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祖宗你们又在玩什么花样?!”褚赤涛简直要对两个发小彻底没话说了,他还当自己是合了上头的心意,只是被关着玩玩的,哪里知道是郑骥归出的馊主意。

  周衣宵伸手想敲一下发小的木鱼脑袋,转念一想不合体统,愣在半空,最后尴尬收回。

  他清咳一声,道:“就算现在不退,也迟早要退,我现在的动作越来越超纲,快破了他的极限了。至于你……呵,你干的好事的确是大快人心,他们只是想找个借口下台子而已。”

  “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没有对那屁股干任何事!”

  “行了,知道不是褚……咳、褚将军你,”周衣宵大约觉得今天喉咙痒得有些过分,“骥归说了,总得有个人要顶罪,你在别人眼中就是我的先锋,我又治下不严,正好补了空。”

  孙迟羽凑上来补一句:“如果他不这么做,上头那位就会把你送到狄戎的窑子里去!”

  “先生怎么又如此不正经?”只不过是被交到狄戎手上任凭处置,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偏偏被某人扯离重点!

  “大概是骥归不在的缘故,我们里头只有骥归管得了他。”褚赤涛也连带着一副死鱼眼。

  “你们三个小的?”某老不死发自内心地从牙齿缝里喷出一口气,极其不雅观。

  “……”

  孙迟羽并没有打算将这次意料之外的会晤浪费在互喷上头,也及时敛了神色道:“衣宵你怎么来了?”十来年的相处中孙迟羽对三人的称呼从敬称和对小辈的称呼逐渐过渡到了对同龄人的称呼,若是说还将三人当作小孩,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正好处理些事情,顺便来处理这次外交的杂务。”周衣宵面不改色,只是主次顺序真的有待商榷。

  “杂务?”

  “正是,民间对三皇子的支持率高,这次司池当了安王妃造成了民间好大一阵动荡,有好些书生已经转了风向。”提到司池这个人,周衣宵的神色也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毕竟才听说了有上辈子这回事,任谁都得有个消化的过程不是?

  “这事也不难解释,前世执念过于深重,影响天道的正常轮回,也便有了重头再来一次的机会。”孙迟羽借用小说中的解释糊弄周衣宵,他自然清楚这都是原主神搞的鬼,只是主神的世界观对他们来说更难接受。一个世界自有他的因果轮回,在天道重修之后,因果更是续接上了亿万年前古朴的因果报应观,在司池看来的不公平最终将在那个世界的周衣宵死后乃至来生一一报应过去,轮回司的本子上都有记录,毕竟冥君大人除了守在河边也就剩下这一件事可做了。

  上面的人对公平的执念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深。

  孙迟羽这辈子就没碰上什么傻白甜,每个人都拉着一张苦瓜脸,现在不拉,以后也会拉,所以他盯着周衣宵打结的眉头老半天,叹气道:“不用想着重来一世,前提就够悲惨的,你确定?”周衣宵听了浑身一震,嘴角也拉扯下去,褚赤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茶杯都握出裂纹。

  这俩小子就这么不甘吗?

  “先生说的是。”周衣宵收拾情绪总是极快的,他站起来,青年已经高过孙迟羽,再也不是四人中最矮的那个,只是身形还是有些单薄且瘦削。

  “本王此次前来还有一事,听说赵县令的女儿逃到了绀县,已经被收押了?”

  他这话一出,整个人的身份气势又变了,孙迟羽愣神了一会儿,而褚赤涛反应要快得多,也起身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赵茹现被关押在城北玄武囹中。”玄武囹便是按照四方神兽方位安排的四个监狱,能够被关在玄武囹中的已经是政治犯了。

  孙迟羽才反应过来一个王妃根本用不着这位曾经的太子亲自跑一趟。

  赵县令此人是周衣宵在青县的杀鸡对象,也的确震慑到了那群猴子,只是效果拔群,将不少人逼上了绝路,意图颠覆二皇子的权力。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暗处,周衣宵已经开始了对朝廷的清洗和对官制的改革,只是这种改革所需时间跨度都是极长的,根本等不到改朝换代时民众的支持。

  换言之,周衣宵现在做的就是吃力不讨好,甚至招惹朝廷上下的警惕。

  成效至少十年。

  郑骥归在烛影中斩钉截铁地说,他的脸在那时显得格外的阴沉。

  孙迟羽知道这件事,在绀县同褚赤涛罗织了一张网等改革的小绵羊在欢欢乐乐地蹦进陷阱。赵茹是个有胆色的女子,可惜她站在了他们的对面,在这个不讲理的古代,还是不要奢望帮理不帮亲的好。

  “她来生的命格会是驰骋疆场的女将军,最后战死在沙场上。”415在孙迟羽的脑海中补充道,这算不上一个好结局,却适合一个有胆色的女子。

  “为何不是长命百岁的命格?”孙迟羽问完这句话便知道自己是废话了,若是赵茹和她的父族是清清白白的,怎会被衣宵拿来开刀?这罪大约在于一个视而不见。

  “将军又有哪个不是战死在沙场之上?”孙迟羽说完此句,视线恰好与从城西军营出来司池撞了个正着,见脸色发青的司池恨不得生啖他的血肉,孙迟羽愉悦地笑了——我就是阴魂不散,如何?

  “先生所说,你觉得有几分是真?”

  跟在皇子身后的将军低着头,似乎在隐忍什么。哒哒哒的脚步声填满整个地下甬道,边疆干燥的环境让这里连地下都没点湿意。沉默中周衣宵觉得自己喉咙随着这干燥的环境一起发干发涩,等了好久还是没人回答,他压抑的神经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就是那种自以为做到了符合天下大义,却有人跑过来对你说你害死了多少多少人一样。

  周衣宵有些不明白,他这么努力在消灭害虫,却还是有人跑过来骂他手段残忍。褚赤涛、郑骥归、孙迟羽,他们三个一直告诉他他这么做是没错的,要想实现天下的至高理想就必须要懂得牺牲,残忍的手段不可少,恩威并重也是必修课。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越过界,从来不觉得自己杀错了人。

  然后突然跑出来一个重生的人告诉他——你是个暴君。

  暴君?

  暴君!

  他想说:“你说什么?风太大听不见!”可惜绀县的风沙偏偏在这个时候特别安静,安静到不可思议。

  他是不是出了父皇的陷阱……又进了孙先生的?

  这时候若是需要形容一下周衣宵的内心,大概就是天倾地圮,日月倒转,星光都泯灭在的黑暗里,野兽在深渊窥伺,恶鬼拆除他们的血肉,白花花的骨头摆成通向天空的塔。然后轰然一声天雷将恶魔搭建的塔摧毁——就算是用绝望构建的反抗都不需要,你,逃不出的。

  老天爷这个恶魔对他说:“先生说的是对的,那就是殿下会做的。”

  “住口。”

  褚赤涛愣了下,全然不知他已经代替了孙迟羽扮演那个摧毁周衣宵世界观和信仰的魔鬼天道。

  也不怪这么多人天天闲着没事要逆天。

  褚赤涛眼底的痛楚随着那一句“住口”渐渐掉入无底的深渊,他整个人都在下落,没有尽头的下落。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将自己的声音吼出深渊:“没有用的!”

  “后悔没有用的,如果那是真的……那应该就是真的,”不然司池的恨意如何解释?

  “司家也许会被灭门,殿下也许会肃清朝中异臣……可司池没有与殿下产生纠葛。”

  天光破开云翳,落在白骨塔的废墟之上。

  “所以两世可能相似,却是不一样的。”

  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在甬道上站了许久,褚赤涛绞尽脑汁还在思考根本不适合他的领域:“再者,暴君又如何?天下人喜好藻饰,便让他们去了,这天下说到底还是要枪尖说了算。殿下为何要对那些刀下亡魂耿耿于怀?他们既然站在了这个朝堂之上,就是已经将自己的人生交出去。儒家还倡导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从士为君都是将自己暴露在百姓的眼皮子底下为何就不需要对百姓负起责任了呢?暴君也不是昏君,不代表殿下就会丢了自己的职责和良心。”

  “在其位而谋其职,先生说过的。”

  的确,那年孙迟羽教给桃花树下的哭包的那句话:“既然已经扛起了这个身份和这个担子,就要有相应的表示,至少在还没卸下这个担子前。”

  白骨塔好像永远不会搭建起来,只是望着那天光,就有一种奇异得满足感——对永远追求不到的那种向往,追逐渐渐变成更充实的生活。

  周衣宵不会抹眼泪,从四年前起就不会了,待他抬脚重新前行的时候,世界再也回不到过去,无法构建,却呈现一种扭曲的残缺美。

  狭小的牢笼中,女子几乎失去了人的形状。她已经绝食三四日,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破了又丢进煤堆□□的白纸。稳健的脚步声贴着地面钻入她的耳朵,大概又是来审问的。

  只是她此时连眼皮子都懒得再睁开,好像只要这样闭着,就能庄重地踏入死亡。

  耳边略带沙哑的男音踩破她的美梦,滔天恨意冲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崽子杀去,双目还未瞪死那个男人时,那个男人戳破了她战无不胜的假面:“我再重复一遍,你父亲是我监斩的。”

  是啊……

  那可恶的眉眼……

  呵,在杀父仇人面前,所有的伪装都是狗屁!

  左相家的鸽笼中永远没有鸽子,一盆兰花总会在鸽子降落时遭殃。

  这是左相的独子郑骥归辛苦得出的结论,当他收到来自绀县的七八封信的时候,他更加坚定了这个结论,并让人搬开兰花。

  信都来自一个人,那人便是他来自民间的老师——孙迟羽,一个说话方式与行为都看心情的人。

  孙迟羽在十几年前将他从大人的丛林中救出来,之后凭借自己的本事从仆人混到御史大夫家的先生,聪明才智说不上,肚子里那些墨水还是有一些的,促成他留在郑府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脑中一些与这个时代脱节的想法,听着天马行空甚至不可能实现,实则能够引发民众的共鸣。

  当然,一切得益于郑家父子的宽容。

  郑骥归收了信,数日来未曾舒展的眉头被千里之外的手抚平,事情的发展越发顺利。

  信中提到司池与司鳞再次不欢而散,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参行耳也没能做出耍赖的事情来,战争不可避免,褚赤涛的惩罚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会被彻底抹消。南边的谋逆分子似乎已经被逼上绝路,京中的风声也越来越喧嚣,大雨即将倾盆而至,而没伞的人只能竭力奔跑,而他郑骥归,将站在檐下将所有溅起的泥点收入眼中。

  多好的趋势。

  只是他不会想到,现在的一切就像是当年金鳞池里鱼吐出的泡泡,越升越高,啪地,就破了。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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