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诊

  弘卓从弘氏大楼匆匆赶到急救室,当初没有感受过的失去弘灵玉的紧张感在这一次如影随形,仿佛扼住他咽喉一般让他无法自由呼吸。

  他站在急救室外,伸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坐立不安地走了好几个来回。

  走廊里无人说话,这种沉默令人窒息。

  于是他让保镖再向他解释一遍弘灵玉跑走的过程。

  保镖于是结合后来查到却没来得及给弘卓看的监控说:“章先生大概是半夜三点钟左右,趁着医院花园灯熄了之后……”

  弘卓听得既后怕又怒火中烧。

  他一个心脏病人,怎么敢跳窗逃跑,怎么敢?!他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吗!

  接着弘卓就突然想到,对方那天在自己离开之前,放软了语气请他撤走一个保镖。

  原来竟是为了方便逃跑。

  真是好心机。那么这样的话,对方的害怕自己,又有几分是真的?

  还是其中也存了些想要跑走的算计?

  弘卓沉着脸想了许多,末了侧头再问保镖:“推章代秋的那个人呢?”

  保镖立刻恭敬回答:“在旁边走廊扣着了。家主觉得要怎么处理?”

  这些年弘卓虽然一直在洗白弘氏,却不代表他是个心慈手软的软柿子。相反,他一向奉行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这件事情如果放在平时,只怕这个男人也要进医院急救室。

  可这一次,弘卓沉吟片刻,只说:“打个电话给宗丘,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情。”

  章丘是弘家的法律顾问,这件事交给章丘就说明弘卓没什么对付对方的意思,让对方赔了该赔的钱就行。

  保镖闻言,果然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弘卓,然后侧身到旁边打电话去了。

  急诊室的灯没过多久就灭了,医生先走出来,问了病人家属在哪里,然后对着主动站出来的弘卓简单说了几句,大意是人没什么问题,就是以后要多注意点,心脏病人要多小心些。然后护士才推着沉沉熟睡的弘灵玉出来。

  他的脸色比弘卓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苍白,太阳穴的地方甚至隐约可见薄薄的血管壁,随着心跳的节奏略微起伏。

  弘卓脚步一顿,不敢上前。若不是看得到他胸膛的起伏,这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章代秋,而是是那天灵枢里的弘灵玉。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转身大步离开。

  在他身后,医生和护士看着这个突然一言不发离开的病人“家属”,心中脑补了各种家庭伦理狗血剧情,然后默默推着人送到病房去了。

  弘氏老宅的一层是客房和大厅,二层最里是弘卓的书房,两侧分部开的则依次是弘卓的房间、弘灵玉的房间,原本的女主人房间,以及弘夏轩的房间。

  二楼几间卧室的主人来来往往,历经十几年后却恢复成了弘卓刚来时候的样子,偌大的二楼只有他一人常住于此。

  只是如今却忽然又多了个人。

  弘灵玉是在午后醒来的,弘卓正批着文件,钱伯却突然敲开书房的门,放下茶杯的同时带来了消息:“章先生醒了。”他说。

  弘卓动作一顿,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又听钱伯说:

  “但是章先生不肯吃东西。”

  弘卓皱着眉头,一句“为什么”已经到了嘴边,却被他强行咽下,视线在眼前文件的某个点上看了几秒,然后才低下头冷冷地说:“随他。”

  因他有张和弘灵玉一样的脸,自己才待他颇多宽容。

  可他毕竟不是弘灵玉,给他的宽容也是有底线的。

  钱伯闻言,默默转身去了弘灵玉的房间,看见床上的青年仍旧如同自己刚刚离开那样,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一时一阵恍惚。

  实在是太像了。

  他定了定心神,闻声说道:“章先生饿了吗?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弘灵玉瞥了眼钱伯,目光回到头顶,眼底一闪而过一丝厌恶,却是冲着自己去的。

  等了一个月才等来的机会,竟然就这样被火车上的一推给葬送了。分明是触手可及的自由,只怪自己一时大意竟然没有注意到。

  若自己还跟上辈子一样是个傻子也就算了,如今也算继承了哥哥健康正常的大脑,居然仍旧这么蠢笨……就算是有一天又死了一次也不能赖别人。

  他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蒙,便是投入房间的灿烂阳光也无法将之驱散,让钱伯看着心中无端升出一丝悲戚来。

  想到弘卓的态度,钱伯心中百感交集,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厨房做好的饭放在了一旁,轻轻掩门出去了。

  傍晚时候,钱伯吩咐厨房摆好晚饭,自己亲自上楼去喊弘卓。

  弘卓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仍旧空空如也只拉出来一把座椅的餐桌,问钱伯:“他人呢?”

  钱伯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心疼犹豫:“章先生还是不愿意吃饭。”

  弘卓沉下了脸,转身又走回楼梯,上了二楼。他走到弘灵玉房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两声门,却无人应答,他于是直接推开门,在卧室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人。

  他继续往里走,浴室的门正开着,浴缸的水龙头正往外吐着温温的水,把整个浴室蒸腾的水汽弥漫,只见弘灵玉站在镜子跟前,目光愣愣地看着自己镜子里的脸,仿佛被魇住了一样,缓缓举起了右手握着的刀片——

  “你在做什么?!”弘卓怒不可遏地吼着,身形一瞬闪了过去,一只手握住对方手腕狠狠一捏,对方便吃痛地微微弯了弯背脊,松开了手。金属的刀片砸在洗手池里。

  弘卓手上一个用力,迫使对方正过身来面对自己,直视着那双同样是琥珀色的眸子,眼底有些翻滚着却被压抑下去的黑暗情绪。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你想自杀?”

  弘灵玉猝不及防被他制住,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惊的远走天外的神都回来了:“我为什么要自杀?”这是哥哥和老天给他的新生,便是再蠢,他也不会轻易糟蹋性命。

  他脸上迷茫神情不似作假,弘卓定定看了两秒,放开了手。鼻尖窜进来对方身上刚刚洗过澡的沐浴液香味,弘卓推开两步稍稍拉开距离:“为什么不吃饭?”

  弘灵玉一离开对方的掌控便低头把落在洗手池里的刀片捡起来,放回了剃须刀上,借此躲开和对方的目光交流。

  弘卓跟着他的动作把视线投过去,看见洗手池里散落几根头发。

  “没胃口。”弘灵玉冷冷回答,说着转身把浴缸中的水龙头关了。

  没有了水声的遮掩,浴室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下去吃饭。”弘卓说。

  弘灵玉正用毛巾擦着手,听见这话动作顿了一顿。

  这倒是有些新鲜。

  从前“弘灵玉”还活着的时候,他这养父就从没主动关心他吃不吃饭。

  那时的弘灵玉什么都不懂,每日里唯一的指望却只有一项:和养父、弟弟一起吃餐饭。他每天从睁眼开始期待,偶尔也能等来弘卓晚上没有应酬,回到宅子里吃饭。

  可大部分时候,期待最后只能落空。

  弘灵玉压下心中的闷气感,侧身避开弘卓,恨不得贴着沾满了水汽的墙走,只把两人中间拉开两米的距离,躲瘟神一样:“我不下去。”

  “随便你。只是别做些没分寸的事情,不然我就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你。”弘卓没什么表情地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合上的声音一传来,弘灵玉脚下一软,坐在了床脚。

  餐桌边钱伯见弘卓下楼,迎上去说:“家主,章先生的父母来了,在院子门口。”

  “有什么事?”

  钱伯说:“他们听说章先生心脏病发作,有点担心,想看看章先生。”

  担心?

  弘卓冷笑。

  章代秋一声不吭跑到凉城大半年,这两个当父母也也没找到人,对他半年里的经历不闻不问,如今他把人接来弘氏了,对方就亲自上门来关心儿子来了?是嫌他给的条件和好处不到位吗?

  “让他们进来。”

  钱伯于是电话里说了一声,院子门口就放人了。

  章忠志阮亚杏二人从车上下来,看着偌大的弘氏宅子,震惊的同时眼里几乎在泛光,阮亚杏更是不平衡地想:那个病秧子现在就住在这么好的地方?买个这样的宅子得花多少钱?

  两人从院子门口走到宅子就花了一刻多钟,然后又由人领着到弘卓正在吃饭的餐厅去。

  桌子上就摆着三分菜,却各个色香味俱全,瞧的阮亚杏无声咽了口唾沫。

  “弘家主……”章忠志搓了搓手,眼里带着讨好,主动喊人。

  弘卓依旧安静地吃着饭,仿佛没有听到。

  站在他身侧的钱伯忽然冷了眼看了过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章忠志一怔,脸上青紫交杂,默默闭了嘴站在一旁耐心等着。

  弘卓吃完了饭,厨房把他面前的用过的碗筷剩菜拿走,章忠志以为自己能说话了,刚张开嘴,看见厨房又端上来一份汤,然后拿来一份干净的碗筷,于是再次闭上了嘴。

第十二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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