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孙迟羽拿剪子剪下灯花,眼瞧着蜡烛越烧越短,他幽幽地盯着桌上随着焰火跳动的影子,像是一只黑暗中伺机而动的黑猫,等着时间这只老鼠暴露它诡秘的踪迹。

  只是时间这东西是碰不得的。

  无奈,他吹灭蜡烛,将自己沉入黑暗。黑暗中,他们的命运也愈发清晰。

  “侯先生。”暗卫递上一封信,落地无声。

  孙迟羽就着月光眯着眼看,信中提及坠影楼内讧已被挑起,而青县与桢县的生意最近遭了些麻烦,骥归以及派人前去与褚二哥商量,司金也不会坐视不理。前者有褚赤霄看着,后者……孙迟羽突然想起要提醒褚赤海与他的朋友稍远些。

  似乎是年纪大了,总是突然忘记一些事情,然后再百八十年后突然想起要交代故人什么,只是对孙迟羽来说,百八十年可能真的需要一百八十年。

  祝好。

  习惯性画上一个句号后,孙迟羽将信装入信封中,红烛封口,交予暗卫送出。他不是皇亲贵族,身边也就这么一个暗卫,还是衣宵在知晓所谓前世之后差遣到他身边的,只是孙某人不习惯于洗澡睡觉都有人跟着,便常常差遣他去送个信,军营中的鸽子都闲了下来。

  距离周衣宵知晓重生一事已过一年有余,孙迟羽起初还战战兢兢,生怕周衣宵一个想不开要放手皇位去赔偿司池,幸好周衣宵这孩子还是有些被养歪的,现在眼里除了皇位没有别的情绪。

  也不知道是伪装得太好还是真实面目。

  东方一片灰蓝冒出的时候他不再假寐,又是一夜无眠。孙迟羽拍拍衣服上的灰,起身出了书房,外头的沙子已经及踝,驱赶着这里的人,要不往南缩回龟壳,要么往北去咬下一块肉。

  郑骥归近日再朝堂上与诸臣据理力争,一群人联合起来向皇上上奏请复立太子领兵出征。主战主和争论不休,连写给孙迟羽的密信都带着戾气。皇帝见此对周衣宵越发不待见,主和派一时风光无量,只是在最近的一场辩论后,一个大耳刮子抽到主和派的脸上——西北狄戎与文汗联合大军进攻酉朱县,竟是直接绕过了绀县!

  绀县加紧兵马前去支援之时,却传来了褚赤霄和司鳞的调令——去存安城和问津城防守狄戎偷袭。理由是这二位经验丰富,适合守住东北的一大片与狄戎接壤之处。如此一来,留守绀州的便只有褚赤涛,一个经验只有五六年的青年将军,而酉朱县只能从内地调兵。

  司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是直接冷笑一声,直言他亲弟还真是找对了去处。

  这去处指的是安王府的后院,周衣宵便知道了司家兄弟已经开始离心,让一个将军不能去最前线简直是对他的侮辱,只是司池一心想保住这位前世战死的哥哥,竟是忘了他也走上了前世周衣宵将心爱之物束缚的老路。区别在于司鳞是一只雄鹰,而司池可能只是一只白鹤。

  这样说还是客气的。

  君命不可违,褚赤霄与司鳞骑上去往东北的马时褚赤涛言笑道:“三哥放心,这群羊遛一遛也是无妨的。”他这意思,是要将西北的联军赶到东北去,这倒不失为一个折磨敌军的好法子,孙迟羽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差人去朝中安排煽风点火的事宜。

  在多年的党争中,站在三皇子那边的武官一脉自然是人才频出,有好些都是将来应该名扬四海的名将,只是党争激烈,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铲除了不少异己,到了正真要找人的时候,守在酉朱县的竟无一人可用——谁也想不到最先遭殃会是酉朱县。

  此时基本可以判定泄露了秘密的是周食昃的对头,坠影楼主的嫡子。而暗线回报的消息中坠影楼的三派中两派有合并的趋势,想来是朔云夫人最后还是对云公子屈服了。

  云公子周食昃最先需要摆平的居然是他母亲为了保护他装出来的冷漠,这真当令人震惊,孙迟羽在听见探子有关坠影楼一家人的汇报时差点没瞪掉眼睛——朔云夫人为了削减哥哥对儿子的防备,竟是明面上做了个死胎并假意狸猫换太子,暗中将正真的儿子接回来养在身边,只是一直对儿子冷冷淡淡,连带着皇宫上下也不重视这个皇子。

  无视在一个小孩眼中不比虐待好多少。

  三派中小的那一派一直游移也是朔云夫人做出来的假象,而大皇子,便是朔云夫人引她哥哥与之结交并下手处理周衣宵和周食旰的工具和处理对象。

  皇帝本就无心将皇位传给两个心智健全的人,培养的傀儡却在一夕之间被亲手毁掉。

  皇族的这场父子离心、夫妻异梦演得真是精彩,这里头怕是只有戊夫人最干净单纯。

  周食昃早慧,在他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自己未来着想,如果不是司池,他也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惨就惨在原文中清清楚楚定性了周司二人之间比珍珠还真的爱恋,有权有势之时,还是爱情至上。

  司池想护的东西太多,弄得周食昃也有些束手束脚。

  孙迟羽一手培养起的小将军正在城楼上巡视,御史正在埋头联络全国各地的暗桩,而他们的皇子,正对着一堆公文挤眉头。想到这个画面,孙迟羽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酉朱县有什么消息?”

  “挡不住了,”青年脸上满是被沙子砸出来的小坑,御史丞家胡闹的小公子皮肤已经糙得不行,那眉头也是和周郑二人一个工厂出来的,“如果他们要打进去,必须先解决了左右翼,绀县是个暗箭,他们不得不将绀县拔到明面来。”言下之意,绀县一定会被卷进去。

  孙迟羽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到:“周食昃的军队已经赶去后方包抄,他们似乎没有过绀县的意思。”绀县现在就是褚赤涛的天下,也是下一个最有可能沦陷的地方,周食昃想到的自然是一直冲着西北,将联军从西北角冲出去。现在绀县已经是最接近狄戎之处,也是最远离平京的地方,周食昃不介意用绀州作为诱饵来个侧击或者夹击。

  只是……

  “他想得到的事情狄戎怎么会不清楚?”褚赤涛斩钉截铁道,心中已有所计较。

  此时若是不强取主动权,二皇子一脉迟早被三皇子蚕食干净。

  孙迟羽见朝阳落在褚赤涛的盔甲上泛着冷冽的光,忽然觉得什么温度都没有。

  战场上的铁马金戈之声越来越近,孙迟羽失眠的日子也在一点点累加,这时牢中的赵茹开了口,指证周食昃贿赂官员,联合各级官员掀起反抗二皇子改革的事情。改革一事和三皇子勾结贪官一事彻底在全国范围内掀起滔天巨浪,民间议论纷纷,朝堂之上隔三差五震怒一次,各地官员人人自危。

  孙迟羽知道这是郑骥归最后的连环大招之一,接下来在主战派的推动下,还在进军途中的周食昃接到了诏令,皇帝竟是想直接将他圈禁在平京!他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一手,只是赵茹投降得太快,还未等他到了前线就尘埃落定。

  前线不受平京支配,可偏偏就是棋差一着,若是他前去责问郑骥归,对方怕是会捧着茶幽幽道:“反派死于话多。”孙迟羽当年教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三个小孩处于反派的位置。

  朝堂武将一脉自此离心,这个趋势在主战主和的时候早有苗头,让一个武将主和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了,谁知这文武竟是完全颠倒。加之最近司家二公子对三公子不满一事不知从何处流传开来,大公子也置之不理,竟有脱身事外的感觉。太尉大怒,大公子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青县的酒酿不错”,后来派人去查,发现大公子与二皇子早有交情,商业也办得风生水起,大公子更是帮忙除了青县二皇子一脉的一只害虫。再者,褚三公子与司二公子也是战友,这关系绕弯弯转下来司家竟不好站队。

  等安王妃发现墙角被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部署他手中的兵将了。

  三皇子被撬了墙角,二皇子手下的御史、大夫丢得再多也不会伤及郑家和褚家这俩地基,朝中本因民间风声略偏三皇子的也被这连环的□□一轰给折成了直指二皇子。

  而这时,二皇子终于从青县、桢县的民间暴动中抽出身来挥兵北上。

  守在京城的郑御史与他的左相父亲,则是敲定了朝堂上的炮轰计划,只是后者不清楚前者小小年纪的脑袋里还有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比如——弑君。

  “朔云夫人肯定不会放过皇帝,而皇后知道真相后也会与朔云夫人拼个你死我活。”孙迟羽将桌上的小人翻倒,代表着后宫的地方只剩下皇帝和戊夫人,“戊夫人不谙世事,却也不傻,她不会坐以待毙……所以最后有可能杀死皇帝的不是朔云就是戊夫人。”皇帝知晓二子的野心后不会对戊夫人有什么好颜色,皇后可以对朔云夫人造成一定的伤害,盘点下来要么是朔云长期下毒得逞,要么是戊夫人被逼到绝路弑君。

  “戊夫人一定不能出手。”他将代表戊夫人的小人移远,心中已有计划,当即启用散养的信鸽向京中传信。后宫之事郑骥归不会没有判断,孙迟羽传信更多的还是因为绀县的军情。

  周食昃因为一道皇旨半路搁置行军进程,已有返回的倾向,而周食昃军队新的指挥官还未上任,一来二去,敌军已经到了绀县城下,同南北面的敌军一起发动进攻,在第一日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好在孙迟羽建议利用风沙阻止敌军使用登云梯攻城,接下来几日气候又恶劣起来,他们这城怕是守不了多久。

  褚赤涛有将才但并非神仙,兵力悬殊,地形又非是易守难攻,敌军更是抛弃西北驻点全力进攻,让孙迟羽不禁怀疑这才是第一场战役,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才攻打酉朱县。事实也许就是如此,先前竟是没有人注意到东北一边有大军聚拢,所有视线都被聚集到南边的民众暴动和西北的联军入侵之上。

  流叶山庄向江湖流传的消息也引来了不少志士仁人,赶往存安和问津的加急已经在攻城的第一日派出,平京的大夫们也在郑骥归的带领下向皇帝进言调军守绀县,再未提及二皇子一事,没有被逼着的皇帝松了一口气,当即答应让存安和问津的军力分一部分赶往绀县,再由后方往存安、问津补充军力。

  几乎是在圣旨到的同时大军浩浩荡荡向绀县进发,这一系列的动作被三皇子党说成是有所图,朝堂上的舆论再次绷紧,紧接着,二皇子的书信来到,请求皇上暂时赦免三皇子,因三皇子长久带着这只军队为由请求在军力缺乏,暂时无法征兵而临时指挥官没有足够的才能,请求暂时赦免三皇子勾结贪官,让兄弟二人一起荡平北方贼寇。

  这封信一到,朝堂上一片哗然,三皇子党准备好的说辞都被噎回去,二皇子不仅赚了一个贤良的形象,还抽了三皇子准备好的翻身牌。

  这封信是郑骥归在三皇子回京的诏令下发当天让周衣宵准备的,同时派人前去阻挠三皇子回京,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三皇子党被他们生生撕下了一块肉。

  在边疆毫无支援的前提下守了近半个月的二人听闻这一消息内心竟是毫无波动,当你的小伙伴在平京大显身手的时候,被震惊得多了也就麻木了。褚赤涛就是听完之后淡淡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援军即将到来,起身出了营帐往江湖势力那边去。

  江湖势力人心散乱,又我行我素,好在褚赤涛不是个喜欢领着别人的,并未让他们感受到多少压力,在守城这一方面也是给了最大的自由,几乎可以说是“只要保住自己的命和城墙,西面这块地随便你们搞”这样的。

  孙迟羽将江湖人弄来除了暂时守城的理由之外还有揪出坠影楼的奸细的意图,他也是在这场战争中才发现云公子的势力不止坠影楼,还有一小部分落在各大门派中。

  江湖与朝堂一向泾渭分明,周食昃正在尝试把控两手,虽然效果不是那么卓群,周食昃这个牺牲精神真的是让孙迟羽钦佩。

  415说也不知是嘲讽的还是敬重的,孙迟羽对415翻了个白眼继续去琢磨他的小人。

  周衣宵已经扬兵北上,郑骥归已经舌战大捷,孙迟羽已经搅浑坠影楼的水,而年少有为的褚将军,则是正与他的战马踏上那梦寐以求的土地。

  风沙卷起三尺浪,晴空落得百丈青,褚将军的马长咴一声,沙场,便是要血染红缨。

  绀县是现在大历的最北,也会是将来的内陆,将来的大历,会在他的心脏上头安一片黄澄澄的海,会在北地的最北写上那位君王的名字。

  而现在,目之所及,便是皇土。

  “杀!”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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