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劫财劫色

  嗜血的尖刀生了钝意,不再逼近我们,骨骼嘎吱作响的断裂声犹然落在耳侧。

  “去云?你来干什么?”施栩把古道收进袖中,不起波澜的视线淡定地掠过我们,直视着去云。

  去云在这样坦诚磊落的目光下,竟忘了自己下一刻要说的是什么,哆嗦着身子,仿佛竭力在控制着某种情绪。

  那一厢还在对视,这一厢的打斗仍未停止。

  花枳力敌众人,因施力过重,早已凝固的血液又从破碎的裙角渗出来,血斑星星点点,她喊道:“你就当真如此相信栩公子吗?!”

  去云翻身下马,握剑的手僵了一般,骨节突出,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走至距施栩还有一段距离时,跪倒在地,围堵我们的人纷纷让开,不敢受他一拜。

  “栩公子。”他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没有声音,我却从他红肿的额上听见沉痛的声音在嘶吼,“去云自小没爹没娘,全托栩公子照管,才有今日。”

  他不卑不亢,似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俯下身,双手撑着地面,玄色暗纹袍缘在庭院上摊开。

  “栩公子为我取名为去云,意为拨云见日。可去云惶恐。”

  ——“若是灼光也化为了云层的一部分,去云该如何自处?!”

  明眼人都听的出来,这是在暗示着什么。

  可是这几句话一出,施栩反而面不改色,一派矜贵自持之风,道:“没有会化为云层的灼光,除非——那本就是云层的一部分。”

  这相当于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恶行。

  去云僵直地跪在地上,先前还存着的一丝希冀彻底烟消云散,他多么希望眼前这人能够出口为自己解释几句,哪怕是骗他的。

  骗他说他是受了人的蛊惑,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可是他没有,他的那句话就像一支穿膛而过的箭矢,毫无保留地直入心口。

  周围的人群静了。

  我感到花枳的双手在颤抖。

  她不是也一样?

  无论是谁,得知自己仰慕的公子竟是个恶魔时,心里想必都不太好受,更何况这恶魔还亲手夺去一次她的生命。

  亲口告诉她,他是怎样一步步陷害她至此。

  现如今,还亲身追捕,妄图再一次把她斩首于刀下。

  这世上最可恶的事,她竟就这样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经历了两次。

  第一次,花大娘把她捧上高台,得世人艳羡,又狠狠甩下。

  第二次,把她从火光中救出来的公子,她以为他将是她一世的良人,这良人也将她送入另一个大火坑。

  委实不幸至极。

  我正纳闷依照施栩的性格怎会那样直白了当地说出那样一句实诚话来,就望见他眼底浮上来一层缥缈的懵懂之意。

  显然旁的人都在为方才的话而深深困惑,并未察觉此种情况。

  我轻轻拍了一下花枳的肩头,想把她从神思恍惚之中叫回来,可是她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有渗出的落寞,并未做什么表示。

  我心中正纳闷,那边的情势已经不容乐观。

  花枳突然开口问我:“像我这样的人能被别人杀死吗?”

  按理来说,天灵是不能被别人给杀死的,她们只能通过跟着结网师回到自己死的时候,才能真正地死去,之后就是去入六道轮回。

  我不带迟疑地摇头:“不能。”

  她眼角泛起了薄红,散乱的青丝随风飘在耳侧,坚韧地立在一地残血中,眼睛也慢慢闭上,似是不忍再看下去。

  我有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在下一刻就被证实。

  须臾,庭院中掀起一阵热浪,扑面灼人,火光大起,人群喊叫着四处散开。

  “花枳?!”

  我扯着花枳的手臂,可却怎么也扯不动,滔天的火舌肆意地舔舐过来。

  来不及了。

  花枳原是天灵,是不惧这大火的。

  见她顽固,我只好自己一个人跑开,脚步驻留在门前。

  一大片杜若花海被染成橘红,花香混合着烧灼的气味,美丽蕴含着腐烂。

  就在此时,我看见花枳一步步地,走向了施栩,她没有睁眼,是靠着感觉在走。

  她目光平静,恢复了我初见她时的凛冽和平常,一字一句道:“栩公子,花枳在此谢你救过我一命,花枳既不愿欠你,也不愿放你一条生路,思来想去,还是陪你一块下地狱罢。”

  垂死之言,竟说得这样轻松和简单。

  火海之中没有回音。

  我退出庭院,大门被我带上。

  临走之时花枳悄悄告诉我:古道所谓的起死回生,原来就是给它的新宿主来一次火海洗礼,效仿凤凰在火中涅槃,可人终究不是凤凰,受不住火的炙烤,更没有什么所谓的从火海中重生。

  传说大多是不靠谱的,可还是有那么多人为了那么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去烧杀淫掠。

  这一场余孽,是该到了散尽的时辰。

  我能想象出花枳站在火海里,是怎样的看着曾经的公子葬身于此处,这和她当初在火海中,身心俱疲、万念俱灰时,看见公子来救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虽然她此刻也是身心俱疲、万念俱灰。

  过了没多久,我预料着火也该烧完了,噼里啪啦的灼烧声也少了些。

  复又推开门,去云背对着我,正怔怔地凝注大火燃尽的方向。

  炭黑的废墟里,只余下花枳一人,完好无损地站在一地断壁残垣之间,无助地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握住什么东西。

  去云愣怔在当场,双手随地抓来一捧黑灰,嚎啕大哭。

  他的栩公子,终究是不在了。

  我强忍手上传来的刺痛,踱步向花枳,平缓道:“花枳,我们该走了。”

  花枳收回那一只伸出的手,敛去眉眼中神色,对我道:“谢谢。”

  接下来,我带她回到了回忆之中,固元十五年,是她被杀害的那一年。

  那一天竟出乎意料地天气晴好,连乌云都没有一块。

  施栩平静地向花枳诉说了所有的真相,她不敢相信,她的幻想再一次破灭,她多么愚蠢,又多么痛心。

  她愚蠢,愚蠢到亲自害死了楼主,;痛心,痛心到眼见着仰慕之人犯下滔天的恶性。

  真相浮出水面时,也到了她的死期。

  她说:“你杀了我吧。”

  近水楼阴沉的帘幕被挂上,她闭上了双眼,睫毛颤动。

  我看见施栩的配剑曾在刺向她的那一刻,停留了一瞬。

  原来他也有过迟疑。

  我不是他,无法揣测他当时想到了什么,是怀着更恶毒的心思,亦或是一时不忍。

  善恶就在一念之间,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恶。

  我把手腕上的七星镯往后推了推,希望不要太早地用上它。

  事情已解决得差不多,花枳已经不在人世,我也随后被一股力量给甩出来。

  我出来时,去云已经不在了。

  庭院中空无一人,寂寥到只有我踩过烧焦的残木时,折断的痛楚。

  掌心的伤口结了痂,有点发痒,我总是忍不住想去把那一片丑陋的黑痂给撕下来,可我坐在门前撕了许多次,每次撕到一半,又因钻心的疼痛而使我不得不停止。

  我就只好坐在门前,看着门外的枳树叶子一点一点地落下来,也不知数了多久,我眼睛有些迷糊,顺势躺倒在门侧,头枕着低低的门槛。

  天上行云忽止,是一大片亮色的天光,从缝中直射而下。

  也不知我看云看了多久,结痂的手心停止瘙痒,一阵清凉滑过手心。

  我直起身子,侧过眼看去——傅公子。

  他没事。

  我松了口气。

  他垂下眼睫,正为我上药,墨似的眉紧蹙着——很不满嘛。

  我抽过手,故意道:“傅公子身体矜贵,犯不着为一个民女上药。”

  既然你很不满,何必还来为我上药。

  他把我缩回的手又抽出,按住穴位,让我动弹不得,喟叹道:“逞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这句话——难得我还记得这是第二次。

  我扭过头,尽量不去看他,也不搭理他。

  谁知他上完了药,竟掏出一个饭盒,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有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还有酿豆腐……

  最重要的是,都是我爱吃的!

  我这才想起我的肚子本来就很饿了,只是一时被我给忘掉,这会儿又被这一阵香味给勾起了食欲,饥饿难耐。

  我佯装凶狠地瞪他一眼:“打劫!交出饭菜,饶你小命!”

  他摇头笑道:“这句话不是应该由我来说吗?”

  是啊,现在是谁打劫谁还说不定呢。

  我强按下自己腹内的饥饿感,放低了声音道:“可怜我一没财,二没色,你也打劫不了。”

  我先前想过既没才又没貌的好处,现如今看来,没有钱财也是一个好处,因为打劫的人将空手而归,无物可劫,如此说来,什么都没有的人,岂不是无法无天,什么都不怕,皆因他已经不必再担心失去些什么。

  他笑道:“罢了,你既已是我的仆从,打劫你便是打劫我自己。那么,季姑娘——这饭菜就便宜你了。”他把饭盒推到我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冷枯了o(╥﹏╥)o

第17章 劫财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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