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还以为得到阿涌姐认证过的酒量是有多好，果然是阿涌姐，一点不靠谱，从她突然变沉默到用广东话念酒单也就两杯啤酒加一次洗手间的时间。

　　却还要喝。

　　阿涌姐也任由她喝，或者说巴不得她多喝，一脸八卦的样子，也用广东话话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冇，她摇头。

　　阿涌姐仿佛越发来了兴致，又问，今日同来老师去了哪里？

　　学校咯，她说。

　　那，讲了什么？

　　好多啊。

　　他听着看着，觉得她这个样子怪可爱的。

　　她又去了洗手间，阿涌姐也去跟别的客人搭话，回来之后她又要了一杯。

　　他有些担心，问她，好走了吧？

　　她却咯咯地笑，说，阿叹讲白话好听喔。

　　阿涌姐又凑过来，哄她，“我好久都没返过学校，你同我讲，今日你们去了哪个地点？”

　　她说，超市后面咯，你知不知，那里有一片空地，还有一面墙，墙上有画，五点的时候，太阳光反射到上面，好靓啊！

　　阿涌姐说，系咩，边个画嘅？（是吗，谁画的？）

　　她吃吃地笑，说：“我啊。”可爱极了。

　　唔，阿涌姐又问，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她不说话了。

　　阿涌姐把她面前的杯子推到一边，换上一个新的杯子，一边往里面倒酒一边说，阿诉啊，你尝一下这个。

　　她拿起杯子抿了抿，然后灌了一大口。

　　阿涌姐问，好喝吗？

　　她点头，好好喝。

　　阿涌姐说，那下次送一些给来老师，上次你给她带的酒她钟意吗？

　　她说，钟意。

　　那，阿涌姐说，你走之前再送她几瓶，她那么照顾你。

　　她乖巧地点头。

　　果然，阿涌姐下一句就是，你都毕业好多年了，她还这么关心你，今天是不是也同你讲了什么？

　　是啊，她乖乖上套，她知道我最近状态不好，其实很久了，我的状态都不好，她带我去看我之前画的画，她问我，当时画的时候在想什么，在感受什么，问我为什么要画这个，她还给我高中的作业，她说，她喜欢我，然后我就哭了，好丢脸。

　　然后她就哭了。

　　他不知所措。

　　阿涌姐从吧台走出来，搂住她的脖子，说，“Yo, man！”

　　她一下子揩去眼泪，伸出拳头跟阿涌姐来了一套hip-pop的打招呼手势。

　　这、这就好了？

　　他目瞪口呆，决定回去学习一下那套手势。

　　忽然，她叫了一下他，甘叹。

　　“我好羡慕你啊。”

　　“来老师好好啊。”

　　“你做我弟弟好不好？”

　　“可是我已经有弟弟了，黎想，黎想很可爱，我送了他一件球衣，用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一幅画换的，我也送你画，你做我弟弟好不好？”

　　她语无伦次，看来意识不太清醒了。

　　他看阿涌姐，怎么办？

　　阿涌姐把她塞给他，“我跟张老师说一声，你先带她下楼。”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还笑，他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黎诉，他叫她，我们去吹风好不好？

　　好，她又笑，却坐着不动。

　　他只好先站起来，哄她，那我们走吧。

　　好，她又笑，还是不动。

　　他只好再伸出手，却不知道要抓哪里，只好扯了一下她的T恤，“走吧。”

　　她还是笑盈盈地说好，然后接着不动。

　　他只好弯腰，“来，我背你。”

　　她终于开心地扑到他背上。

　　倒是精明得很，他想。

　　阿涌姐也是，叫他一个人把她弄下楼，她们全家都精明。

　　下楼后，一出门她就闹着下来，他也就把她放下来了。

　　她倒是还站得稳，甚至跑了起来。

　　他去追，她更高兴，跑得更快。

　　不知怎的，他也起了兴致，陪她玩。

　　要不是阿涌姐来了电话，他觉得她可以跟她跑到天涯海角。

　　上了车之后，阿涌姐还是不跟他客气，说先把她弄回去再送他。

　　其实他不用送，他一点事也没有，甚至送她到了家之后阿涌姐都忘了他喝过酒让他自己开车回去。

　　他很珍惜自己的驾照，拒绝了，让阿涌姐不用管他。

　　在门口推辞的时候，黎老先生一锤定音，“谁也不要折腾了，都住下。”

　　于是，他就在离自己家不到四公里的地方过夜了。

　　穿着陌生的衣服躺在陌生的床上，他回想今天的一切，很怀疑是梦，然后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梦中梦，盗梦空间，平行世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还是不困。

　　然后专心地想她，想她的表情，她说的话，她的全部。

　　想着想着，就真的想到了梦里。

　　醒来的时候，脑子都是她带着酒气趴在他的肩上说，“甘叹，我好喜欢你啊……”

　　他望着天花板，当然知道她说的喜欢非喜欢，也知道了他想要的喜欢是哪种喜欢。他曾经以为，只要得到她的喜欢，就相当于得到了她的认可，他就可以接受自己。

　　原来不止。

　　所以，这是爱情吗？

　　是爱情吧，他现在想想那句话都还是觉得心动。

　　以及，她说来老师说喜欢她然后她哭的时候，他觉得心痛。

　　原来她竟然也在怀疑自己吗？

　　甘叹用手感受自己的胃，它好像又有了结。

　　所以，爱情是从疼痛开始的吗？

　　他忽然想起一首歌，“……只要有爱就有痛……”，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来洗脸的时候果然无意识地哼出了这首歌，他觉得这一天可能都要被这首歌洗脑了。

　　出去的时候，她竟然也起了，见到他，立刻用手捂脸哀叹。

　　他笑。

　　她说，晚上请你吃火锅赔罪吧。

　　他说好。

　　怎样都好，她。

　　然后被她领着去吃早饭，她像是已经吃过了，只是在那里坐着玩手机。

　　吃完，她说去接她弟弟。

　　他有点想黏她，说可以一起去。

　　她说，弟弟在深圳呢。

　　他说，正好，很久没去了。

　　她看他，笑，你要穿我爷爷的衣服去吗？

　　他看了看自己，我觉得还好。

　　她又笑，你身材好。

　　他心花怒放。

　　临出门，她又说，既然一起去，不如开车。然后问他有驾照没，俨然忘了昨晚进门时他跟阿涌姐的一番你来我往。

　　于是从裤兜里掏出驾照给她看，她拿了过去，果然人对人的证件照都是怀有好奇心的。

　　她看看驾照，又看看他，然后笑了一下，把驾照还给他，没说什么。

　　他莫名，但也不好去问，显得他对自己的照片多上心似的。

　　她去拿车钥匙，然后丢给他，终于出门了。

　　从车库出来后，她又笑，这次他问了一句笑什么。

　　她说，穿着我爷爷的衣服开我爷爷的车，不知道怎么，就想笑。

　　那就笑吧，挺好的。

　　出了小区，她说想眯一会儿，问他介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

　　于是她把终点输到导航里，睡去了，还不忘让音乐陪着他。

　　她随着音乐睡过去，他时不时瞄一眼，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他说不好是什么，不知道要用世上有的哪个词来定义，就觉得，所有东西都不见了，跟失重感类似，却不同。

　　他享受着。

　　从高速下来后，她就醒了，也不看他，偏着脑袋去看窗外，默不作声。

　　他想着，这是不是起床气的一种，放佛得以见到她的一件私密，他又激动又有点甜蜜，好像还有点……害羞。

　　过了一会儿，她搓了搓手臂，说，有点冷，又问他冷不冷。

　　他说不冷，但她可以把温度调高点，因为他也不热。

　　她却从后座搞了一张毯子，给自己披上后，她说，甘叹我觉得你真好。

　　他感到莫名，发现她夸他的频率好像有点高。

　　她说，之前有一次跟人拼车，她也觉得冷，后来那个人有意无意地透露给她是为了迁就她才把空调调小，她觉得这种做法很不讨喜。

　　他不用猜也知道那个人是想要追她，也察觉到，她是一个很怕情感负担的人。

　　同时，她也是一个内心很强大的人，所以她不怕听到任何的直白和真相，她只怕别人不够坦诚。可，这也是脆弱的表现吧？

　　他发现还真说不清楚，只知道，她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他。

　　对了，磁铁开口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弟弟叫什么。

　　说了，他说，叫黎想，是想象的想吗？

　　她说，是，他喜欢足球，你呢，你喜欢足球吗？

　　他说，喜欢，很少有男生不喜欢足球。

　　她说，那以后可以一起去看球。

　　他说，好。又问，黎想现在多大？

　　11岁，摩羯座，文化课成绩很糟心，课外活动异常活跃，踢得了足球，也玩得来陶艺，喜欢用望远镜看天文，也喜欢用眼睛看蚂蚁搬家，坐地铁从来不用别人让座，书包再重也会自己背。

　　她滔滔不绝，他轻易就感受到她有多喜欢她的弟弟，难怪再想让他做她弟弟也要说个“可是”。

　　真是多亏了她的“可是”，感谢黎想。

　　可是，她说，黎想好像有点怕她。

　　“也不一定是怕，我说不好，感觉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有点拘谨，他跟阿涌就不会这样。”

　　到见了面，接触下来，他才知道，哪里是拘谨，明明是在在意的姐姐面前，想要扮成熟而已。

　　而她，当局者迷。

　　太在意了，弟弟是，姐姐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