京中对姑奶奶能做了宁国府的下任当家奶奶，还是贾氏族中的宗妇，就颇有些猜测。所以咱们主子觉得，姑奶奶还是谨慎些，少引得外人注意的好。”
明白了，赶情这是嫌自己多事，有可能让有心人探究，会暴露幕后之人是吧？为原主不值了一秒钟，秦可卿也不会放过这个可乘之机——她本就为自己没有人手发愁呢，现在就有人送上门来，不要的话才叫抽了呢。
于是秦可卿的脸色，就一点一点顺着那婆子的话，黯淡了下来：“妈妈也知道，我来这府里时，不过是光身一人，并没有什么陪嫁。可是这么大的宁国府，不管是想着掌了后院，还是探寻什么东西，没有人手怎么行？好不容易用金钱收买了几个，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这府里的珍大爷给发现了，把那些人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股脑儿地都打发到庄子上去了。若是我身边有一二自己可用之人，也不会只生个小病，就传得这样沸沸扬扬。”
“贾珍？”第二个婆子有些疑惑：“他看着在咱们主子面前还算恭敬，就是银钱上也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不会吧？”
秦可卿冷笑了一声：“不会？妈妈也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宁国府，现在可是对荣国府言听计从呢。妈妈也别忘记了，荣国府可是有个大造化的长孙女，现在正在宫中做了女史！还是在皇后身边！”
两个婆子脸色都变了。后一个婆子问了一句：“一个小小的女史？怕是做不了什么吧？”
秦可卿越发肯定，自己背后之人，与这坐在皇帝位子上的不是一心，还有着足以让皇位上人忌惮的实力，否则这两个婆子不会对皇宫里没有敬畏，还有些不屑。
“妈妈且想，荣国府本来也是跟在咱们主子身后的，可是怎么好端端地就把自己的长孙女送进了宫里？听说这位还是颇得皇后娘娘青眼。荣国府对主子行事，怕是也多少有些察觉，我只怕……”
两个婆子的脸色都已经全变了。暗地里行事之人，最怕的就是在自己没有转入明面上行动之前，就让人知道了根脚。而秦可卿正是仗着这一点，还有她对原著的了解，知道荣国府最后确实是向着皇位上之人投了诚。
不过他们千算万算，少算了能坐上皇位之人小心眼的程度，对于一开始不忠于自己的人，他们是不会全心信任的。加之宁国府还与自己背后之人过从甚密，偏所有的官员谁都知道，宁荣从来一体。这在上位者眼中，就是妥妥的首鼠两端。
原著里宁国府父子尽皆被处死，怕是来自皇帝对异己之人的报复。而荣国府被抄家，做为家主的贾赦被流放，也是对他们脚踏两只船的警告，更是在用他们杀鸡给猴看，告诉大家谁不忠于皇帝，下场有多悲惨。
除了几个无辜的女孩，宁荣两府得了这样的下场，还真的只能说上一句活该。何况此世里秦可卿的任务就是要手刃了贾珍，所以现在趁着自己背后之人还有能力让皇帝忌惮，那先给贾珍上点眼药，让他失了主子的信任，日子不好过些，就全当是收利息了。
头一个婆子已经不再与秦可卿治气，关心起了正事：“姑奶奶是觉得，这宁国府的贾珍，也不大可靠了吗？”
能这样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倒让秦可卿高看了这婆子一眼，再说她想着从背后主子那里挖一两个人过来，还得靠着这两个婆子，所以秦可卿的态度也柔和起来：“我是这么觉得。可惜院子里现在只有两个丫头还敢用一用，她们又多在内宅里，不好去二门外走动。”
两个婆子显然听出了秦可卿言下之意，笑对她道：“这个姑奶奶倒是尽可放心，那宝珠一家子都会听姑奶奶的招呼。我们姐妹回去之后，也会回禀主子姑奶奶的难处。”
秦可卿在自己心里呵呵了两声。难为自己还想着宝珠这丫头比瑞珠还机灵些，遇到事情看得清不慌乱，今后要多倚重于她。原来是有本而来，怪不得前两日死活都不愿意全家子去庄子上。
不过今日已经知道了，那日后就好办了。这两个婆子看来在那边还真是有些身份呀。秦可卿将自己的姿态又放低了些：“有劳妈妈了。只是宝珠一家子虽然得用，可是身份终究是低了些，就算是想见到主子，怕是也难。真有个紧急之事，我又该如何呢？”
刚才秦可卿已经透露给二人，这荣国府可是已经对背后之人有了二心，宁国府又一向很听荣国府的话，会不会背主可就难说了。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自然得第一时间通知背后之人，若让宝珠的家人去的话，到时能不能出得了宁国府都是两说。
第二个婆子想想道：“姑奶奶说得自是正理。不过此事不是我们姐妹能做主的，只好回去禀报了主子，看主子的安排吧。”
秦可卿心里握了握拳，只要肯报告就好。这些暗中行事的，果敢的少，疑心病重的多，两个婆子回去一报告，自己说不定就能得个暗卫什么的差遣。不管那暗卫原来对自己的主子有多忠心，有忠心符在手的秦可卿，还怕他不听自己的命令吗？
“那就请妈妈回去多美言两句。”秦可卿也笑着向两人示了下好。两个婆子已经让她刚才给出的信息开得有些坐不住，早忘记了一进来时秦可卿那小小的不恭敬。在她们看来，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儿，主子自己都不在意，若不是为了宁荣两府暗处军中人脉，谁还为她费这个心？
秦可卿并不知她们心中所想，否则说不定会好心地告诉他们，荣国府军中势力，都已经让王子腾接收完了。又与她们闲话两句，两人就提出告辞。让宝珠取了上等封赏了，秦可卿特意观察了一下宝珠与二人相处，并没发现有什么使眼色，动嘴唇的情况发生。想来就有指示，也是通过宝珠家里。
等宝珠送两个婆子出去，秦可卿心下有些得意，脸上也有了笑容。从此之后，自己手里也算是有一二可用之人了，对自己完成任务可是一个大好的消息。
忽地，她想起一事来。原著里原主刚死，那边就传来了林如海的死信，也太巧子些吧？这里面还有什么关系不成？！只看林如海的故旧同窗，一直都好好地坐着官位，可见林如海并没有站错队。可是怎么原主一没，他也就跟着死了呢？
报复！秦可卿想到了一个词。虽然听上去有点扯，可是却并不是无迹可循：论起荣国府此时的助力来，二品大员的巡盐御史林如海，绝对可以排到第二位——第一位自然是已经暗中接管了荣国府人脉的王子腾——说不得自己背后之人，在知道自己死信之后，就明白荣国府已经彻底背叛了自己，才先把荣国府的外援都清理干净，再希图报复荣国府。
多少同人文还有专家，不就考据出元春并不是如高鹗继书里所述，是在宫中病亡的吗？那也是出于背后之人的报复。秦可卿倒是没觉得自己脸大得让背后之人为自己报仇，可是那人多疑的性子，从刚才两个婆子的表现里就一览无余，对于敢背叛自己的人，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报复，为的是震慑还跟着他的人！
至于说林如海死后，为何他的主子没有出头，甚至于对他的遗孤都不闻不问，前几世荣国府的做法，早就让林如海的主子，觉得他也生了二心！
所以林如海死得真是冤呀，还没死得其所，就连唯一的骨血也所托非人！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呢？秦可卿有些拿不定主意，实在是没有立场提醒。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黛玉走上原著的老路，已经几世里拉拔她成了习惯的秦可卿，又于心不忍。
不过这几天看着惜春都神神秘秘地不知道暗地里鼓捣什么，秦可卿只盼着她之所思，如自己所想。
正想着惜春，惜春就进了屋子，见秦可卿正在沉思，小丫头把脸一板：“你这性子也得改一改。主子宽容自是好事，人人能夸一声。可是光是为了名声，就让那些下人欺负到头上来，不是尊卑不分了吗？”
敢情她是看着秦可卿想事，当是她受了那两个婆子的气。不过是人已经走了，就要让秦可卿自己立起来，下次别再受奴才的欺负。
自己对外宣称让下人吓着了两次，这性子太过软弱的名声，还真是深入人心呀。看着惜春如此担心自己，秦可卿的心里也是一暖：“姑姑不必担心，不碍的。”
“你，唉。”惜春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秦可卿一眼：“我已经与嫂子说了，那两个婆子着实不知道礼数。看着是不是让哥哥与亲家说一说，下回别再让这两个婆子上门了。”
虽然知道这注定只能是惜春的一厢情愿，可是秦可卿也感谢她的关心：“多谢姑姑。姑姑放心，日后我尽量自己立起来。不让那起子没眼色的再上头上脸。”
惜春这才放松下来：“可不就得自己立起来，别象二……”知道自己接下说的可就是是非了，惜春忙闭了嘴。秦可卿实在让好小模样引得发笑，对着惜春道：“姑姑竟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说不成？”
惜春又小小地白了她一眼：“哪儿有什么秘密，不过是想起了二姐姐。她的性子就和你这么软和，屋子里没有一个人真心怕她的。就连自己的东西都保不住。”还真是不经激呀，一下子惜春就把刚咽下去的话说了出来。不过还知道找补一句：“这是咱们闲谈，你可不能和别人说去。”
可卿笑着点头：“是，媳妇不会与别人说。不过姑姑日后也要注意一些，这样的话就是对我也少说吧。谁知道谁和谁好呢，若是传了出去，就成了姑姑的是非。”
惜春不信：“我是因着知道你，才放心和你说。你又不大往那府里去，就与人说也不过是与嫂子说说罢了。”
可卿接口道：“对呀，我可以和婆婆说，因着婆婆是姑姑的嫂子。可是姑姑忘记了吗？那府里的琏二婶子，可也是二姑娘的嫂子呢。”
这下惜春有些转不过来了：“是呢，琏二嫂子可从来没见怎么管过二姐姐。其实她管着家，婆子丫头如何行事，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现在学管家，嫂子都觉得晚了，怎么琏二嫂子不觉得二姐姐还不学管家不对呢？二姐姐可比我大好几岁呢。”
就听屋外尤氏的声音传了过来：“才让你学着管了几天家，你就来和你侄儿媳妇报怨。她打小也是这么过来的，还能说你不该学不成？”
惜春听了尤氏的声音，已经站起来到门口迎她。秦可卿也要动，让惜春喝住了：“你还没好呢，且坐着吧。一家子讲那么多的虚礼做什么。”
这么有长辈的样子，可卿与刚进门的尤氏都让惜春给逗乐了：“那你还和我讲什么虚礼。”尤氏点了点惜春的脑门。
这两个人几天来的感情与日俱增，倒把前些年的疏远都尽去了，秦可卿觉得这样也不错。那贾珍眼看着必是会早死的，贾蓉的命也有点悬。若是尤氏能与惜春交好，将来还能得些指望。
如此替尤氏着想，是因为秦可卿左看右看，红楼里最该同情的，除了糊里糊涂失了所有保障的林黛玉，就是眼前这位自己的婆婆。人说黛玉红颜薄命，可也是金尊玉贵长大，得了父母疼爱，又得了贾石头那不着调的爱情。可以说除了王夫人的黑手之外，黛玉的日子过得还算不差。至少她不痛快的时候，自己可以说出来。
可是眼前这位呢？从小就有个继母，然后自己一出嫁又给别人喜当娘。齐大非偶这句话，不管用到邢夫人还是尤氏身上都合适。对着自己的丈夫，别说是疼爱了，那简直就与下人没有什么两样。贾珍之好色简直名传古今，到最后就连她的娘家妹子都不放过，然后王熙凤还得来找麻烦，试问她心里苦还是不苦？
就算是从她这几日处置秦可卿院子里的下人来看，眼前的婆婆也不是一个吃斋念佛的，可是秦可卿觉得她不过是听了贾珍的命令行事罢了。要不也不会对着自己这个媳妇还要解释一番。
说不定自己也算是尤氏心头的一苦。就算是此世自己不会再与贾珍有什么不伦之事，可是自己的出身明面上虽然与婆婆差不多，可是私底下宁荣两府谁不知道自己背后有人？别人娶儿媳妇都是得了孝敬，偏她还得捧着儿媳妇。
如此想着，秦可卿简直要对尤氏内疚起来了，笑着对尤氏道：“自从姑姑回来，婆婆眼里再没有我的位子。早知道就不留姑姑了。”
尤氏自坐了，对着秦可卿笑骂一声：“她虽然说是你姑姑，可是你多大，她多大，你还吃起醋来了。”
惜春此次竟然坐到了尤氏的下首，对着尤氏道：“刚才蓉儿媳妇说起来，我才想到。一样是嫂子，怎么嫂子对我就如此体贴，琏二嫂子竟然对二姐姐不管不问呢？蓉儿媳妇来家的日子短，嫂子怕是知道些，也说与我听听，免得将来我去那府里说错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