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陈母

  陈灯的母亲,似乎跟自己想象的全然不同。

  江绪直到坐进狭窄昏暗的屋子里,才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她确实很虚弱,从裸露在空气里的胳膊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不难看出她曾遭遇过了怎样非人的折磨,但与此同时,她的身上也有着跟陈灯肖似的特质。

  比如说虽然卧床已久,她却并非一般病人那般蓬头垢面的模样,甚至在与陌生人谈话时,习惯性地绷直了背。

  “你说,是我女儿的朋友?”陈母的声音温润如水,没有什么攻击性。

  江绪微笑着点点头。

  心底却默默补充道:不,是想拐走你女儿的那种朋友。

  女人笑了笑:“糖是你给她的吧?”

  这下,江绪是真的没有料到了,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阿灯没有朋友,她这个孩子,太别扭了,”女人解释道,她叹了口气,“是我不好,早该考虑到她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会变成这样敏感冷漠的性子。”

  “那您为什么……”江绪忍不住追问,却觉得自己立场不对,只得把话题一转,“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您看似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为什么不反抗丈夫的家暴”

  “那毕竟是我的丈夫,我女儿的爹啊,再说了,他也不过是醉酒后才打人而已。”

  江绪的心底突然涌现出无限的愤怒。

  为什么要忍让?陈灯需要这样一个爹吗?她想过在这样封闭,阴暗,辱骂与毒打并存环境下长大的小姑娘,要内心多强大才能不走歪吗?

  可以说,陈灯那样不近人情的性子养成,跟这些都不无关系。

  但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却看见女人嘴边的笑意。

  “你以为我会这么回答吗?一般的标准解释,都是这样对吧?”

  江绪:……

  这对母女,在某些方面,还真是如出一辙。

  “看来你真是阿灯的朋友啊。”陈母看他隐怒的模样,笑着喟叹一声。

  她转头盯着桌上那盏迅速要烧到尽头的灯,面色沉郁如迟暮老人:“我也是没办法了。”

  “我马上就要死了。”

  江绪眉头一拧:“您别担心,不会的。”

  “这是命里的定数,改不了的,”女人面部表情地开口,“我带着陈灯住在这鱼龙混杂的地下,终日忍受那个废物的折磨,不是逃不出去,而是不能出去。”

  江绪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为什么不能出去?”

  “你先老实告诉我,你跟阿灯怎么认识的?”女人的嘴角突然多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用看孩子的目光望着面前这个称得上男人的“女儿朋友”。

  江绪莫名有种自己无处遁形,被瞬间看穿的错觉。

  他摸了摸鼻子,暗道对不起了,这个可不能跟您讲实话了。

  只能半真半假地开口:“她救了我,很多次。小……陈灯虽然看着冷心冷肺,其实内心特别柔软,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陈母缄默地盯着那盏灯很久后,终于淡淡地开口:“‘木偶渡魂’,‘移花接木’,“天一生水”……听过这些吗?”

  江绪试探性地开口:“只听过‘木偶渡魂’,这些是些奇门异术?”

  陈母意外地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你倒是聪明。”

  “这些,从前都是魔教众人修炼的功法,只不过早就随着世道的变化,慢慢失传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都已经成了过街老鼠,更何况我们这些离经叛道的。不过,当初四分五裂的时候,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摸了些绝本出来,好歹算是留住了千百年来的心血。”

  听完了天书般离奇的故事,江绪没有为武侠世界观所折服继续好奇地追问下去,而是忍不住开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陈母:……

  对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一个莫名其妙出现,而且有拐带女儿之嫌的陌生男人这些?

  两人面面相觑了良久后,江绪才低笑一声,自嘲地摇摇头。

  是他太较真了,这是虚拟的游戏世界,显然,自己这是触碰到了任务剧情了,面前这个看上去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也不过是个寻常的NPC而已。

  陈母显然也很困惑,说了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大概,看你还算顺眼?”

  江绪状似不经意地追问:“那您是被眼红的缠上了?”

  “因为我修的这功法最厉害啊。”陈母温和的嘴角扯了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凉得可怕。

  “我们魔教的这些功法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它们能逆天改命,而我修的又更上一层楼,能续魂。”

  江绪听着这些二十多年生涯里都闻所未闻的东西,不由得很想问,既然如此,她何不给自己续一续?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女人笑了:“孩子啊,世间万物都是有盈比有损,我们练这些阴损功法的,都活不长的。”

  江绪的心头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了陈灯,她呢?她是不是也练了这所谓的功法?

  “正因为如此,我都金盆洗手,打算随便开间铺子,低调过完一生了,却不断有人反反复复地找上门来纠缠,我不答应,他们就拿我女儿威胁我,我们躲躲藏藏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了,你说,我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江绪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居然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千百年来人人趋之若鹜,你说呢?”陈母哀叹一声,“但话说回来,其实哪里有那么好,没有白骨可肉,不过是把人的魂魄与肉身分离,重塑出假的躯壳,维持个不生不灭的状态罢了。”

  江绪全身猛地一震。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这不就是这个所谓的游戏系统用的原理吗?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跟踪,似乎触及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正准备继续追问时,陈母却压低了音量。

  “阿灯回来了,你走吧,”她顿了顿,才想起自己目的,“我只拜托你一件事,如果她无意间找到了我藏的书,绝对要拦住她,别让她练什么功法!”

  这临终托孤一样决绝的话语,让江绪的心跳快速急促起来,他蹙了蹙眉:“您还是留着自己亲口告诉她吧。”

  “你怎么在这里?”下一秒,冰冷的女声从门口传了进来。

  陈灯把手里端着的碟子放下,快步走过来,护住陈母,警惕地瞪着江绪:“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看着陈灯还带了点婴儿肥的脸蛋,思绪正翻涌的江绪居然脑子不清醒了一瞬,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居然当着人家母亲的面,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

  在母女俩同款愤怒吃惊交错的表情里,他无奈地笑了笑:“我这就走。”

  走到门口,江绪扶着门,抵住小姑娘死命往下压的手劲,真诚地冲屋里的女人道谢:“伯母,谢谢您。”

  谢谢您,护住了她。

  也谢谢您,他才能在这灰烬里,窥见一颗晨星的光。

  **

  等那个男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陈灯才重新钻入地下室内,没什么表情地把糙馒头递给母亲。

  面对她时,陈母已经全然没有了刚刚的镇定,反而多了几分忐忑:“阿灯?”

  “怎么了?”陈灯恍惚地抬起头。

  “你……”

  “阿娘,”陈灯背着她,若无其事地把那个小人偶摆在马灯旁边,“您说,我给它做件衣服怎么样?”

  “好好好,”本来还怀疑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的陈母立刻松了口气,打起精神笑眯眯地开口,“做裙子吧?洋装?还是旗袍?”

  陈灯低着头:“都好。”

  等陈母彻底睡过去了,陈灯才抹了把脸上湿漉漉的水渍。

  她弯腰捡起床脚的巴掌大小的碟子。

  里边被她放满了从外边挖过来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土。

  她埋了一颗挑货郎遗落的花种,在蓬松温暖的土里,陈母笑着跟她说,等开花的那天,她的病就好了。

  可是不仅没有发芽,连本来肥沃的土,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呆久了,都散发出一股发烂发臭的腐朽味起来。

  陈灯怕它产生异味,本来是打算扔了的。

  但是她的手僵硬着,怎么也动不了。

  良久以后,她的眼眶染上一圈腥红,陈灯顺手把碟子搁在了稻草铺就的床头边上,然后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拉开破破烂烂的木门走了出去。

  **

  从地下室离开的时候,江绪本来是打算把那个人偶也顺走的,看了一圈却发现还被她紧紧护在了怀里,一副爱得深沉的模样。

  一路走到了巷子外,江绪还不由得磨了磨后牙槽。

  正在此时,一直没有信号的通讯器却突然响了。

  “小江兄弟?”齐胖子的声音永远听上去那么欢乐。

  “嗯,是我,你们在哪呢?”江绪伸出五指,遮了遮有些刺眼的太阳,没打算继续往前走了。

  “嘿嘿,我跟邱邱一起呢,到处逛逛……就是嘛,刚路过一个大饭店,闻到味道就有些饿了。”

  江绪的眼皮抽搐了一下:“杜十三没跟你们在一起?”

  “啊?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齐齐的沉默过后,江绪就听见通讯器那端传来的邱邱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陈母:是做裙子好呢?还是做裙子好呢?

  小人偶(磨牙微笑):都挺好。

第62章 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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