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088章

  人生总有那么一些无法避免的岔道口, 未来如何端看自己的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俞秋娘并不后悔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她曾面临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生节点。

  第一个是在她十四岁那年, 面对爹娘的狠心, 她吓得涕泪横泪, 不断的苦苦哀求着, 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家出嫁。最终, 姐姐满娘被带走了,带到了深山老林里,成为了猎户的妻子。

  凭良心说,她一点儿也不恨展易, 相信她姐姐也是。从头到尾,她恨的人都是爹娘,凭啥哥哥们就那么金贵, 她和姐姐却命贱如斯。也是从那一天起, 她虽然明面上对父母兄长愈发的恭敬了,可实则却暗暗发誓,只要有机会一定要逃离这个家, 这个冷血无情完全不拿女儿当回事儿的家。

  之后, 她也曾听村里人无意间提过, 只说是展易乘人之危。那时,她总是在心里冷笑着, 是啊,所以她爹娘就可以轻易的松口答应吗?那是不是说,下一次有人来家里说只要她死, 大哥就能考上举人,爹娘就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她?她不想去赌父母的良心,因为那对父母根本就没有良心。

  第二次命运的节点,就发生在两年后。她大哥给她说了一门城里的亲事,对方除了鳏夫和年岁较大外,没有旁的缺点。而且成亲前,她还想法子瞧上过一眼,兴许是因为生活优渥的缘故,那人看起来并不怎么显老,而且谈吐极为文雅,所以她并不曾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亲事说定,尽管她是嫁过去给人当填房继室的,可一应婚嫁礼节却都是走全的,三媒六聘半点儿不少,比当初姐姐满娘要隆重太多太多了。而婚后的日子也的确如她所想,生活优渥,富贵无忧。

  可很快,矛盾就激发了。不是婆家的问题,而是娘家这头上门找事儿。

  那时,俞秋娘心里头一个想法就是,她嫁都嫁了,才懒得管娘家人死活。当初他们松口卖掉满娘时,不一定也没想过满娘的死活吗?她是顺利的逃过了一劫,可她只会庆幸,绝不会因此而感激半分。不过,想着自己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哪怕只是为了夫家的颜面,也应该做做样子。

  于是,她出去见了亲娘,依着礼节叫人奉上了茶水点心,还微笑着说了会儿话,甚至吩咐下人多备下点心叫她亲娘带回来。

  结局并不怎么美好,准确的说,是一次不如一次,最终母女俩彻底撕破了脸。

  那又怎样?秋娘完全不在乎,哪怕是她的大哥俞承嗣,区区一个秀才而已,有啥稀罕的?横竖这年头白头秀才太多太多了,俞承嗣考个秀才,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着考了数次,才勉勉强强的挂了榜尾。以往她没出嫁时,懂的并不多,这才被唬住了,等嫁到了石家,妯娌、婆媳还有其他的女眷一道儿聊着天,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秋娘一直认为,自己不欠娘家的,哪怕是俞承嗣好了,真有那么好心替自己张罗亲事?说白了,不过就是互相利用。至于嫁妆,绝大部分是来自于石家的聘礼,少数的确出自于俞承嗣和俞母,可她仍不觉得愧疚,那本来就是该她的。

  最多……最多也就是觉得亏欠了姐姐满娘。

  好日子过久了,早些年的记忆就渐渐的忘却了,兴许是真的忘了,也有可能是故意抹去了那段记忆。随着在石家待得越久,俞秋娘越来越不像当初上河村俞家的那个小丫头,而更像是一个出身富贵的太太。就在这时,她还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石家子嗣异常兴旺,不算庶出好了,嫡出也是一抓一大把。就说她相公石二,发妻给他生了三个儿子,第二任继室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当然还有庶出子女,那就无所谓了,连石二本人都完全不在乎,一年到头也就过年那几天会扮演一下慈父,要她这个第三任继室多什么事儿呢?

  然而,石二不缺儿子是他的事儿,无论是单纯的作为一个女人,还是惦记着自己后半辈子,秋娘都希望能有个亲生骨肉。还好,这一天来得不迟,而且她坚信自己的运气极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她觉得好日子就在跟前时,消息传来,俞承嗣中举了。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老天爷在跟她开玩笑,明明她已经很努力的把日子过好了,怎么就……惊惧之下,她早产了。

  尽管最终还是母子平安,可她却因此伤了根本。据大夫所说,除非精心调养个一二十年,不然恐怕再难怀孕。她的年纪倒是能等一二十年,可显然石二不可能了。所以,这个儿子是她这辈子唯一的骨肉,也是后半辈子最终的倚靠。

  她觉得,有儿子在,哪怕跟娘家关系破裂了,也一样无所谓。可惜,石家人的想法却完全相反,他们只想要举人老爷的支持,对于能否多添一个儿子,全然不在乎。

  石二费了点儿力气才叫俞秋娘明白,她的意义在于她是举人老爷的亲妹子,而非石家二房小少爷的亲娘。石二真的不缺儿子,整个石家都不缺,多个儿子少个儿子,对于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可要是能跟举人老爷攀上关系,那才是了不得的事儿。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俞秋娘想告诉娘家人,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是吗?一个外来的媳妇儿,怎么可能瞒着婆家人支援娘家呢?她上头还有婆婆,哪怕婆婆基本上已经不管事儿了,那中馈也是长房管着的。除非分家,不然她这辈子都无缘管家理事。

  她努力了,也去娘家求了,甚至还哭诉当初疫病爆发时,她正身怀六甲,而且当时石家二门被封了,除非有确切的原因,不然就不准离开。这是为了防止疫病传播到后院,毕竟后院多半是老人、女人和孩子。

  可惜,这些举动毫无意义,就像当初她记恨娘家人一样,对方也恨上了她。倒不至于报复,准确的说,俞家那头都不喜欢报复,讨厌一个人就会远远的避开,只当对方已经死了。

  就这样彻底的断绝关系,不好吗?

  当初,秋娘觉得很好,如今,却悔之晚矣。

  万幸的是,在努力了数月无果之后,石二最终还是代她出面跟家里人解释了一番。虽然失望,可因为俞承嗣并无其他报复行为,毕竟不给好脸色并不属于报复的范畴。也因此,他们只能叹息着放弃了这门好亲戚。

  ——多好的亲戚啊,真是太可惜了。

  类似的话,在接下来的几年不断的被人重复提起。因为俞承嗣先是当了县丞,后来更是成为了县太爷。尽管中间几年也算是一波三折,可谁管那么多?最终,俞承嗣还是当上了县令大人。

  就在这个时候,石家出事了。

  像石家这种在一个地方盘踞了上百年的大家族,哪怕嫡支这边安守本分,旁支也极为容易出事。之前那些年,倒不是没出事儿,而是都一一被抹平了,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且他们一贯舍得放长线钓大鱼,跟县衙门那头的关系极好,哪怕真出了事儿,也有人愿意出面保下他们。

  可这一回,却是例外了。

  三房出了个浪荡子,吃喝嫖赌样样都精通的那种,而且他不单喜欢流连花街柳巷,还极好良家女子,倒不是强抢民女,而是暗中勾.引。有道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不,就叫人堵了个正着。光这样也就算了,偏那人惊惧之下动手推搡,一不小心就出了人命。

  通.奸还打死了苦主,这事儿报到县衙门,俞承嗣一看案呈,又验了口供,立马判了秋后处斩。

  且不提前头的起因,光是打死了人,判个死刑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年头很究竟处死的时机,一般除非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名,不然极少会直接判斩立决的。而且,盼了秋后处斩,等于也给了犯人家属活动的时间,有冤的赶紧伸冤,没冤的也可以想法子寻寻其他门路。

  于是,俞秋娘再一次被石家推出来找俞家求情。

  俞承嗣断然拒绝,他熬了好几年,才将前头的县太爷熬走了,如今屁股还没热乎呢,这要是一般二般的小事儿还能调停一下,人命官司,面对的又是当初结了怨的小妹,他才不想多管闲事,还惹了一身骚。不过,他也没做得太绝,毕竟名声还是要的,在决定避而不见的同时,他叫人告诉俞秋娘,有事找老太太去。

  老太太——俞母也没想到,时隔近十年,居然还能见到这个白眼狼闺女。

  兴许俞承嗣还要颜面,可俞母却是完全不在乎。她倒是并不曾避而不见,而是先叫人将俞秋娘领进了自家宅院,再摔了她满脸的点心渣滓。

  显然,当初的怨恨并不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也许秋娘再也不出现的话,倒是无所谓了,可一旦见到了正主,那些年受的屈辱尽数涌上了心头,气得俞母立马变了脸色,指着秋娘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说是哪个呢,原来是石二太太。您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啊,咱们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俞秋娘顶着一脸的点心渣滓,浑身僵硬的立在当场。点心的威力可想而知,再说县太爷府上的点心都是精致小巧的,再用力也伤不了人,可还是伤到了秋娘的颜面。然而,想到自身的情况,她在犹豫了片刻后,“噗通”一声给俞母跪下了。

  “阿娘!你救救我吧,我这次真的摊上事儿了,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救我,我……”不单是石二叫她出面当说客,还有个事儿叫她这几年里都寝食难安。眼见俞母一脸的不以为然,她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将秘密说了出来,“我生的儿子是个傻的。”

  “啥?”俞母愣了一下,一时间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

  既然话都说出了口,俞秋娘索性闭上眼睛,一口气说道:“小石头是个傻子!”

  小石头就是秋娘生的那儿子,因为在生下儿子后她不止一次的来俞家哀求,自然也提到了儿子,甚至在儿子满百日时,还特地抱过来给俞母瞧。俞母虽然不曾迁怒到她生的儿子,可显然对于这个外孙,兴趣缺缺。

  如今,十年都过去了,哪怕秋娘刻意提出来,俞母一时间还是没想到当初看到的那个孩子。足足愣了半刻钟,她才迟疑的问道:“啥意思?啥叫小石头是傻子?”

  “阿娘!”俞秋娘哭得极为惨烈,她未出阁时倒是长得不错,刚嫁人那两年也是一副富贵人家太太的模样,可自打怀孕后,一直不停的给自己进补,生怕小时候吃的苦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各色汤品补药吃了一大堆。身子骨有没有结实不知道,反正肉是长了不少,连儿子也被她补得过了头,差点儿没因为个头太大出不来而一尸两命。

  “大夫也说不好小石头到底是咋了,明明小时候看着挺机灵,也淘气,也爱闹腾,上蹿下跳一刻不停的。可眼瞅着他渐渐大了,却越来越傻,什么都记不住,在自己家里都能被欺负,我问他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石家虽然是做买卖的,家里也有田产,可所有的男丁满五岁以后都要开蒙,他都十岁了,到现在连三字经的头两句还记不住……阿娘,我好后悔啊!”

  究竟后悔啥,只怕连她自己也想不通。

  兴许是悔恨当初贪恋石家富贵而轻易允嫁,或者也有可能是后悔当初对娘家袖手旁观,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后悔当初怀了身子生了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怀孕,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体型,一开始她真不担心自己的太胖,想着生完孩子铁定能瘦下来,毕竟年岁还轻,脸上的斑也总能淡下来的。可现实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身上的那些肉格外得牢固,无论她想了什么法子,都不曾减少分毫,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瞅着越来越厚重。至于脸上的斑倒真消退了一点,可谁会在意一个体重两百五六十斤的人,脸上的皮肤是好是坏?

  其他人她不知道,反正自打生下了小石头后,她相公再没碰过她。再往前推一推,应该是从她知晓有喜之后开始,就跟石二分床睡了。她以为她还年轻,又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还给石家添了个大胖小子,石二定然不会冷落她太久的。可事实却是,石二扭头就去找了妾室,哪怕并不曾威胁到她二太太的身份,可石家上下都对她改了态度。

  将这些年的事儿大致的说了一遍,俞秋娘哭成了泪人。其实,直到如今,她的年岁依然不大,不到十六就嫁了人,婚后一年就怀孕生子,她如今也才二十八岁。然而,她却越来越绝望,婆家漠视,相公除了忙碌公事外就是待在妾室房里,偏生儿子还是个傻子。

  “……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如果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秋娘很怀疑,等待自己的会不会是一封休书。

  不曾想,听完了她这些年的经历后,俞母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冷笑连连:“那不是正好吗?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阿娘!”秋娘瘫坐在了地上,发出了好大一声闷响,吓得俞母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捂着噗通噗通直跳的心口连叫庆幸。

  就秋娘如今这吨位,万一想不开冲过来,还不立马把她给砸死了?她如今可是县太爷的亲娘,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不想就这么殒命当场。

  最终,秋娘还是被轰出去了,出动了八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连拖带拽的,好不容易才给弄了出去。

  等她哭着回到了石家,还没进二门呢,就看到她的小石头“敦敦敦”的跑过来,满脸都是眼泪,眼角嘴角都是乌青,身上更是沾满了灰尘,就连早上梳好的头发都披散着,打眼一瞧就知道他又叫人堵角落里收拾了。

  “谁干的?!”秋娘怒了,可话刚一出口,她就立马灰心了。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隔三差五都会上演一回,她早已心力憔悴。最叫她绝望的不是自己的儿子时常在家里被人欺负,而是她的儿子……

  “啊?”小石头原本正哭得伤心呢,刚准备开口哭诉,突然就卡词了,懵了好一会儿才反问道,“我咋走到娘这儿来了?我为什么要来找娘?我找娘干什么?”

  秋娘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凭啥俞承嗣那么缺德就可以过上好日子,还有俞母,既偏心又狠心……

  小石头不是一般的傻子,他非常活泼好动,一点儿也不木讷,嘴巴也很甜,格外会讨长辈的欢心,而且虽然长得肉墩墩的,可因为他年岁还不算大,又生得白胖讨喜,反正长辈们都挺喜欢他的。可惜,堂兄弟们还有侄子一类的,都喜欢坑他,因为他记性不好,甭管发生了什么事儿,转眼就能忘了个一干二净,包括那些人揍了他,他只会回头找娘哭,可再一问,就忘了究竟是谁揍的他。

  从五岁开蒙被人发现脑子不好使后,他就每天经历着挨揍日常。有时候运气好,还能跑回来跟秋娘哭诉一番,更多的时候,根本就是跑到一半就被人拦下来了,连哭诉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也幸亏石家家大业大,不差养孩子的钱,不然小石头只会更惨,当然秋娘也是。

  直到如今,秋娘还是没搞懂小石头为啥会变成这样,她不知道怀孕期间不能胡乱吃补药,她也不知道难产不仅仅对产妇伤害巨大,也会因此对孩子造成难以治愈的伤害。

  因为没完成任务,儿子又叫人欺负了,秋娘回屋后就躺下了。她不知道,其实俞家那头真没她想象的过得那般好。

  有句话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用在俞家头上算是再合适不过了。

  原本,俞承嗣是俞家最受宠的长子,毕竟他不单担负着传承子嗣的重任,同时也是家里最有前途的人。因为打小就被父母重视,他很早以前显露出了格外自信的一面。

  他相信,自己迟早有一天能高中举人,也相信这个世界是围绕着他来转的,无论是父母还是弟妹,将来都要倚靠着他。

  这个想法在中举的那一天放到了最大,可惜没过多久,他就被打脸了。先是二弟俞兴家,断然拒绝了他给出的好处,既不要家产也不要县城里的房舍铺面,更不愿当一个真正的城里人。再然后是俞满娘,她索性连面都没露,只托展易告诉他,她过得很好,不劳费心了。至于三弟俞继业,那就是个傻的,让他干啥他就干啥,对于他,俞承嗣从未抱过希望,也懒得管他会怎样,横竖有爹娘看着。还有秋娘,那个白眼狼不提也罢……

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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