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次的风一样的好，这次黎诉没有客气，直接跟甘叹说她要走路回家，问他要不要作陪。不要也没有关系，她希望他也可以不要跟她客气，想say no的时候就say no。
他笑，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问，哪样的人。
其实她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想听他怎么说，她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老了。
“就是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违背自己的意愿委屈自己却以为是在成全别人，之后又憋不住自己的怨气，让大家都难受，又傻又浪费情感的人。”他说。
真毒。
还有，“什么叫‘浪费情感’？”
好像完全戳中了他的点，她觉得他眼里好像闪着光，然后就听见他问：“假如在客观上把情感量化，把它当作各种神经元的反应的话，你觉得它是无限的吗？”
她知道不用回答，他正在分享自己的发现。
“我不知道我对‘钝感’这个词的理解够不够准确，但在我这里，它是不好的。我觉得太过消磨人的情绪和情感，不仅会变钝还会变懒。就是，拿刚才的例子说吧，如果我不想跟你走路回去，但是为了我们的社会关系，我违背自己的本愿说好，那我肯定会默默地不开心，可能还会让你感觉到，如果我们从此断了关系，那这样的不舒服就很没有必要了。但大多数情况下，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很多关系需要再进行下去，长此以往，你会对我说的话不信任，同时会越来越无视我的情绪，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浪费，因为它没有用了。随之，你对我的感受会变钝，也懒得再去辨析和维护。我也会变得不在乎自己。”
What a SURPRISE he is!
她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讶异地看着她。
“真的很开心认识你。”她解释道。
然后她就听见他叫：黎诉。
“我可以直接叫你‘黎诉’吗？”他问。
很好，没什么不可以，她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叫她。
“黎诉，”他说，“我才是真的很开心认识你。”
她笑，“好了，我们不要这样子，mawkish。”
像是又戳中了他的点，这次是笑点，他笑了起来，一点不客气的样子。
她忽然就想拥有他，高大，帅气，正直，多思，就像拥有美好本身，她好想他是她的一部分，不知道如果问他要不要做她的弟弟会不会冒犯。
会的吧，她由己及人地想，而且她已经有了弟弟了。
“甘叹，你要不要认识我弟弟？”她的想法挡都挡不住。
他显然愣了一下，才说：“好啊。”
“那我明天去接他，去英国前，我想让他认识你。”然后男孩影响男孩，她就会有一个受他影响的弟弟了，真好，真自私。
“那还是在书店见面吗？”他问。他也太好了。
“就在书店吧。”
“那到时候你跟我说时间。”
“甘叹，”又有一个新的想法冒了出来，“要不要去阿涌的酒吧，‘暗涌’的二楼你上去过吗？”
他果然没有拒绝。
她开心地拉他去扫路边的共享单车，默认他是会骑的。
他当然会骑，在她问他能不能单手骑的时候，还给她炫了一下技，叫她羡慕得要死，她连载人都不会。
比夏天晚上走路吹风更爽的是，骑着车吹风，太爽了，叫她都要忍不住抱怨“暗涌”离得太近了。
但要她再骑一圈或者绕路，她却也是不肯的。
太做作了，她。
把车停好，她想起什么，转头问他：“你要不要跟来老师说一下？”
他看她，“你跟同学去酒吧也会这样问他们吗？”
她眨眼，“我不跟同学去酒吧。”
他又问，“黎诉，你以为我今年多少岁？”
好吧，懂他的意思，只是，“我发现你现在很爱叫我的名。”
他再一次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被他叫小了，跟同龄人似的。
上到二楼，阿涌见到他们也仅仅是挑了一下眉，倒是张老师十分热情地过来跟她打招呼。
她顺势叫了一杯张老师最拿手的“Leon”。
张老师却说，“Come on，你都多久没来了，‘Leon’是早八百年的了吧！”
Fine，“那你让我喝什么我喝什么吧。”
张老师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终于关心跟她一起来的甘叹，“你呢？”一副自家人的样子。
“Leon，我没喝过。”甘叹的语气也很熟稔的样子。
好吧，看来她错过了许多。
手机屏幕亮起来，来老师，她刚才还是给她发了微信说明情况。
[没事，他已经成年了，你们玩得开心^ 。^]
美好得叫人不敢嫉妒。
张老师给他的新品取了一个与时俱进的名字，叫“Kaili Blues”。明明是国内的电影，而且中文名更为广大人民群众所知，又正在热头上，偏偏要用外文译名，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由地又想到，那部有名的《春光乍泄》，他也是更偏好英文译名——Happy Together。曾问他，要是别人不知道，那你的酒不就没味道了吗。答说，只有少数人能品的，才是真正的味道。
Whatever，张老师喜欢电影是实实在在的。
Kaili Blues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喝。
她不禁想要跟身边的人分享，“你要试试吗？”
他的Leon还没上，干坐着会眼馋的吧。
可他还没有回答，张老师就虎着脸，“你这种行为就相当于看电影中途玩手机。”
好，她错了，她一定每一帧（口）都不放过，最后的碎冰也不给他剩，省得又被说轻视最后的片尾字幕。
真的太严格了，第一次体会到阿涌叫他“老师”的用意，要她看，叫主任也不为过。
“其实我喝过Kaili Blues，”旁边的甘叹忽然凑过来小声说道，“张老师之前叫我当小白鼠来的。”
真巧，“我是Leon的小白鼠。”
说到Leon，Leon就来了，张老师把酒往甘叹面前一放，“你们嘀咕什么呢？”
两个人默契地笑，都知道张老师很介意别人知道他每一款酒背后的实验过程。
“没什么，阿涌看起来挺忙的，你要不要去帮忙？”
“不要，晚点我忙的时候，也从来没见过她来帮我。”
嘴里这么说着，还不是又收酒瓶子又递杯子的。
啧，口嫌体正直，说的就是张老师了。
连阿叹都瞧不下去了，“我们要不要去找张桌子，不要在这里影响张老师发挥了？”
于是去了窗边。
一坐下，甘叹就问她，“阿涌姐和张老师是有分工的吗？”
她一下子就小人得志了，在她不在的时候，他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张老师调酒厉害，阿涌是酿酒厉害，但阿涌酿的量不多，所以大多时候前半夜是阿涌的主场，后半夜张老师是主场，但也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只是阿涌自己恶趣味，喜欢耍人。”
一个爱闹，一个傲娇，越傲娇越爱闹，越闹越傲娇，两个人其实也说不清楚。
“他们认识很久了吗？”
“高中同学来的。”
“我有一次看到，有人来找阿涌姐，那个人跟张老师有点像。”
“他是张老师的哥哥，阿涌之前跟他交往过。”
片刻的安静后，就听见阿叹感叹道：“世界真小。”
她轻易就被他的语气和用词逗笑，忍不住要跟他碰杯。
然后她也感叹，“所以我有的时候会觉得爱情一点都不浪漫，只不过在一个有限的圈子里找一个各方面都符合自己预期的人罢了。”
“所以你向往一见钟情？”他问。
“不知道。”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其实爱情是别人定义的？想象的共同体是怎么回事呢？除了会有性，那爱人其实和朋友或者亲人有什么区别吗？那无性恋又是怎么回事？”
她抛出一堆问题，其实不是要他真的回答，她只是想要输出而已。
“我有的时候觉得，爱情不是必要的，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遇见，它也没那么神圣。”
她简直要滔滔不绝，她意识着，她知道这是酒精的作用，她只要一沾酒，就会变得多嘴多舌。
靠，这个Kaili Blue比长岛冰茶还厉害吧，她才喝了一杯就这样了。
可来都来了，最要命的是这个“来都来了”，却也不能只喝一杯就回去。
“我去叫酒，你还要喝什么吗？”
“我跟你一起去。”
于是要了一杯阿涌想让她喝的精酿。
为了避免再长篇大论惹人烦，直接坐在吧台，收声，看人。
看人的时候，她一向认真，很快可以进入发呆的状态。
她不知道是年纪还是时间规定了年轻人的主题是爱情，或追求爱情，或享有爱情，或为爱情痛苦，即便是不想要爱情，也要给自己或他人一个理由。
是激素吗？
荷尔蒙？
多巴胺？
费洛蒙？
所以是性吗？
爱情这个东西，是为了美化性？
情感？
对情感，甘叹说情感是教化的产物，我们被教化什么是道德，什么是真善美，所以爱是工具，为了让我们到达真善美。
是吗？
柏拉图怎么说，他在《会饮》里怎么说来的？
忘了，回去再翻一次吧。
可他，他们，说的就是对的吗？
有绝对的对吗？
啤酒喝完了，她需要去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