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下室

  乍见之欢,让江绪一时间忘了跟其他几个人联系,他回过神来就追着陈灯的足迹跟了上去。

  他跟得不远不近,而陈灯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并没有后来那样变态的能力,所以丝毫没有发现他。

  他跟着她,饶过冒着黑烟的工厂烟囱,从下工归来的工人群体里挤过,一路上看着小姑娘放下在陌生人面前的戒备后,露出的稚气模样,嘴角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

  陈灯很少有真正的笑容,难得的几次开怀对他而言都成了弥足珍贵的记忆。

  而此刻,走在前边的小姑娘,会在路过纸盒厂门口时,逗逗那条晒太阳的老狗,也会在破烂的路边书摊前驻足,随手翻一翻,虽然见不得多有朝气,但好歹不像个垂暮老人般,把自己搞得死气沉沉的。

  绕过一座钟塔,刺眼的阳光突然暗了下来,陈灯的脚步也慢慢迟缓了下来。

  她依然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容却已经荡然无存了。

  江绪跟上去,就见她进了一条深巷。

  越往里走,嘈杂的吵闹声就越明显,像是从巷子尽头的一扇破旧木门里传出来的。

  陈灯径直走到木门前,面无表情地推开门。

  霎时间,院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哟,小丑八怪回来了啊?”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

  江绪迅速赶过去,就看见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拦在陈灯面前,不让她走。

  “藏的什么好东西呢?别是偷来的吧?”一个稍微大点的孩子吸了吸鼻涕,伸手就要往陈灯怀里摸。

  江绪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见陈灯抓住那个孩子的手腕狠狠一扭,又稳又狠地踹在那男孩的膝盖上,疼得他嗷嗷大叫。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时候,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已经留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了。

  相比大家都穿得灰不溜秋,浑身脏兮兮的模样,江绪站在这里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他鼻梁上斯文的金属框眼镜和微卷的头发,却引得那些孩子好奇地频频回首。

  “租房的?”下一秒,一个佝偻的老太爷把那群小孩子轰开,笑眯眯地看着江绪,一圈又一圈地皱纹在脸上绽起来。

  院子里的屋檐下,有扎灯笼的,也有抽大烟的,还有好几个捣腾木偶戏道具的壮汉,闻言,纷纷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向江绪。

  江绪正要开口,就被一旁的陈灯拉住了手臂。

  她掀开眼皮,冷静地开口:“他来找我的,不住。”

  说罢,她便拉着人,快步往阴森森的屋里走去。

  “呸!小破落货,说了不准往回带人!不当回事是吧?老子明天就把你们这群赖皮户都赶出去……”那老太爷没把人拦住,在后边传来难听的骂骂咧咧。

  陈灯只当作没听见。

  一进屋,她就把手放开了,冷着脸快速在前边走。

  江绪这才发现,这屋子从外边看起来还算宽敞,里边却是被木板隔成了密密麻麻的小间,跟囚笼似的,每个方格子里都塞满了人,以至于整个空间都变得密不透风,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汗臭味。

  听到动静,方格子里的人便伸出脑袋往外好奇地看一眼,倒也没谁多惹事,直到到了快尽头的地方,路过几间住满女人的方格子时,她们掀开帘子,笑嘻嘻地盯着江绪,“咯咯咯”地发出奇怪的笑声。

  陈灯的脚步猛地顿住,江绪险些没刹住撞到她身上。

  “闭嘴!”她走到那几个妇女面前,露出狼崽子一般的凶光。

  江绪望着那几个膀大腰粗的中年妇女,眉心跳了跳,下意识就想护着人,却地没想到,那群滚刀肉似的女人对着陈灯,居然脸色变了几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冷哼一声,“啪”地甩下帘子。

  “你住在哪儿的?”看她都快走到屋子的尽头了,江绪不由得好奇地出声。

  “你走吧,”却没想到,下一秒,陈灯推开了一扇刚好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出去就是糖厂外边了。”

  说罢,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少女俯身搬开沉重的木板,慢吞吞地从那延神到地下的黑黢黢的楼梯道里下去了。

  原来这鱼龙混杂的院子不止一层,还有地下室,而地面上的租金,大概比地下贵吧?

  想起她之前在罗刹游戏中,下地窖时的轻车熟路,江绪的胸口莫名地刺了一下。

  “砰”的一声,木板重新落回地面,砸出四处飞散的灰尘。

  **

  地下室的情况并没有比地面上好到哪里去,甚至因为排水系统的原因,积了一层薄薄的污水。

  走在这样黑暗闭塞的环境中,陈灯却似乎反而自在了许多,纤细的背挺得笔直,步伐轻快地像是要去赴一场什么愉快的约定,浑然不顾脚下踏出的水花溅湿了她破旧的鞋裤。

  江绪没有离开,只是在黑暗里默默跟着她到了地下室的最里间。

  “阿娘,我回来啦!”

  他看见她停在那扇修修补补的木门前,揉了揉脸,硬生生挤出一抹灿烂稚气的笑容,才软着嗓音开口。

  吴侬软语,带着几分撒娇的以为,这又是江绪不曾见过的一面。

  陈灯推门而入,看着一室的黑暗不由得拧了拧眉头。

  “您怎么又不电灯?”

  “囡囡回来啦?”

  一道虚弱无力的女音从黑黢黢的屋子里响起,虽然掩饰得很好,陈灯却一下子沉了脸色。

  “他又打你了?我去找他!”陈灯冷着脸,扔下这句话就要转身走。

  “没有没有,你别去……”女人闻言,慌慌张张地要下床,却不知道撞上了哪里,发出“嘶”地一声轻响。

  “阿娘你没事吧?”陈灯也顾不得找人算账了,快步冲过去把人扶起来,顺便小心翼翼地点上了破桌子上的那盏擦得干干净净的马灯。

  那是陈灯捡回来的稀罕物,但耗油得厉害,为此她无数次被那个男人骂是讨债的,但她浑然不在意,反正花的钱是自己做工挣的。

  “真的没事,你爹今天都还没有回来过,哪里有时间来打我?”女人温柔地嗔怪。

  “他不是我爹,”陈灯的嗓音微凉,她翻看了一下被褥下女人的身体,发现确实没有新伤后,才舒了口气,“您放心,我已经找到做工的地方了,我养您,咱们搬出去,去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住……阿娘,我们不靠他。”

  少女把漏风的破门合上,没奈何那扇门不仅不隔音,甚至还有一道不宽不窄却合不上的缝隙,泄出几缕温暖又微弱的灯光。

  江绪倚在门上,透过门缝看灯光下的小姑娘,郑重其事地把怀里的糖捧出来,笑盈盈地放到母亲手中的模样,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唇角。

  “您看,这是什么?”

  不过很快,下一秒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阿娘,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傻子,给了我好多糖,他还说自己是从国外带回来的,”陈灯故作高深地摇摇头,“我尝了几颗,根本就跟杂货铺子里的没有区别。”

  江·傻子·绪:……胡说,你根本一颗都没有尝。

  小姑娘剥了一颗塞进她娘的嘴里,笑嘻嘻地,双眸在灯光下像浸了秋水的明月:“不过呢,我看他连条蔽腿的裤子都穿不起,估计也是骗人的。”

  江绪瞥了眼自己为了方便行动换上的短裤,冷笑一声,小丫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骗子,以她这么机敏的性子,要真怀疑这糖有问题,还怎么会给她娘吃。

  她娘伸出一根嶙峋的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这世道,乱得很,你还敢乱跑。”

  “啊,还有这个,”陈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一只捧在怀里的东西,轻轻拿了出来,“可惜没有抢到吃的,只翻到了这个。”

  “真漂亮的人偶。”难得见到女儿这么孩子气的时候,陈母拨了拨她耳鬓的碎发,苍白病态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宽慰的浅笑。

  几乎是在听到“人偶”两个字的时候,江绪的心底就腾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趁着陈灯转身去护马灯里的火焰时,那只躺在她臂弯里,巴掌大小的人偶,突然睁开眼睛,冲江绪无辜地眨了眨。

  江绪:……

  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给她糖,她把他当骗子,结果不声不响地把这个小东西又当作宝贝似的抱回去了?

  要不是肯定陈灯是失忆了,江绪真想冲进去问一问她是不是故意刺激自己的。

  想起这小东西在方舟广场上闹出来的那一通,却要他在后边收拾烂摊子,江绪就觉得自己有些牙疼。

  就在江绪打算离开时,陈灯突然起身,朝门口走来,他赶紧避让开,重新躲进阴影里。

  陈灯毫无察觉地往通向一楼的楼梯走去了。

  他正准备继续跟上去,身后的木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不知道阁下为何要偷听我们母女的对话?”

  江绪回过头,望着面前这个瘦得皮包骨,却依然掩盖不住灰青面庞下几分矜贵气息的女人,不由得露出一丝讶然。

  作者有话要说:  江教授:我太南了。

第61章 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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