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司池还是出现在了外交的方桌上,身后一左一右守着坠影楼里最好的两位刺客。

  孙迟羽起初惊讶了一下,后来见狄戎那方也派出一位王妃差点没笑岔气,司池一双桃花眼没什么威力地瞪了他一下他才想起这是有关国体的大事,就算对方想要进行夫人外交他也不能有失礼的表现。

  孙某人便全程咬着嘴唇忍笑。

  他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将自己纳入大历的人民中了。

  司池在这场外交中至少不会吃大亏,他的重生剧本中就是宠宠宠,苏苏苏,不需要“王霸之气”以外的实体气息。也正如他所预料的,两三句话之后对方神奇地被气得眼皮子都翻不下去,主角的手段自然也不会少。

  前几天的外交在这样的情况下平安进行,在孙迟羽有意的推动下,等正真的外交官要到的时候,朝廷那里释放褚赤涛的命令也下来了。

  同时,流叶山庄有关朔云夫人的消息也传到了孙迟羽手中。

  这是一份能让他放下信后久久皱眉不语的信。

  坠影楼楼主能把女儿放在朝廷三四十年不领回去也是有理由的,一者楼主有自己的嫡子,这么一个自小流落在外的女儿怎么当得上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二者,坠影楼有意渗透朝廷,便一手设计了朔云成为陪嫁丫头,再精心设计她与皇帝的相遇,一来二去,诞下的皇子自然是坠影楼渗透朝廷的希望。

  楼主高兴之下将一小撮坠影楼的势力给了女儿当嫁妆。

  但是到头来,周食昃手上的势力还是他自己去抢回来的,朔云夫人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也一直是不冷不热的。

  若说是周食昃和朔云夫人之间是协作关系也是不像,而三派之间也无明面上的摩擦。

  思忖片刻,孙迟羽取了笔蘸墨在纸条上添上两三笔画,放了鸽子。再过两三时辰,等太阳烤热了窗边的桌子,也差不多到了午时,推门出去便是两个小童端着礼盒候在那儿。

  “怎么?”

  “回大人的话,这是王管家吩咐的礼品,要带到营子里去给狄戎的大人的。”

  他的目光在两个小孩有些像汉人的脸上停留一会儿,才道:“走吧!”

  边疆的风沙有些大,尤其是不在绀州的时候。

  孙迟羽带着几个心腹乘上了去往沙场中的帐篷,这是他们所有人商量了之后又商量的结果。同时,另一拨人也马不停蹄地赶往绀州的牢中,将人放出来后带着褚赤涛赶往协调地点。

  只是所有人都对这次协调没有抱什么信心,这场战争总有一天是要发起的。

  怀着沉重的心情,孙迟羽抹去脸上的沙子,下定决心掀起帐篷进去,只是这场景似乎有些超出预料之外——长相粗狂明显是个路人甲的敌方将军捏着大历不屈的小王妃的下巴,娇小与壮大形成标准的美女与野兽图。小王妃的眼神凌厉而不甘,若不是含着泪,绝对不会有水光潋滟、楚楚可怜的动态魅惑效果。

  孙迟羽退出去再掀了一遍帘子。

  可惜还是一样。脑海中415吹了声口哨,孙迟羽本想祭出经典“绅士的品格”,出口却是一声口哨。

  这下子好了,更加尴尬了。

  今天三皇子不会来啊?怎么上演了一场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前戏?孙迟羽心中暗叹,出门遇调戏,果然还是主角的标配啊!

  “咳咳。”孙迟羽清清嗓子,帐篷里大汉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一脸“你坏了我好事”的嫌弃,主角大人也没有多少好脸色,八成是因为孙迟羽是周衣宵阵营的人。

  “侯军师怎么也来了?”言下之意是像他这样一个军师是没资格参加与狄戎的洽谈的,这话在先前那位王妃面前就已经说了一边,这次再提一遍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地位,让对方不敢轻视。

  算盘打得好,只是孙迟羽已经不打算可怜司池的前世了,一切事有因必有果。孙迟羽拍拍衣服上的沙子,不急不缓道:“司将军和褚将军都在修葺抵御风沙的避难所,这二位抽不开身,亲口派小人前来为安王妃做个见证。”

  司池听见“安王妃”的第一反应是脸红,然后才是怒火爬上眉眼,孙迟羽敢保证对方每一根眼睫毛都在控诉他无情戳穿他的身份,还控诉得那么好看。

  “既然如此,我们先谈一谈为何放了褚将军如何?”对面的外交官,也就是那汉子,参行耳氏操着一口生疏的汉语道。

  孙迟羽听见帐篷外的脚步声停下来,有人站在那里,掀起帘子的动作也是停顿下来。待孙迟羽就坐时,外头的人已经站在了一边,并未进门。孙迟羽闭眼缓了缓跳动的眼皮才打算回答,却听见司池略拔了声音道:“褚将军的惩罚自有皇上决定,参行耳大人可有异议?”

  “这不止是大历的问题,我厄诺尔作为受害方,怎么连讨个罪人的权利也没有?”厄诺尔是狄戎对自己国家的称呼,但在大历眼里,北边所有国家都是一个样,用不着屈尊分辨。可以说是很自大了,孙迟羽身在强大的一方虽是同情敌人也只能点个蜡算了。

  但现在的狄戎并不比大历弱多少,否则北地就不会至今未还了。

  司池被对面那个汉子毫不做作的画风给雷了个顶倒仰翻,一时间竟接不上下一句,这事情在还没有查清原委之前始终是大历一方不占理。司池心中暗骂周衣宵一群人,脸上却是装出一个笑容,道:“礼数当然是要的,有来有往,既然二位大人受伤的受伤,受罚的受罚,在此之前,贵方是不是应该先把树林建起来?”

  孙迟羽喝茶噎了下,还是对着415夸了声这主角还不错。

  对方一直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计划之中,在他们看来,这边疆的土地上的沙子吹不到自己这边,何苦劳心劳力花这冤枉钱?对方哼了一声便没有在接下去。

  司池见有效,遮在茶杯后的嘴角不禁勾起,这一笑,带着眉眼都活泛起来。对方的心思也活跃了几分。

  “我厄诺尔当然期待着大历的回答,既然这些事情已经谈妥,而时间还很充裕,王妃为下官说一说大历的风土人情如何?安思尔王妃一直夸赞王妃您的才华横溢。”前半句明摆着的敷衍,后半句赤果果的调戏。

  奈何司池还很受用。

  “您不该对上辈子只活在后宫的主角受抱期待的,宿主大大。”415满满的苦口婆心。

  司池成不了郑骥归,也当不了褚赤涛,虽然他有心。

  “听闻贵国太子执政雷厉风行,朝堂上一时风声鹤唳?”

  孙迟羽方才还在走神,不知怎得就突然听到了这一句话,他转头瞧司池,果不其然已经黑云压了脸,莫名眼皮子又开始跳,他当时就是一句“空穴来风”,整个人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强行按着扶手才止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司池瞥他一眼,道:“的确是空穴来风,怎么可能没有出处呢?”

  啊……

  孙迟羽双眼一黑,怎么也没想到原作者还有这个水平知道古代空穴来风是事出有因的同义?!孙迟羽一个现代人用了百来年,都快奔千了还是上了当?这是世界的自我补充?怎么在这不科学的会面上不见你补充几个侍卫?!

  他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要抖落出来,却听见那汉子道:“怎地这样无礼?”

  “褚将军手下,不错了。”司池端着茶,右手拿着杯盖在上头一道一道地划过去,轻描淡写地将孙迟羽个人行为同褚赤涛手下兵将全员联系起来,接下来只要抛出褚赤涛是周衣宵麾下,这狄戎对大历太子地态度会是怎样就可以预见了。

  断了周衣宵以后向狄戎求援的路。

  司池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只是没人会给他这个机会,几乎是在“了”字尾音结束的时候帐篷被哗地撩起,走进来一个浑身充满沙场上的凌厉的将军。

  “褚将军在外头吃了这么久的沙子怎么不进来歇歇?显得我们小气。”

  “里头吃刀子,还是在外头吃沙子好。”他并未客气,泛红的双眼搭着一声又一声的粗气,活脱脱一只蓄势进攻的野兽,被兵刃和鲜血磨砺过的嗓子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沉重,沉重得让人无法升起反抗之心。参行耳这时候才清楚索莫大将为何强调一定要置这个青年于死地——这个疯子绝对不能成长起来。

  好在今天他没有带武器,参行耳松了口气。

  但青年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心被吊起来:“大人差孩子来干送东西的粗活干什么?在下粗人,孩子留在绀县吃家乡的沙子还不如回去吃有文化的沙子,也就将他们送回了父母身边,这时候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外头中气十足的男声吼道:“报告将军!孩子已经成功送回格木达!”

  褚赤涛勾起笑,与司池的勾人不同,是志在必得的冷笑,现实版的邪魅一笑。

  只不过这时候不是勾人,是勾魂。

  孙迟羽捧着的茶也差点翻出去,他此时不能腾出一只手来拍大腿笑真是遗憾——褚赤涛说的孩子明明就是他差人告诉他的,包括守在孙迟羽房门前送礼的两个小孩,是对方早就开始的渗透。

  而褚赤涛这一手明摆着告诉参行耳:“我能进你家的城,还带来回的!”

  “兄弟们幸苦了,受了伤找猫耳去!”猫耳是军医的外号。

  “回将军的话,兄弟们没受伤。”这一句话是在证实他们将士的强大,褚赤涛嚣张的气焰挡也挡不住。

  “孩子呢?”

  “亲手送到家长手上。”这一句话是在向他们炫耀自己情报网的强大,情报的第一来源415得了宿主的赏识正在撒花,然而对方并不知道,参行耳的额头也渗出一层冷汗。

  褚赤涛以上的对话都是喊出来的,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参行耳,如同饿狼用双目攫住猎物,他终于将冷笑换成了得逞的大笑,吼道:“赏!”若是在沙场上,敌人也得给他吼下马去。

  流氓行径!威胁!

  然而你能拿我怎么办?

  “将军好胆色。”参行耳此时哪有功夫同安王妃虚以委蛇,只管用眼刀子刮褚赤涛一层皮。

  见他愤恨的样子,褚赤涛得了敌将的血肉似的,餍足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站在对方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个礼:“大人请勿怪,大历对儿童一向是极为看重的,这也是急了些,孩子找不到父母简直就是人间惨剧。我朝太子知道这事后勒令我将功补过,还要向贵国好好表达我们的诚意。首先,在下为先前对索莫将军的无礼行径表示愧疚与抱歉。”

  参行耳只是哼了一声,褚赤涛出生御史世家,怎么会没有点墨水?

  孙迟羽见门外已经来了双方好些将士、官员,起身引褚赤涛坐下后走到外头,这场交流需要他人的见证。

  在走出帐篷的那一刻,孙迟羽还听到褚赤涛忿忿道:“有关太子殿下的谣言自然不会是劈空扳害,殿下正在反思招惹了什么人,这还有待证实。”

  好小子,连自己被放在砧板上被讨论该从哪里下刀时都不出来,原来还是为了这事。

  这一场闹剧最终在褚某人半是威胁半是挑拨之下生生地砍了一刀,成了烂尾。虽是最终上报时功劳还是在司池身上,褚赤涛却是得了天下第一的牌子一样高兴。

  “司池还是败在太理想化上。”分析时415这样总结,孙迟羽挑了挑眉,在脑海中道:“原作者就是这样的人,你还期待这个世界的难度能难到哪里去?”

  在孙迟羽自以为是地带坏415的时候三人回到了城北军营,刚下车,脸黑沉得要命得司池叫住了褚赤涛问:“你是怎么被放出来的?”伤了敌国大将虽然应该欢呼,但在一个国家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孙迟羽上前一步抢先道:“安王没有告诉公子?”若是让褚赤涛知道,今天估计是不用练兵了,某人估计会乐得把自己投入炼兵的炉子里。褚赤涛对此也是一头雾水,但他并没有那个好奇心知道这知道那的,都是被郑骥归这个“与世无争”的带的。

  “站住,本公子问你话,本公子大小还算个王妃,也是太尉家的嫡子。”

  褚赤涛未回头,但却停下:“本官还算个朝廷命官。”

  气氛一度凝滞,风卷着沙子割在孙迟羽脸上,生疼,只是这个无视就这么形成一个链子,直到褚赤涛进了屋子安王妃才纡尊降贵回头睨一眼孙迟羽。

  415很合适地在脑海中配了一段类似的原文:“司池微微抬起他的眸子,如深渊般的双瞳中没有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的身影,那小厮瑟瑟发抖,一向横行霸道的他这才明白自己是捅了多大一个篓子。”

  “然而事实很中二。”

  孙迟羽附和,而司池也的确用托长时间来增加压力。

  等孙迟羽腿都站得有些麻了才道:“你怎么没老?”

  孙迟羽心中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415直接一个大大的“卧槽!!!”摆在孙迟羽眼前,难得不是实体化的表情包。

  “这是薛定谔的智商啊!原作者的设定那么不靠谱她知不知道?!”主角总算是领悟到了孙某人就是之前死亡的重生者,虽然在孙某人这个放荡不羁的家伙面前没什么用,主角心中的自信还是难以抑制地膨胀了。

  “已经有十五年了?嗯?”司池左手一挥,身边的侍卫虽然犹豫,却退了个干净。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往这条路走,侍卫也离他们至少十丈。孙迟羽腹诽虽然他毫无内力波动、比司池弱了十万八千里,也是个敌方阵营好不?怎么可以退得那么干净?

  只是没人会听见他的心声。

  “你现在还觉得辅佐周衣宵是正确的?”

  孙迟羽未答。

  “他占着个太子的名分,朝中文武却都视他如洪水猛兽,这都是你们看不出来的。尤其是你还呆在边疆……”司池的狐领子毛翻上去黏在他的脸上,配着黄沙落日,莫名有些江湖感和沧桑感,“他就是个暴君。就算你灌输他天下、仁义、太平,他骨子里头还是那个只有权力和财富的帝王,你改变不了他……你知不知道在你和褚赤涛在边疆拼杀的时候他参了多少官员?从地方的里正到皇宫的奉常,谁不是他笔下的断头鬼?”

  说着,他惨笑一声:“非我族类,其异必诛……他是不是杀尽天下人才好?这天下的支持还都是在食昃身上的!”

  孙迟羽听着也笑,跟着笑,笑得欢:“那又如何?你敢说你们不是在利用天下人的心?”

  “我们是为了天下!”

  “那还是利用!”

  二人一人吼过一人,屋子那里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褚赤涛也听见了。

  司池收敛了慌乱的表情,冷静地睨视孙迟羽:“猪还分个高低贵贱呢……”

  “你想说你前世见过是不是?”孙迟羽低下头看着沙子低低地笑,“你前世他灭了司家满门?你前世他抛弃你同别的女人欢爱?你前世本该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或者在沙场上大杀四方?”

  司池看着这个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冷静地等待着他巧舌如簧,等着他的诡辩——杀了就是杀了,性质一直没变。

  “我就问你,司家现在灭门了吗?他现在与你在一起了吗?你的理想成真了吗?”孙迟羽没有从司池的眼里看出一丝波动,反而还有嘲讽,就是那种“难道我要等司家被灭了门才来报仇?我可不如你,蠢钝如猪!”的嘲讽。

  二人站在风沙中对峙,身边的侍卫却早已被撂倒,只是二人还未发现。

  司池转身要走,同这个帮亲不帮理的家伙再聊下去就是他的愚蠢。可孙迟羽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司池,他对着司池离开的背影喊道:“你还不够资格让他放弃自己的继承权,这就是差距。”

  门里传来一声桌椅倒地的声音,小破屋子里的人不镇定了,司池也停住脚步了,连带着后头沙沙的脚步声都停下了。

  有的人竭力隐瞒的秘密就这样大喇喇被暴晒再绀县的夕阳下。

  夕阳的温度有些高,有的人目光飘散到红艳艳的天空上,心中评定这一天的晚霞还是不错的。

  就是没有云。

  “这又如何?说不定是他被逼到墙角了呢?”司池的声音有些颤抖,听得另外几人也跟着颤抖。事情的发展有些朝纲,却没有人因为一时好奇跑出来。

  孙迟羽心中大快,笑道:“是与不是你心里自有这个数。你倒是去问问你的丈夫是如何为你谋到这个差事的?谁比谁干净?”

  同古人来谈民|主政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孙迟羽掐灭心中刚升起的悲凉,他倒是不知自己在这个世界怎么就一次又一次地深陷下去。

  “暴君还是会成为暴君,你都阻止不了他联姻了,你还怎么知道他不会是假惺惺地放弃夺权?”司池转身咬牙道,声音已经失去了平常的冷静与沉稳,有些阴恻恻,像是小鬼在磨牙。

  转身的同时,他也愣住了。

  孙迟羽背后的人走上前将他肩上的沙子掸掉,却对着司池道:“弟妹还真是了解本王,本王的小心思怎么就被弟妹窥视得一览无余了呢?”

  “该不是学了北边的仙术?听说弟妹同参行耳大人相处得不错,想来皇弟应该会为了弟妹的独立十分高兴的吧?”

  “不过本王还是要提醒一下弟妹,贵族之间也是有等级的,本王就是卸下了太子,也是王爷。”

  最后,周衣宵为孙迟羽披上身上的斗篷,恭敬道:“先生,外头风沙大。”

  这是一个司池没有了解过的周衣宵。

  或者说司池从来没有了解过周衣宵。

  任何一个。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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