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出宫

  “咔嚓”一声, 梁令瓒用手中的钳子夹碎了一枚核桃。

  “支点即为转轴, 力矩则一至核桃, 一至把手,恰好长短有别。原来, 这就是杠杆原理啊。”他抚须微笑。

  “哎呦,梁老四你这次还真做出了点好东西!喏,这一袋子都夹了,你说你怎么不赶在腊八之前做出来呢?害老娘剥得手疼。”吴氏停下做针线的手,给她丈夫递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子。

  梁令瓒其实就是看吴氏剥得手疼, 才想起应该做一个坚果钳, 但他现在又不大想表功了。

  而且腊八正日子其实是在下个月啊!老太婆!

  梁令瓒手里夹着核桃,眼睛却瞟向吴氏手边的铜剪子, 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呀!剪子不也是么?!”他手上用劲, 又将一个核桃压得粉碎。

  “梁老四!刚夸你一句!你就糟蹋东西!”吴氏抄起一把铜尺, 梁令瓒身手敏捷地举起坚果钳招架。

  “当”的一声, 火花四溅。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僵持之中, 梁令瓒大喝一声。

  吴氏:……这老头子不能要了。

  李馥出宫的报告是打上去了, 但她爹最近好像特别忙,她没指望能迅速得到回复。

  不过这一次, 她又失算了。

  李隆基想来想去, 还是没有决定该用谁来替代姚崇。这段时间,他看着姚崇一无所知、兢兢业业地在宰相的位置上操劳,除了赵诲的事,姚崇的敬业和能力都让他没有任何不满。

  还是让他自请去位吧, 不能让朕的宰相没了面子。

  李隆基决定用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处理姚崇的事,于是他便暂时给自己放了个假,让朝中事务在姚崇和源乾曜的打理下自行运转。

  正好杨思勖此时也从南方平叛回来,又是一场大胜。据说他在边境用安南的叛军首级垒了不止一座京观,更是深入敌境,将真腊、林邑等和叛军勾结的小国中杀得血流成河。

  在外,杨思勖以宦官之身领兵;在内,他和高力士同为知内侍省,是皇帝在宫禁中最倚重信任的人。无论是实权和位阶上,杨思勖几乎都已是升无可升。但大功不能无赏,所以虽在孝期,但李隆基还是在内宫为杨思勖办了个不正式的接风庆功宴。

  没有舞乐没有丝竹,这次小宴只是请来了几位皇帝亲近的人作陪,也就是太仆寺卿王毛仲,上柱国、楚国公、殿中监兼修国史姜皎,以及皇帝的妹婿兼大舅子、晋国公、殿中少监王守一这三位而已。

  当然,还有同样是知内侍省、右监门将军的高力士,高将军,也在旁陪侍。

  这几位和皇帝都挺熟,到了可以和皇帝没大没小地玩闹的地步,往日也没有少陪皇帝击鞠博戏,做个放浪形骸的样子。但此时不同以往,面对没有酒肉的庆功宴,众人虽说吃得没滋没味的,但都谨守礼仪,既不露出平日没规矩的原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对饮食的不足之意。

  李隆基知道这几位的底色,也不想委屈了他们,他向高力士点了点头,高力士便命人端来几份欺霜赛雪的点心,一一放在众人面前的案几上。

  这点心看着眼熟,洁白的圆球状糕点在秘色的高脚瓷盘里微微颤动,似是弱不胜衣的雪肤娇娘。这几位常在宫里蹭吃,一看就知道,这是御厨常做的雪仙人,但和寻常的雪仙人相比,这一份仿佛格外洁白,而糕团的周围,又多了一圈仿若水精一般的碎屑。

  王毛仲是奴仆出身,他在李隆基面前最不讲究,他胆子也大,也不问这前所未见的、和宝石一样的东西是不是能吃,直接用筷子搛起一个糕团往嘴里送。才嚼了一口,口中就发出了如嚼冰雪的嘎吱声。

  姜皎好奇地看着王毛仲,他知道三郎不大可能捉弄他们,不过他也觉得这东西看着太过晶莹剔透,又不像是精盐一般的细末。

  “……甜……这竟然是糖?”王毛仲咂了咂嘴,又直接用手指沾上一些碎屑在口中嘬了一下,“真是糖?!”他震惊地瞪着和他们并排坐着的皇帝。

  李隆基嫌弃地扔了块巾栉让他擦手。

  有了王毛仲的例子,姜皎他们也都好奇地伸出了筷子。他们都是既富且贵的人,焉能不知,时下最好的砂糖出自江东和岭南,形如钟乳琥珀,以紫色者为贵,深黄色则次之。但至于无色透明、有如霜雪冰晶的,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而这种糖的味道,更是入口即化,余味清爽,和紫色的砂糖以及蜂蜜都不尽相同……

  感受着口中逐渐融化的甜蜜,姜皎没有什么文学才能,不能即席赋诗,此时他分外想念自己的大姊夫源乾曜,觉得他若是也在,八成能将自己此时被这种糖的外表和口感惊艳的感觉准确地表达出来。

  然后他就得知了更让他惊讶的事,他见到了发现这种“霜糖”制作方法的万安公主。

  她才五岁!

  李馥没想到她爹也会干这种炫耀儿女的事。

  这让她想起了,现代那些让小孩出来给客人们表演英文儿歌的倒霉家长……

  客人并不想听,但是还得尬夸,小孩更不想唱,但是非得硬唱……

  以前她是那个客人,现在她倒成了那个小孩了!

  李馥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都是她见过的脸:杨将军回来了,脸上表情虽然十分和缓,但身上的煞气好像更重了,如果刘朝臣看见,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要追随杨将军杀敌的话;王毛仲大叔是老熟人了,曾经还和李馥一起蹭过她爹的饭,他的身材还是那么有视觉冲击力;穿紫色公服的那位好像是被她爹叫做“姜七”的,年纪应当比她爹大些,表情却和薛王叔父差不多灵动,只要是新鲜有趣的事,她爹八成不会忘了他;最后一位就是王皇后的双胞胎哥哥王守一了,他还是清阳姑姑的驸马,在年节宫宴的时候,总能见上一面。

  李馥一一和这几位打了招呼,又被她爹拎出来用似嫌弃实炫耀的口气说了一通,在一众赞叹惊异的眼神洗礼中,李馥只好配合地表演了一把小神童,并悄悄递给她爹一个鄙视的眼神。

  要不是你是皇帝,阿耶你这样可是要被拉黑的哦。

  李馥扮完了乖巧,这次宴会也差不多走到了尾声,王毛仲他们一人揣了一小盒霜糖回去,几乎转眼就瓜分光了李隆基自己的储备。

  “……所以说啊,阿耶,炫耀是要付出代价的。”李馥语重心长。

  李隆基故意瞪她:“阿耶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又不是不能再做?”不过他随即便露出几分货真价实的肉痛,“今天不该叫姜七的,回头他又该嚷嚷得全长安都知道了,那时候才是,有多少都打不住……”

  李馥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爹,这也是阿翁去世后,她头一次见她爹露出这么生动的表情,看来,最难接受现实的阶段终究过去了。

  趁她爹心情不错,李馥决定主动提一提自己申请出宫的事。

  “七娘想出宫一趟,既是去见见豆卢居士,也是去景龙观看看叶天师,如果能再亲眼看看悲田养病坊现在的情况,那就更好了。”李馥从一位内侍手里抢来一柄美人捶,开始给她爹敲背。

  李隆基刚吃饱,好在冬□□服穿得厚,否则非得被他女儿敲出消化不良来。

  “听卢扑棱,啊不是,是卢真人说,他师父每顿饭后都要找人给他敲一敲,所以他才活了一百多岁。手法七娘已经从卢真人那里学会了,阿耶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浑身舒畅?”李馥手里没轻没重,大概也知道这和后世老年人迷信的撞树养生效果差不多——也就是只有负面效果。

  但她爹身强力壮,就当活动筋骨了吧。

  “咳、、、、将军、、、快、、快给朕拿下这个犯上作乱的反贼!”李隆基本来好好地坐着,现在却正在女儿的孝顺下,靠扭动上半身来左闪右躲。

  高力士笑眯眯地应了,又故意放水地让李馥接着敲了两下,陪父女俩逗乐了一会,才从玩累了的李馥手里把那柄美人捶接了过去。

  “……叶天师真非常人也!”李隆基仰天长叹,他不敢坐下,干脆拎着李馥陪他站了起来,“你为了出宫,至于这么卖力吗?往日也没见你有这份孝心。”

  李馥疯狂点头:“至于!太至于了!”

  李隆基觉得自己刚才竟然还真的有一点感动,实在是太傻了。

  但他看李馥这么积极的样子,又想到豆卢居士和上皇……先帝,的关系……

  以及许多年以前的神都,不,东都大内。

  “好吧,”李隆基轻轻叹了口气,“阿耶答应了,你去看看豆卢娘娘……替阿耶对她说:娘娘若是愿意,来宫里看看也很好,三郎还记得娘娘那里的五色饼呢。”

  “嗯,这次将军和七娘一起去吧,我怕别人管不住她。”李隆基在李馥喜上眉梢之前,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李馥:……

  李馥再一次来到豆卢居士位于亲仁坊的宅邸时,开元四年的第一个十二月已经进入了最后一个十天。

  李馥呵出一口白气,将自己的手从手筒里伸了出来,放在了豆卢居士温暖的掌心里。

  高力士向豆卢居士行礼,豆卢居士避过之后,又问过皇帝的旨意,高力士一一答了,豆卢居士对口谕中的“进宫看看”不置可否。高力士又坚辞了豆卢居士将他当贵客款待的礼仪,而是像带着小主人出门的老管家一样,亲自去安置随着李馥出宫的车驾和人员了。

  高力士知道,这位特殊的贵妃虽然没有生育,但在先帝被天后废位、幽禁于宫中的那十几年中,头三年,昭成皇后和肃明皇后就被天后杖死,而那之后,若非有豆卢贵妃的一力护持,如今的圣人以及几位亲王,他们在洛阳那座暗无天日的皇宫大内里的日子,还要再艰难十分。

  尤其是申王,和他的生母柳氏。

  虽然顾及皇家的脸面,一直以来,先帝和圣人都表现得对豆卢贵妃不闻不问,豆卢贵妃更是因为自己的心结闭门不出。但高力士却清楚地知道,豆卢贵妃现在所居的这间府邸,花的可不是芮国公府的钱。

  而是两代圣人在左藏库的内帑……

  所以他绝不敢在豆卢居士面前自矜身份。

第38章 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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