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景龙观

  高力士暂时离开, 豆卢居士领着李馥来到铺设有火道的屋子里, 李馥脱掉了身上的厚衣服, 露出和豆卢居士身上样式相差无几的道服来。

  豆卢居士看见了李馥的装束,只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七娘现在已经是万安公主,同时还是为先帝祈福出家的女道士。

  豆卢居士让李馥坐在上首,“公主现在还小,却不妨在老君面前清清静静地侍奉几年。等公主长大了,想恢复俗家身份也并不难。”她也许是怕李馥懂事一些之后, 会对皇帝让她出家的事有所抗拒, 于是便也不怕忌讳,对李馥点明了这些。

  这也就是豆卢阿媪才敢说的话了, 李馥对豆卢居士感激地一笑。虽然她早就知道, 在他们老李家, 出家就是个洗白身份的万能道具——想睡亲爹的女人了?让她先出家。想睡儿子的女人了?让她先出家。

  所以她当然不会对出家有任何怨言, 现在不会, 今后也不会。

  “阿媪和阿翁一样, 叫七娘馥儿吧?馥儿这个名字还是阿翁起的呢!”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正式的封号,这次豆卢居士待自己, 仿佛更注意称呼和礼节了。

  这样可不好, 她今天的行动,可还希望豆卢居士配合呢。

  所以,哪怕对着豆卢居士这张不过四十的脸喊“阿媪”让李馥觉得无比亏心,但她还是得接着喊下去。若是她顺从本心、喊了女王姐姐, 恐怕不但不能提高和豆卢居士亲密值,反而会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摔坏了脑子……

  豆卢居士一愣,她这辈子没有生育,但当年在东都大内,这未必不是一张让她不必被天后杖死的免罪符。她帮逝去的刘皇后和窦德妃护住她们留下的孩子,帮助出身卑贱的柳氏在天后面前力保二郎的性命。她抚养过那些男孩子们,她知道在宫里保住他们有多么不容易。

  困难的时候,她和大家对坐流泪,却连哭出声都不敢。

  每当这些时候,她就会有些庆幸,自己不必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去死。

  但是,极为偶尔的时候,她也想有一个会叫自己阿娘的小生命——这个小生命不能是个男孩,那样他阿娘和他就都活不下去;如果万幸,她是个女娃……

  原来,如果是个女娃,大家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是吗?是大家给你起的名字吗?兰行天香,芬芳馥郁,馥儿的名字,很好听。”

  李馥发现豆卢阿媪的眼中有些湿润。

  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吗?

  李馥安静地坐着,在豆卢居士的视线终于重新汇聚到她身上的时候,李馥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馥儿知道!”她用力地点头。

  ……

  高力士回到待客的东堂的时候,就看见一大一小两道缁衣道服的身影正亲密地凑在一起,似是亲祖孙,不,亲母女一般喁喁私语。

  他一开始还有些奇怪,毕竟七娘子也不过上次短暂出宫拜访过豆卢贵妃一次,那次又是豆卢贵妃许久之后得到宫里的消息,分给七娘子本人的注意力应当不会很多才对。但他随即又觉得,这可是七娘子,一次拜访,再加上圣人和豆卢家的香火情分,让豆卢贵妃觉得投缘,可也再正常不过了。

  高力士无声地走进这间堂屋,李馥和豆卢居士却同时不说小话了,豆卢居士恢复了端庄的坐姿,对高力士道:“馥儿方才说,她之后还要去景龙观看一看,我也许久没有出门,景龙观叶天师修为精深,是道门魁首,据说近年来想面见他老人家也越发不容易。不如,我也随你们一道去,也好亲自为先帝祈福。”

  高力士震惊地抬起了头,他知道豆卢居士这些年过得形同幽闭,圣人也从不敢过分关注这间宅邸里的私务,以免触动了豆卢居士的心事,令她更不愿原谅自己。

  即便在七娘子上次拜访之后,豆卢居士依然没有踏出这里一步。

  惊讶过后,高力士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又了然地看向一无所觉的李馥。他心中不免觉得,七娘子当真是位福将,圣人听说这个消息,也一定会为豆卢娘娘感到高兴的。

  沉吟片刻,高力士恭敬地对豆卢居士点头应是,随即便派人去向景龙观传达这一更改。

  午间,在豆卢居士这里休息过之后,万安公主的车驾和仪仗又开出了亲仁坊,向与皇城东墙一街之隔的崇仁坊驶去。

  景龙观就占据了那一坊中的西南隅。

  李馥让豆卢居士上了自己的车,从七月初开始,宫里宫外的道路就在进行逐步整修,而为了迎先帝的梓宫出殡,皇城附近的道路更是在十月中经过一次更大的翻修。

  于是,行驶在现在的路上,马车的速度稍微快一些也不会觉得太颠,而宫里出行的大小车驾,也已经渐渐都换成了能够转弯的新型四轮马车。

  李馥的仪仗规格不算太高,和她的姑姑们以及姑祖母们没法比,和从前豆卢贵妃的从一品仪仗也不能相比,豆卢居士略一推拒,便依从了李馥的安排。

  景龙观是先帝即位后建立的道观,原本是中宗和韦后的长女长宁公主的宅邸。那时韦氏的权势极盛,长宁公主更是穷奢极侈,这座宅子不仅占了当时申国公高士廉的房子,而且还将左金吾卫的驻地一道兼并。

  不过,在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发动的、使得先帝第二次登基的那场唐隆政变之后,长宁公主便跟随驸马被贬外州,长安的这所宅子,就被她舍了出来,并未经过大的改动,直接成为了景龙观。

  可想而知,这座“道观”有多大。

  李馥从未来过这里,她的车驾从景龙观的侧门驶入,入目所见,屋宇宏丽、景致开阔,几乎有如进入一座富丽中不乏清幽的国公府邸。

  李馥的造访并未给景龙观的日常带来多大变动,来此参拜过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亲王公主,但也无人得到全观清场的待遇——除非圣人御驾亲临。

  卢齐物领着他的师弟和道童们,在侧门迎接了李馥一行,景龙观提前封锁了靠近侧门的部分道路,又在深处靠近叶法善本人清修的静室附近留出了几座幽静的小院,这几乎就是景龙观所做的全部准备了。

  与此同时,景龙观的一间客舍之中,杜钦若摁住了王甲,第十次好声好气地问身边的道人,梦航客到底什么时候来。

  今日正是旬休,杜钦若没有住在国子监的监舍里,而是昨夜就回到了自己租赁的小院。一大早,用过晨馔之后,他也没让随他上京的管家或是书童跟随,而是同往常一样,一个人径直出了门,来到国子监所在的宣阳坊,在那里和王甲会和,又搭着对方的马车往崇仁坊去了。

  杜钦若还记得王甲家住长安南面的丰安坊,那里离国子监书馆和崇仁坊都很远,也不是富贵人家会选择的地段。他原本还提议由自己赁一驾驴车去接他,但王甲却告诉他,他家在西市边的延康坊也有宅子,只不过因为那是他妻子的陪嫁,他平日不常在那里住罢了。

  而且他家也有车,还是马车。

  有房,不止一套,其中一套还是在西市商圈;有车,还是豪车。杜钦若家中虽然丰饶,但他只是一个有潜力的子弟,在长安是绝对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若是他生在后世,一定会亲切地对他的王兄说:“壕!友乎!”

  无意间被炫了富,杜钦若倒是真诚地为王兄家中并不清贫而感到高兴。在来到景龙观的路上,他好奇地多问了几句,才知道王甲并非和他猜测的一样是太史局的小官,而是一介白身,他的家资除了祖产之外,便都是他妻子的嫁妆以及婚后继续经商所得。

  换句话说,他的王兄一直在吃软饭。

  不过,王甲祖上确实曾在太史局任职,官至太史丞,也就是太史局的二把手,还曾编写了一本算学教材,就是让杜钦若和他的同窗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巨著——《缉古算经》!

  在知道王甲的五世祖王公讳孝通之后,杜钦若就觉得自己早该想到这一点了——姓王、不是国子监和太史局出身却能解答算学里的问题、家中以算学传家……

  想到这里,杜钦若就不禁在心中默默流泪:试想,无论是算学造诣还是官职成就,王兄的祖先都远在自己之上,可以说就是他自己的人生规划成真了之后的模样;而即便如此,他的子孙却终究也没能仕宦传家,而是干脆变成了吃软饭的……

  换成杜钦若以及杜家,继续在算学这条路上死磕,他的后代恐怕连软饭都吃不上……

  杜钦若万万没想到,他本来只是去见一位心中仰慕好奇的贤人,却意外先得知了,在自己向往的未来中,现实并不那么友好的一面。

  不过杜钦若毕竟年轻,这些现实的烦恼并没有纠缠他太久。在他和王甲到达景龙观、并在知客道人的指引下径直见到了大名鼎鼎的代观主卢真人的时候,杜钦若就什么烦恼都忘了,满脑子都是“梦航客和景龙观究竟是什么关系”的胡思乱想……

  与杜钦若不同,王甲倒是表现得一如往常,杜钦若这才想起来,也许王兄之前来景龙观联系梦航客的时候,受到的就是这样的待遇。

  于是他也就顺其自然了,即便卢真人好像将自己当做了王兄的随从。

  将他们引入这间客舍之后,卢真人便不再亲自陪同,他指定了一位面如满月的胖壮道人陪着他们,让杜钦若觉得自己好像进的不是道观,而是供奉弥勒佛的寺庙一样。

  之后他们就从巳时等到了午时,又从午时等到了现在。而午间,那位胖壮的道人为他们分别上了一碗南方流行的茶汤,加了各式配料的茶汤熬得稠稠的,杜钦若一碗下去,倒是觉得和他平日里用的点心效果差不多。

  景龙观的接待没有失礼的地方,但当杜钦若第十次问的时候,他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可他这一次得到的回答却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听动静,那位已经来了,不过两位能不能立刻见到那位嘛,可还真不好说。”胖道人笑眯眯地道。

  什么叫听动静已经来了?自己同样坐在这里,却分明什么动静都没听见……杜钦若简直莫名其妙,却听身边的王甲突然道:“清道的动静……那位,该不会是女眷吧?”

  杜钦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可不就是因为从刚才起,附近就突然安静了不少么!他一脸愕然地看向并不否认的胖道人,又看向王甲,简直不敢去想,让景龙观严阵以待的女眷,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且他还没有忘记,他来这里的目的之一,可是拦住王甲,让他不要因为嘴臭而被梦航客打死……

  再加上王兄还是个——

  “不行!某今日出门内子是知道的,说好了是指点后进、切磋学问,怎么能变成私会女子?!这岂非凭空污人清白!?”

  对,再加上王兄还是个吃软饭的。

第39章 景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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