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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烊了是吧,”苏克咧着嘴扭头和边上那个一只眼包着纱布的男人笑了一下,转过脸看着他俩道,“行啊,那你俩就跟我们走一趟呗。”

  “王哥有请。”一只眼笑着说。

  凭音色和身材,还有他眼睛上那个纱布,蒲龄差不多能猜到这个一只眼就是那天晚上被他戳了眼睛的平哥,大半夜来这儿找他,是想也戳他一只眼......

  “你让他回家,我去。”宫野的声音打断了蒲龄的思路。

  蒲龄刚想说话,苏克笑道:“你这是难为我啊衍哥,王哥说了,你俩,一个都不能少。”

  宫野眯了一下眼睛:“你跟我横吗?”

  苏克摇了摇脑袋,绕着货架走了一小圈,抬头道:“这店儿不是你俩开的吧?”

  “店不是我的你别动,有什么你冲我来。”蒲龄看着他。

  “我也不想干嘛啊。”苏克啧了一声,“就请你俩去喝个茶,紧张成这样。”

  “和你的人先出去。”宫野指了一下门外。

  “衍哥,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不讲规矩的人。”苏克说。

  “我让你出去。”宫野有点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那个平哥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被苏克推了一下,几个人慢慢地朝门外走。

  宫野走到货架边,左拿右看的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又饿了?”蒲龄走过去问。

  “在这儿。”宫野伸手在最上面一层拿了两个小瓶子,飞快地拆掉塑料包装,然后递给他。

  “干嘛?”蒲龄拿着两瓶胡椒粉莫名其妙。

  “等会儿出去,我说一二三跑,你就跑,万一要是有人来拽你,你就把这个往他眼睛上撒。”宫野说。

  “......”蒲龄叹气,“合着你意思是让我先走?”

  “聪明,就是这意思。”宫野拍拍他的肩膀,准备转身出去。

  蒲龄伸手拉住他胳膊:“我不走,要走你走。”

  “你......”

  “谁走谁孙子。”蒲龄又说。

  宫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他,神色有点儿无奈,好在也没继续坚持让他先走。

  蒲龄到里屋关掉电源,拿钥匙锁好了便利店的门,这才和宫野一块儿往外走。

  苏克那几个站在树底下抽烟,一见他俩出来了,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去哪儿?”宫野不耐烦地问。

  路边停了辆旧面包,苏克替他拉开车门:“衍哥上车。”

  宫野扭头看了他一眼。

  蒲龄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他抬眼,看到宫野用身体挡住了他,然后一脚踹在了苏克的膝盖上。

  苏克顿时没站稳,单膝跪了下去,吃痛地皱起眉头。

  “操!”准备上车的平哥狠狠地甩上门走过来,“宫野!”

  几个男的迅速围了过来。

  宫野反应很快,揪起苏克扳着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往前一扔,砸到一个要冲上来的男人身上。

  苏克和那男的接连摔在地上,鼻尖碰脑勺,都没能立马就起来。

  “宫野!你讲不讲理啊!我们谁说要和你动手了!”平哥吼道。

  “张平,别他妈给我装一副特文明的样子,你们没动手?”宫野看着他,“那天晚上你们那么多人围殴一小孩儿,要不要点儿脸了!”

  “老子还没对他怎么着吧,他现在不完整一人儿好好的吗,你看看老子!”张平听完差点儿跳起来,瞪了眼他身后的蒲龄,又指了一下包着纱布的眼睛,“老子的眼睛,差点儿被这小畜生弄瞎!”

  “那也是你他妈活该得的。”宫野说。

  “操.你再给我说一句?”张平看着他。

  “你活该,”宫野一字一句地说了一遍,抬眼道,“怎么了?”

  张平看着他看了半天,点了根烟,斜看着他:“宫野,长进得很啊。”

  没等宫野说话,张平又道:“最近没去你妈那儿吧,她又交了个男朋友,天天蜜里调油的过得特别好,都没空管你这小野种了。”

  蒲龄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宫野,却因为站在后面,只能看得到他的后脑勺。

  “你说什么?”宫野的声音有点儿沉。

  “什么说什么,”张平吐了个烟圈,想了想笑道,“哦,小野种啊,对的,我说你就是个小野种。”

  其他几个男的都声音怪异地笑了起来。

  “有时候想想你这种人还挺逗的,”张平笑得声音有点儿不稳,“你爹你妈都不要你,你还一天到晚拽得跟什么似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老大啊,啧啧,不过就是个见不得光没人要的私......”

  后面的话张平没能说完整,因为一个人影突然扑了上来,重重地连带着他一块儿摔到了地上。

  蒲龄大半个身体压住张平,手指紧紧抓着瑞士军刀,抵上张平的喉咙。

  “操......”张平轻微挣扎了一会儿,因为紧张导致呼吸缺氧,脸涨得通红,一个操字儿都不能完整发出来。

  “蒲龄!”宫野喊他。

  蒲龄没回头,抬眼瞪着苏克那几个人:“别他妈过来。”

  “平哥!”苏克吼道,又扭头朝他吼,“你丫把刀放下!”

  “闭嘴!”蒲龄吼了回去。

  苏克愣了一愣,说不出话来。

  “你,”蒲龄把视线转回张平脸上,垂着眼道,“想死是吧?”

  张平咳嗽着,嘴唇在抖,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想活,道歉。”蒲龄说,声音有些微喘。

  刀柄很硬,硌得蒲龄手心生疼。

  出了一手汗,感觉有点儿握不住。蒲龄抓得更用力了些,但克制住了,没深入张平的皮肉。

  “对......对不......对不起。”张平咬了咬牙道。

  宫野啧了一声,拧起眉。

  蒲龄盯着张平的脸,微屈膝,在缓慢起身的同时把刀收了起来。

  “操!老子弄不死你的!”

  苏克几个朝他扑了过来,蒲龄的军刀被人甩了出去。

  宫野抓住一个人的肩膀把他往树上撞过去,刚想继续动手,不远处突然传过来一声尖锐的警哨。

  “苏克条子来了!”有人喊道。

  宫野踹了那人一脚,弯腰把地上的军刀捡起来,扭头看了眼还没反应过来的蒲龄,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朝前跑去。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宫野喘着气停下来,蒲龄没刹住,一头撞在他背上。

  “不用跑了。”宫野说,把一直抓在手里的军刀递给他。

  蒲龄接过去,放进兜里。

  “怎么有这个?”宫野问。

  “那次肋骨断了之后,”蒲龄喘了口气,“就一直带在身上。”

  宫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点点头。

  “这哪儿啊?”蒲龄说。

  “不知道。”宫野抬眼看了一圈,估摸着是个和他们那块儿差不多的居民区,大半夜的黑漆漆一片儿,大概都睡了。

  所幸路上还有出租车,他招手拦了一辆。

  蒲龄躺在后座上,有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吹得他浑身汗毛立起来,他才后知后觉背上出了一身汗,都快干一半了。

  原来是害怕的啊。

  蒲龄想。

  明明那个时候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只知道冲上去,把人一头撞在地上。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蒲龄低头,看着宫野的手。

  “蒲龄......”宫野和他一样的姿势躺着,手指却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背。

  宫野声音有点儿低,很小心似的说:“谢谢。”

  “还有下次,不要这样。”他说。

  蒲龄盯着他的脸,敷衍地点了一下头。

  “你明天上学了是么。”宫野问,声音依旧很低。

  蒲龄有点儿爱听,像听摇篮曲似的,让人很舒服,能够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后天。”蒲龄说。

  “你困吗?”宫野又问。

  “不。”蒲龄忍住了即将出口的一个哈欠。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宫野说,拍了一下司机的座位,“师傅,改个路。”

  宫野说的地方,是离他们住的老城区那片儿也不怎么远的一处居民楼。

  居民楼连着旧厂房,蒲龄隐约听说这地方是要拆迁的,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拆。

  北方的城市一入秋就冷得很快,尤其晚上。

  蒲龄打了个喷嚏,捂好外套跟着宫野往楼里走。

  宫野在墙壁上摸了一下,楼道里的灯亮起来。

  蒲龄抬眼,目光落在眼前的墙壁上。

  他愣了愣,朝前走到墙边,伸手碰了一下墙壁。

  墙上的画颜料干干的,应该留了有一段时间了。

  “你画的?”蒲龄扭头看着宫野。

  宫野点了一下头。

  蒲龄有些惊喜,不确定似的又伸手摸了摸。

  在微暗的暖黄色灯光下,墙壁上大片的鲜红和深蓝碰撞交织,溅出无数的星光火点。

  蒲龄不懂艺术,对画儿也没什么审美,却没理由地喜欢这个。

  “叫什么?”他又扭过头看宫野。

  “叫宇宙。”宫野说,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面罩。

  蒲龄低头,看了眼他脚边放着的一个破布袋,里面七七八八的罐子笔刷。

  “为什么,叫宇宙?”蒲龄问。

  宫野没说话,突然一把拽过他的手臂往楼上跑。

  “干什......”

  “我给你重新画一面儿。”

  宫野把防毒面罩盖上脸上,晃了晃手里的罐子。

  蒲龄坐在最高的一级楼梯上,抱着宫野脱掉的外套,远远地看他。

  宫野上身只穿了短袖,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手臂,头发胡乱地绑起来,背影看上去很像一个特别不讲理又粗鲁的妇女。

  却有一段妙不可言又漂亮的腰。

  想到这里,蒲龄忍不住笑了,继而有些心虚地把目光移开,非常正人君子地观摩宫野涂鸦。

  宫野很熟练地用着喷漆罐和其他涂鸦工具,动作力度看起来都像是练了很久的样子。

  蒲龄微微挑眉,和他每天都见面,居然不知道他还会这个。

  画到一半,宫野可能是有点儿累了,摘掉面罩停下来抽了根烟。

  他抬头看了一下蒲龄,表情有点儿迷茫,看起来好像是画着画着就把这里还有个蒲龄的事情给忘了,所以突然注意到他的时候产生了一点儿惊讶。

  蒲龄咳了一声:“你继续画啊,不用管我。”

  宫野对他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灯光的滤镜加成,宫野的这个笑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个都真诚许多。

  也,迷人许多。

  什么迷人......最近好像总是有点儿不太对劲。

  蒲龄撑着脑袋想。

  画完了,还是刚刚楼下墙壁上那幅,颜色要更深,可能是换了喷头,着色的时候更用力了点的缘故。

  宫野停在墙前歪头看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拍了张照。

  蒲龄站起来,他离墙壁的距离远,看起来更有感觉。

  宫野站在墙前,几乎与激烈碰撞的色彩融在一起,让蒲龄产生了一种他身处宇宙的错觉。

  “所以为什么叫宇宙。”蒲龄问。

  宫野转过身,隔着一个面罩和他对视着。

  蒲龄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却觉得宫野在笑。

  宫野突然伸手摘掉了面罩,露出狭长的双眼和微红的嘴唇。

  果然在笑。

  蒲龄盯着他想。

  “蒲龄。”宫野喊他。

  “你有没有做过那种......就是那种,很奇怪、醒了却又会舍不得的梦?”宫野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来,停在蒲龄的下一级台阶上,两人刚好能平视。

  “我做过,小时候。”宫野说,“很多很多。”

  蒲龄被他的声音和目光弄得有些心猿意马,敷衍又认真地嗯了一声。

  “醒过来看到的是一个破旧不到十平米的房间,但睡着的时候我却在宇宙里。”

  宫野又笑了,说:“张平说的是对的。”

  “什么?”蒲龄皱了一下眉。

  “我是野种。”宫野停顿了一会儿,又道,“罗英说没有人要我,如果可以,她也不会要我。”

  “衍哥。”蒲龄说不出话,只能抓住他的手。

  宫野很奇怪,身上因为刚涂鸦完一面墙热得出了汗,但手心却凉得要死。

  他手掌上还残留着色彩,不小心蹭了一些到蒲龄的指尖。

  “小时候经常会做那种梦,”宫野抬手指了一下墙壁,“梦到我在这样的地方,漂浮又无力的感觉很真实,抓不住任何东西。”

  “但是很漂亮,一直在里面好像也不错。”宫野扭头看着他的画儿,“有的时候我讨厌醒来,现在也是。”

  蒲龄看着他,觉得宫野的状况看起来就像是那天坐长线公车经过海湾时看到的落日,无力而安静,想要放任自己沉到海平面以下,然后第二天照常什么事情都没有地升起来。

  宫野需要一点安慰。

  蒲龄想,觉得经过这么乱七八糟跟垃圾桶似的的一晚,脑子也混乱得跟垃圾桶似的。

  混乱之中,他开口喊了宫野的名字。

  宫野嗯了一声,看了看他,目光比寻常温和。

  “抓住我的手了吗?”蒲龄说。

  宫野愣了一下,笑了:“搞什么?”

  “抓好,我带你离开那个宇宙。”蒲龄说。

  “什么......”

  宫野话还没说话,蒲龄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睫毛扫过他的鼻梁。

  紧接着唇上传来一阵触感,湿润温热。

  蒲龄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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