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荣国府两房的清查结果, 并没有让贾宝玉失望。

  邢夫人这是第一次全面介入荣国府的内部管理, 以前虽然贾母让她管了针线与厨房上的事儿,可是那些采买们背后还是听王夫人的, 让她如何不气?少不得借此事之机, 多发现些弊端, 剔除些异己, 再等着空出位置安插自己的人手。

  王夫人也是同样的心理——贾赦这些年里把东大院经营成了自己的自留地, 早就让王夫人眼红起来,同样把眼睛放得雪亮,要对东大院里的奴才们下个狠手。

  于是今日里邢夫人的人举报王夫人的人:私自加了采买东西的价格。明日里王夫人的人就来说:邢夫人或是贾赦的人出门做了什么仗势欺人之事。

  一时府里的奴才们一面盯着别人的错处,一面还得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该描补的描补,该物归原位的物归原位。时不时的, 各处好些原本已经多时找不到的, 都又神奇地出现在了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贾宝玉自己的东西,也有两三样失而复得的。

  他让李嬷嬷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还撇着小嘴道:“想要, 和我说就给,不和我说就是偷!”李嬷嬷只管自己额上出冷汗, 并不敢说他撇嘴不是大家子公子该有的做派。

  此时李纨已经确诊是真的有了身孕, 正好以头三个月养胎为由,不掺合此事之中。而随着刚开始被发现只是那些通房的家人被人首告, 慢慢地发展到采买上的、库房上的、庄子上的, 最后终于有人说到两位夫人的陪房身上。

  邢夫人的陪房们还好些, 因主子原来在府里并无什么实权, 只不过是在府外打着荣国府的旗号,便宜买些田地、宅子。王夫人的陪房可就热闹了,光是周瑞的女婿那里,就搜出了好些该在库房里的、府里的摆件。

  可是周瑞一家子又怎么能轻易认罪,王夫人也是不愿意就此失了自己的膀臂。于是周瑞就说出自己行事,都要是与赖大分帐之事,咬死了老太太的陪房赖嬷嬷一家不撒口。

  贾宝玉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就总是在贾母耳朵边念叨什么奴才是奴才,主子是主子,奴才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就是看不起主子,他们做主子的可不能让奴才拿捏之类的话。

  为了把这些话说得真象正常孩子,或是比正常孩子稍微聪明一点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贾宝玉也是费了些心思。每次说得不多,也不会刻意。不过是见到对景的时候就说两句。茶来得慢了说,饭不合口说,衣裳不合体也要说。总之就是只有你想不到的地方,没有他联想不到的地方。

  贾母听得多了,再面对赖嬷嬷有眼泪就有了抵抗力:“现在府里都在查,也不能只查两位太太,倒把我老婆子的人干放在一边。人家知道的说他们孝顺我,不忍心让我跟着操心。不知道的,还想着两个媳妇对我这个婆婆不理不睬,由着我老婆子自生自灭。”

  她老人家都这样说了,赖嬷嬷再是得脸,也不能以自己奴才之身,凌驾于两位老爷、太太之上。只好抹着眼泪回自己在荣国府后街分到的那个房子去了。

  她不去也没地儿可去。邢夫人还担心些,不敢大动。贾赦那个见钱眼开的,一见府里犯事儿的奴才家里查出那么多财物,哪儿还坐得住?但凡有人来邢夫人这里首告什么人,他都不等分辨真假,先带着人把人家家里抄了再说。

  所以赖嬷嬷也真是让贾赦这个混不吝的给逼得没办法——家里头买的宅子,让贾赦带着人占了,房契地契,让贾赦收了,她也只能从终点再回到起点,一个人孤零零地到最开始分到的房子里等结果了。

  因着此事,荣国府里年也没过好,各处的奴才眼见着见少不说,帐房与库房里的人都快让绑完了。贾母见如此下去不是事儿,才不得不叫了停,要不贾琏的婚事儿都得成了笑话。

  其实现在也和笑话差不多了:

  只看邢、王两位夫人跟着来请安的人,就都换成了新面孔,两人见面就连面上的笑都堆不出来了。而贾赦这段时间倒是每天与打了鸡血一样,天天早起给贾母请了安,就等着听还有哪家奴才该抄。

  贾政比贾赦要脸得多,他也是每日里来给贾母请安,可是出了赵姨娘给他用药之事,却如霜打的笳子一样,再出了王夫人的陪房不断让贾赦绑了之事,更是连话也不好意思多说。

  等到贾母叫停了,府里的下人也快去了一半了。留下的人倒是暂时不敢再生什么小心思,就算是一个人干原来三个人的活,也不敢多说一句——谁知道听自己抱怨的人,会不会转头就把自己告了。

  一时之间荣国府的风气都为之一清,公中的银子也有了不少的进项——贾赦其人虽然见了银子走不动路,可是对贾母也是真怕。最后不得不按贾母的意思,将从奴才那里抄来近八成的银子都入了公库。

  当然公库盘点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因为贾母自己私库里并不是没有从公库里搬过一点东西,所以就算是知道王夫人也没少从中动手脚,也只好都推到周瑞一家头上——谁让他们家那位姑爷开什么铺子不好,非得开古董铺子呢!

  不过还是由着邢夫人与王夫人一起,盯着对公库房重新登记了一番,并在全家人都在的时候,贾母明言:“以后这公库,大太太与二太太每人照管半年。内里若是再少了什么东西,就只能由着你们自己嫁妆里描补了。”

  “琏儿,这府里日后都是你的,你也该学着打理些事务。日后凡是府里的庄子与铺子,你都要亲自查看,可知道了?”贾母又把贾琏单独拎了出来。

  宝玉知道她老人家的意思,贾珠的身子虽然从戴了健康卡之后有些好转,可他与贾政一样,是只知道读书的,于经济一道并不上心。贾赦又是个死宅,外头的事儿可不就得落到贾琏身上。

  不过与原著里不同的是,贾母此时十分明确地表示,日后这府里的一切都是贾琏承继的。别人还没什么反应,王夫人的眉头已经皱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散开了。屋里除了贾宝玉这个时刻注意她的,并无一人发现。

  贾赦听了贾母如此器重自己的儿子,心里高兴,面上还要谦逊一下:“琏儿还小呢,怕是管不来。”

  贾母不耐烦地看了看他:“你即知道他还小,就该拿出做老子的样子,好生教教他。”别以为老婆子不知道你把自己的私房打理得有条有理儿的。

  贾赦想讨好没讨成,自己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邢夫人在边上听得高兴,奉承贾母道:“老太太的安排最是在理不过。再有两个月,琏儿媳妇也该进门了,到时我也多个帮手。”

  贾母都没眼看她。要进门的那个是王氏的娘家侄女好不好,你不过是个继婆婆,到时那个眼高于顶的凤丫头能不能看得起你这个婆婆都未可知。

  事情即是定下了,也就该把具体的事情分派下去:朝庭已经有了旨意,二月初就要春闱,贾珠的身子现在见好,不管是他自己还是贾政,都有意让他一场一试。二月底又是小选,元春能不能进宫,也在此一举,全家人更得给她准备带进宫的东西。而贾琏的婚事就在五月,虽然六礼已经行了五礼,只差亲迎一项,可是也很该预备起来了。

  这些都与贾宝玉没有什么干系,现在府里的情况已经比原著有些改善,他也就暂时放心地与迎春一起,给元春捣乱起来。

  “大姐姐,为什么不能涂胭脂,好看呢。”迎春不解地问。

  元春对这两个天天来报道的小东西也有了些感情,耐心地对迎春道:“这个小选进宫的是不让用的。”

  贾宝玉的话又说得利索了些:“不去宫里了。大姐姐涂胭脂多好看。来,我给姐姐涂。”说着就把指头伸向了已经被迎春打开了盖子的胭脂盒子。

  元春已经轻轻地抽了他的小手 一下:“这个不是男子该动的。调脂弄粉之人,如何能成大器?”

  贾宝玉让她如此一说,忙把小胸脯一挺:“我要成大器,在有出息,接姐姐出宫一起玩。”

  迎春还在一边跟着附合:“还有我呢。我也愿意与大姐姐一起玩。宝玉,到时咱们一起去接大姐姐好不好?”

  这样的童稚之语,生生让元春的眼泪掉了下来,将两人搂在怀里: “嗯,那大姐姐就等着你们去接姐姐。姐姐走了之后,你们的功课不能落下了。尤其是迎春,自己要勤去给大太太请安,知道吗?”

  迎春懂事地点了点头:“记住了,上次宝玉与我一起去过了。”

  元春摸了摸她头上刚刚能勉强梳平的双丫髻:“你和宝玉不一样,大太太是你的母亲,你要天天给她请安才是孝顺的孩子,知道吗?”

  这样的话迎春的奶娘说过,可是她只告诉迎春,大太太是她的嫡母,让她要敬重大太太。现在元春直接告诉迎春如何讨好邢夫人的办法,不能不说对迎春也是一片真心了。

  贾宝玉在一旁为自己姐姐做注解:“我天天都给太太请安。”

  元春就又摸他的头,说他是个好的。这些日子相处以来,贾宝玉对元春的偏见倒是消去了些:这不过是让自己亲人的期望,压得自己泯灭了本心的女孩,就让她在家里的最后时光,过得开心一点吧。

  这也是贾宝玉在弥补自己没早些给贾政用言听计从符的内疚。事实证明,这言听计从符的作用,比起忠心符来也不差什么。若是非得比较的话,就是忠心符能发挥中符之人的主动性。可是言听计从符,就需要下符之人事事料敌于前了。

  可是现在红楼还没开篇,贾宝玉唯一能参考的,就是把所有红楼人物的命运都颠覆一遍。不过由于他一开始的时候用符太小气,导致元春还是要进宫,贾环还是会出生。

  好在贾珠身子在好转,李纨与王夫人的关系还算是正常的婆媳关系,邢夫人已经开始与王夫人分权!至于贾母,现在还是如原著里一样视贾宝玉如眼珠子一般。不同的是那时是贾宝玉要事事倚靠着贾母,现在则是贾宝玉要事事指点着贾母。

  说指点有些过分,指教还差不多。贾宝玉自己暗自得意地想着。不想就觉得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一下,然后听到迎春得意地对元春说:“大姐姐,宝玉不听话了。你不让他摆弄脂粉,他还往自己脸上涂,羞死了。”

  说好的二木头呢?宝玉有些无语地看了看迎春,转向元春诉苦:“姐姐别去宫里了,二姐姐老欺负我。”

  元春自是看到了迎春将胭脂涂到了宝玉脸上,笑向她道:“这样的事情,自己就算是想做也该悄悄地不使人看见。刚才大家都看着呢,你还说宝玉,可不就没有人信你?”

  迎春让她说得低下了头,贾宝玉也就知道了宫里出来的嬷嬷们的教学成果了。果然深宫阴暗呀,教导个小姑娘,也是怎么让她们做了坏事不让人发现,而不是要怀着什么善良宽容之心感化她人。

  这样也好,这样元春在宫中自保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只要她自己没有那么大的上进心,不去向未来的皇帝告密,平安出宫应该不成问题。

  一时元春又拿了自己小时的玩器分给迎春宝玉,更是把自己的一些小首饰都给了迎春:“你自己也快六岁了,该把自己屋子管起来了。”迎春只抱着那些首饰点头,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屋外头有人回道:“三姑娘来看大姑娘了。”

  贾宝玉脸上的笑容就都收了起来,又回到了平日里对人时的面无表情,让迎春忍不住戳了戳他:“好好地,怎么又板起脸来了。你笑起来又不丑。”

  可是我不愿意对着那丫头笑!贾宝玉心里暗暗道,一个一岁多点的小丫头,竟然懂得看人的脸色,还看到荣庆堂里的每个人都笑得一脸谄媚,来了还老想赖着不走,他就是看着不喜欢。

  元春自己用帕子将迎春画在宝玉脸上的那道胭脂拭去,对着抱琴道:“快接三姑娘进来。”又推了宝玉一下子:“老太太再没说错你,什么事儿都挂在脸上。原来只对着二妹妹有个笑模样,好不容易对我也有个笑脸了,谁知道我竟然就要走了。”说着自己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

  抱琴已经将探春迎了进来,她那奶娘将探春放到了炕上,笑道:“我们姑娘一醒了,就闹着要找大姑娘,奴婢也是没法子。”

  元春向她点了点头:“可与太太说了?”

  那奶娘就有些为难:“三姑娘醒的时候,太太正去大奶奶那里。偏赵姨娘那里有人说是赵姨娘不舒坦,也要找太太,奴婢就没敢扰了太太。”

  对这个会说话的奶娘,贾宝玉认真地看了一眼,才转头继续心不在焉地玩刚才元春给他的一个九连环。难怪原著里贾探春养在王夫人膝下,却还能言善辩的,可想而知这位奶娘从中所起作用不小。

  只是遍观原著,诸位姑娘与小爷们的奶娘都出过场,偏探春的奶娘却从无一字。原本贾宝玉还以为是王夫人打压庶女的手段,可是又记得探春曾说过贾环“丫头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可见惯于做表面功夫的王夫人,是不会留下如此让人诟病的把柄。

  那她的奶娘去了哪里呢?贾宝玉一边把那九连环甩搭着,一边不自觉地皱起了小眉头。

  元春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幼弟,见他小小的脸又要挤到一起,轻轻用手把他那两条眉毛抚平:“不是和你说了,你这个年纪又不用想着读书,也不用想着写文章,怎么老皱个眉毛?小心老爷看了又骂你。”

  贾宝玉并没有摆脱元春的手,也就着她的手把自己的眉毛放松下来:“老爷现在只想着大哥哥,才不管我。”

  刚说完,竟有个小爪子巴到了他的袖子上:“哥哥,哥哥。”不是探春又是谁。

  宝玉厌恶地把她的小爪子扒拉了下去,就见探春胖胖的小脸就是一皱,然后又马上对着宝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哥哥,哥哥。玩。”还是向宝玉摊开自己的小手。

  还真是一个求生欲强的小孩子。这样的孩子,是天生知道怎么做人的吧?

  贾宝玉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原主是不是就是这样被逼着与探春亲近的。可是他自己却觉得,若是探春没养成那样爽利的性子,贾母就不会在三个孙女里独重她一个,就不会见到什么南安王妃,更不会走上和亲之路。

  轻轻地拍了一下向自己伸出的白嫩嫩的小手,宝玉装成不耐烦的样子:“大姐姐给我的,我还要玩。”

  自己两次示好,却都得到了同样的结果。小孩子也是有自尊,也是要脸的好不好?探春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的奶娘想说什么,可是自己主子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又不好说什么。只好上前抱了探春,哄着她不哭。只是那脸上的神色怎么看都有些对宝玉的不满。

  元春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又要看宝玉有没有被这突然的哭声吓着,结果却发现宝玉也正用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她。

  迎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些玩器与小首饰,纠结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分一些给探春。宝玉已经开口道:“大姐姐要收拾东西,抱三妹妹回去。”

  你不服气又怎么样,除了去与赵姨娘嘀咕一阵子,并不能改变什么——现在的贾政可不是原著里那个被贾环几句话,就能对原主大加鞭挞之人。照宝玉观察,他虽然还是迂腐,可是至少有些分辨事非的能力了。

  说到底,现在探春是小,可是宝玉年纪也刚刚虚四岁,实际上连第二个生日都没过呢。你指望着一个不到腿高的人友爱弟妹,怎么说得出口!

  那奶娘听到宝玉开口就撵自己的主子,脸上也有些忿忿:“我们姑娘来和大姑娘玩,还没说两句话呢。她不过是受了惊,一会儿就好了。”

  元春的眉头已经也跟着皱了起来:“我这里倒是没什么。只是老太太住得近,若是扰了她老人家就不好了。”

  正说着,贾母那边已经打听人来问,是不是宝玉哭了,为什么哭。元春正与来人解释,那奶娘又笑着开口:“不过是宝二爷不想着与三姑娘玩儿,三姑娘觉得脸儿上过不去。”

  宝玉与元春就对了一下眼神,这三丫头的奶娘是不能留的了。当着她们的面就能上眼药,若是背了人,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

  元春安抚地拍了拍想开口的宝玉,也对来人笑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给了宝玉个玩器,他自己正在新鲜头上,三妹妹想要,他不想给,才哭起来了。宝玉也是怕我这几日心烦,已经让奶娘抱她回去了。”

  来人笑着向元春点头:“老太太刚才也说,大姑娘是最周全不过的人,宝二爷又是不爱哭的。只是听着哭声太过委屈,才让我过来问问。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姐妹们能玩到一起固然好,若是玩不到一起,只管散了就是。”

  元春也笑:“正是这么个理儿。回去请老太太放心吧,宝玉在这里好着呢。一会儿我就带他们两个小东西去老太太那里。”

  来人笑着向元春行了礼才退下,连个眼风都没给探春的奶娘。那奶娘脸上就有些羞恼之意,宝玉轻拉了元春的手,元春还只是拍了拍他的,并不多话。

  探春自老太太那里来人哭声已小,现在只是一两声抽噎,元春似笑非笑地对着她的奶娘道:“给三妹妹收拾收拾再抱回去。”

  那奶娘只能答应一声,慢慢地给探春擦了哭出来的汗,又将她的头发拢了拢,才将斗篷给探春披上。探春乖乖地让奶娘为自己收拾,那又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是不停地看着元春几个。

  元春轻轻转过头,不与那眼睛对视。宝玉却没有那个顾忌,冲着她扮了一个鬼脸。迎春看到了他的鬼脸,没有忍住,噗嗤一下子笑出了声。

  正乱着,门帘被丫头多外头挑起:“太太和大奶奶来看大姑娘了。”

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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