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第五十回温语间相续陈滩梦 笑谈里互望少年人

  这场虚惊差点把林瑯吓到魂飞魄散。

  结果这次大夫连药方子都没开,只笑着对林瑯道:“你且不必担心,丁点儿问题都没有。之前颅中的淤血早就化干净了,现在唐公子结实得很!”

  林瑯眉头才平下三分,却还是追问:“那他怎么无端流鼻血呢?”

  “唐公子正是血性年纪……他看着了什么想着了什么,老朽哪能晓得——这鼻血只是身体健康,阳火旺盛之故——唐公子是时候该找媳妇儿了。”

  林瑯听罢,缓了心头焦虑,又实在忍不住发了笑。

  送走大夫后两人躺回了榻上去,唐玉树拍着林瑯的背替他散去余惊,道:“我壮得像头牛,你别老担惊受怕!”

  “我是怕你死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林瑯嘴上强硬着,却拱进了唐玉树怀里抱得紧紧:“你以为我舍不得你啊!”

  唐玉树早了然了林瑯心口不一的毛病,只逗他道:“阳火旺盛是啥子意思?怎么救?”

  “憋死你的意思!”林瑯嘴上还是强硬着,却抬了头去吻向唐玉树。

  嘴上说着“死”,可人毕竟还是得“救”。

  具体施救过程,此处不可尽述。

  且说翌日,金陵城华灯盛放。林府里聚拢了一群人喝茶闲话。

  自过了年至今林瑯也没回来过。林老爷修书问去了,回信却说元宵节也并不打算回来。

  看完回信,林老爷磕着龙眼跟众人骂道:“这野种!就是死外面儿,老子横竖也不管了!”

  骂是骂着,嘴角却几乎要咧到了耳朵边儿。

  客人发问:“贵公子是做什么营生呢?”

  林老爷端起一副苦恼的做派,言辞中却尽是炫耀:“嗨……开了个什么小破酒馆儿!买卖挺好……这不,大年夜就跑回去了!今个元宵也不肯回来——说生意忙得腾不开手!”

  引得一众商贾大鳄将话题转了方向。

  “这年头投资餐饮不错,你家公子有眼力见儿!”

  “确是!”

  “说起餐饮业来,你们知道吗?——金陵边儿上那个陈滩镇,开了一家馆子!光靠着那个馆子,陈滩今年春节期间的游客量涨了多少!”

  “是那个“点绛唇”吗?——《江南月报》上都写了。听说那馆子开在一处别院,前后有几十亩大,摆满满当当的桌子,客人多的都招呼不过来……”

  “提起那个点绛唇……老朽正好借职务之便,向众位提供些门道儿——”林老爷寻声看了去,开口的原是鸿胪寺卿秋大人,只听他缓缓说起这个所谓的门道:“去年春末成都平叛结束,安顿战后蜀地百姓的置业营生,便成了朝廷最关心的事——鼓励百姓安居乐业,重现成都城昔日的辉煌,便要从精神上去鼓舞他们……”

  ——这便是鸿胪寺的职责所在:监测并研究舆情,再利用舆情去引导民生发展。

  “譬如当时平叛战争时期,树立‘娇将军李犷’这个人物,讲述他的传奇故事,并对故事进行传播,便是用以鼓舞民心的有效手段……而现在时值战后重建阶段,娇将军的传奇早就翻了篇,朝廷需要的是创业故事来鼓舞民生——‘点绛唇’如今便是被鸿胪寺看在眼里的典型。”

  林老爷事业有成后虽也学模学样地读了几本书,可听罢秋大人的话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老秋你说的是啥意思?”

  秋大人一笑:“众兄弟想做投资不妨早点下手——《财神府传奇》的话本鸿胪寺已经拢了一众编剧在准备了,预计今年入夏便会在街头巷尾听得到说书人们讲这个‘点绛唇’的故事。”

  不管林老爷听没听明白,一向擅长投机的花大人倒是听明白了,立刻站起了身来:“这馆子要大旺啊!”

  秋大人看着花大人无缝不叮的嘴脸,“噗嗤”笑出了声,只转了头向林老爷,复述了一遍花大人的话道:“这馆子要大旺——就是这个意思。”

  花大人那厢生怕生意被在场的人截胡了:“众位都别跟我抢!我早先就听我女婿提起过那个馆子——那馆子的掌柜,似是我女婿的旧友——你们要投哪里,姑苏还是临安,我花某也管不着,但金陵这儿,我先说好我要投一家!”

  林老爷挑眉:“你女婿——沈曳那小子?你打算投资多少?”

  花大人眼都不眨:“一千两吧!”

  林老爷摇头:“不行不行,你想投,前期至少就得这个数儿!”说着比了个五。

  花大人嘲笑林老爷道:“老林你糊涂成这样,是怎么赚到钱的?五千两?有必要吗?”

  林老爷悠哉地呷了一口茶:“要投点绛唇,要先选址——林府正门那栋楼刚空出来,恰对着一处旺市,又兹临秦淮河边儿,我看选在那里正好儿——选址已经要如此豪华的地段,那你不得掏个五千两?”

  花大人继续嘲笑:“老林是想让我给他在家门口开这个点绛唇——好让他日日能吃得着!”

  林老爷被反复取乐,倒也没有不悦,晃着脚悠哉道:“我能不能日日吃得着——咱先不提。你花大人连五千两都吝啬的话……我倒觉得你可怜了。”

  花大人讪然:“我怎么可怜了?”

  林老爷道:“错过了我儿子这么好的女婿,跟老沈家结了亲去了——这是第一份可怜;错过点绛唇这么好的投资方案——这便是第二份可怜了。”

  “怎么着……老林,你是想跟我争这个这案子?”

  林老爷撅起嘴,一幅“为你遗憾”的表情,看着花大人摇了摇头;然后又看向众人,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云淡风轻道:“说来巧了——这点绛唇啊,便是犬子和他把兄弟开的。”

  满坐皆哗然。

  当然,林老爷很受用这种惊叹声。

  正月最后一日打烊后,便又是点绛唇的休业日。

  陈逆在后厨里煲宵夜汤,顺儿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唐玉树回了西厢房洗澡去,林瑯结算清了账,在账台案前揉着太阳穴。

  说来好笑——唐玉树昨个听顺儿闲说起林瑯在府里时,喜欢玩儿些鸟儿雀儿,今日便起了个大早去了西山,抓了两只山鸽回来。一手一只攥着脖子任它们扑腾着,就往林瑯怀里一递。

  林瑯先被吓了一跳,得知了原由后又笑得时前仰后合;最终众人决定炖了煲汤喝。

  早先说好了明天要随林瑯回一趟金陵去看爹爹,此时唐玉树正坐在浴桶里心头打着鼓,筹谋着明日见林瑯爹爹时要如何应对。那厢林瑯端着山鸽汤回了西厢房来,见他愁眉苦脸地,问他怎么了?

  唐玉树幽幽道:“你爹爹吓人。”

  林瑯“噗嗤”笑出声:“他哪里吓人了?……说真的,我听府里人传话说啊,他还挺喜欢你的,天天像吹自己儿子的牛一样,张嘴闭嘴‘我儿子他把兄弟’——后来索性就说成是‘我干儿子’了……你别怕。”

  唐玉树压低的眉头才起来几分:“真的?”

  “真的!”林瑯把热汤放在桌案上:“他不是还把一个我姥爷传给他的宝贝送你了吗?——诶,说到才想起来,快!看看里面是什么?”

  唐玉树从桶里站起来,光着身子在屋子里乱跑,跑得林瑯也一处乱了心思。只见他拎起里衣,从前襟的口袋里摸出一只金丝玄色囊,递给了林瑯。

  林瑯拆开了囊来,里面有个小木盒子;再把小木盒子拆开来,里面又有个小囊;再把小囊打开,里面是一个裹着布条的片状物;把那缠在片状物上的布条一遭一遭拆开,只见里面是一片生满了锈的——“刀刃儿头?”林瑯不解;唐玉树却发现了玄机:“那布条上有字儿!”

  林瑯又把布条捋顺了,仔细看去——只见那字迹因年代过于久远而洇得含糊。林瑯仔细辨认了,逐字读去:“胆敢……让吾儿……受……半点……委……屈?……写得什么啊……老……子……定挖……了你狗眼打……断你狗……腿切了……你狗……蛋?”

  唐玉树吓得倒退好几步,摸起身侧一叠衣服就紧捂下腹。

  “这就是你姥爷留给你爹的宝……宝贝?你姥爷是二流子吗?”

  林瑯笑得捶着桌案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脑子里又想象起父亲从姥爷手里拿到这件“宝物”后的神情。

  笑累了,才赶紧哄唐玉树:“就你手里拿着的那身儿——那是新衣服,快穿上给我看看,明天见我爹爹时穿这套。”

  擦干了身子,余惊未了地换上林瑯给他买的新衣服,唐玉树皱眉道:“越发不敢去见你爹了!”

  林瑯上前来替他整好了领子,看着唐玉树还是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抱唐玉树:“挺精神的,我眼光还真不错!”

  唐玉树点头:“这衣服是挑得不错!”

  “蠢!”林瑯骂他,可强硬的语气,却又在片刻后转而变得温柔起来:“……我说的是挑人的眼光。”

  忘记剪油灯的灯芯,所以灯焰晃得厉害。

  跃动着的灯火下,林瑯与唐玉树对望着。

  如此望着,林瑯便又唐突地回想起初来陈滩的那一日。

  那时离了金陵城,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茫然地向前程进发时的自己,慌张又无措。

  站在财神府的院门前,他莫名地想要掉眼泪——推开这扇门,便是推开了一场无法再回头的梦……以往的所有全部都清零,自己余生的筹码便只有这一栋冷冰冰的宅子了。

  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林瑯在脑海里无论做多少次规划,终究还是不敢细想。

  “走一步看一步吧……”林瑯喃喃着。

  背对着小镇的烟火和温柔的夕阳。他闭了眼,战战兢兢之间推开了那扇梦。

  一声“吱呀——”传入耳道。

  以为本该是清冷孤寂的宅子里,早已被命运附赠了一个少年。

  只见他额前束了红色头巾,浑身未着一物,裎赤坦白地站在木桶里。

  一阵晚时风从其间穿梭而过,少年头巾的尾端掀动翻飞而起,清澈通明的眸子便落在了自己身上。

  陈滩旧梦,完。

第五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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