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郑骥归想不到孙迟羽约的会是司池,甚至还有昏迷不醒的周食昃。

  他站在树杈中央,接着阴影隐蔽自己,环视一圈,只发现这里是树林中比较平坦的一块地方罢了,并未有任何特殊之处。

  而空地中央的人,包括昏迷的周食昃在内,都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聚在这个地方——司池身为安王妃,每日应酬不说,司府是不会让他一个嫁了人的出来乱晃的;孙迟羽这时候应当去流叶山庄查账并稳定南边的事情;周食昃则应该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还有那只猫……

  郑骥归对上那只猫灰色的眼睛,猫似乎发现了他,冲他做了个喵的口型。

  郑骥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这只猫能做出类似于调|戏的动作。

  果然猫也有古怪。

  至于他自身……他选择性忽略了今天的早朝。

  这些日子早朝已经名存实亡,皇帝接连三日告病请假,朝中有些不稳,郑骥归已经派人在皇宫中打探,而周衣宵也试着将自己母亲接出来。

  而下面恰好扔了一个天雷:“侯军师难道会不知道老皇帝已经撑不住了吗?”

  郑骥归心中震惊,脚尖偏了下,下方正要说话的孙迟羽也顿了一下。郑骥归稳住身形,听见孙迟羽继续道:“我为何要知道?”

  司池眯起他那双桃花眼,忽然笑道:“难不成是为了维护那小崽子可怜的世界观?先前周小崽子的事情让你警惕到这个地步?至于吗?宿——主——”

  司池特意拉长了最后两个字,挑起嘴角看对面的孙迟羽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郑骥归忽得想到先前周衣宵的确是有一段时间分外消沉,连晚上都要找人彻夜长谈,从不让身边缺了人,就像是……

  就像是在寻找存在感,确认自己是存在的,自己身边的人是存在的。

  “你是谁?!”孙迟羽这句话可以说很严厉了,只是吼出去的余音撞在软绵绵的落叶堆里被吞得一干二净,并未传到外头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里面对这样一个恶魔。

  恶魔,孙迟羽教给郑骥归的一个词汇,那种比十恶不赦还要恐怖的人。现在的司池给郑骥归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只要盯着司池的眼睛,就会觉得恶心冰凉的感觉爬上脊骨。

  那恶魔笑了,不是阴恻恻的笑,是朗笑,却让孙迟羽和郑骥归浑身不得劲。

  “我的子民居然问我是谁?”

  他的子民?郑骥归脑海里窜过方才那恶魔说的一个词——宿主。

  “呵……那您又为何如此对待您的孙子辈?”孙迟羽的视线落在恶魔背后昏迷的周食昃身上。

  可他指的当然不是周食昃,只是这恶魔还在装蒜:“你说主角攻?”声音慵懒惑人,是与司池完全不同的魅惑。司池与这恶魔比起来简直就是只会用肉垫拍人的小猫!

  “呵,司池这小子真是白瞎了这一身好皮和这颗号称平京第二的脑子,连个人的心都控制不住。我只是在信中小小改了个语气,这小子勾勾就过来了。”恶魔说得满不在乎,甚至脸上都是骄矜。

  郑骥归心说还是原来的司三公子更加可爱一些,这恶魔显然是想利用周食昃做些什么。

  他挑了眉,先前这恶魔的确提到了皇帝不行了这么一件事,而这件事他的手下都还在调查之中。显然,要么是这恶魔一手操办,要么就是他从周食昃那里得了消息。

  弑君这事绝对不能让周衣宵沾手,他拐着弯地让周食昃下手时都要注意不留痕迹,以后天下民心易动,可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

  “老皇帝没有让他们两个任意一个继承的意思,你就算是把他提回来了,他也不一定有机会。”孙迟羽冷静道。这话倒是提醒了郑骥归,他计划好了所有,就是查不出皇帝属意的继承者,简直就像是皇帝在奔着亡国去的。

  恶魔哂笑:“谁说他没有机会了?皇帝养在外头的那个根本就没有那个命活到登基的时候!”

  孙迟羽瞳孔一缩,惊讶道:“是谁?!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哼,主角光环啊……还能是谁?你当为什么朔云会被送进皇宫?”

  孙迟羽和郑骥归都愣住了,心中浮起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朔云夫人的那位哥哥与皇帝有所勾结?

  三方势力中朔云夫人与他儿子自是一派,而这两派不可能与大皇子勾结上,那么便只剩下第三派。第三派为什么偏偏看上了大皇子?还要参与到朝堂斗争中?

  大皇子就是一棵夭折了的树,再怎么养都进不了御花园,可是第三派先是孤注一掷配合刺杀另外两位皇子,再是与狄戎勾结,怎么看都不像是放弃了的样子。除了皇帝支持以外,还有什么可能?

  怪不得先前狄戎入侵之时皇帝倒是更烦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党争。

  “还有一位皇子养在坠影楼?”

  “嗯,小屁孩一个。”恶魔兴致缺缺地耸肩道,似乎是乏了趣味,走到周食昃身边蹲下查看,放孙迟羽自己消化这四五年都没查出来的信息。只是看着看着,突然双眼一眯,捻起一片叶子射向孙迟羽。

  孙迟羽并未习武,反应不及,待叶子近了眼,瞳孔放大之时,锵的一声,一把剑挡住暗器。

  “你总算出来了?真是无聊死了……”恶魔抱怨,却是没有停手的意思,又是两三枚叶子往郑骥归飞去!

  孙迟羽这才想起郑骥归正是他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他应该做的就是保证郑骥归的人身安全。

  周衣宵成就帝业的转折点就是郑骥归的生死。

  孙迟羽不再藏着,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一把长弓,搭箭射向“司池”。“司池”侧身躲过,居然还游刃有余,笑道:“你好歹也是我提拔上来的,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再生父母?”

  孙迟羽冷笑,手中动作未停:“就是让我死后不得安宁?您真好意思……”

  郑骥归的动作一僵,被对方偷袭得手,在右臂上划出一尺长的一道口子,上头横冲直撞的锐金之气扎着他的神经,恍若千刀万剐!

  郑骥归黑得不能再黑的脸色陡然转白,孙迟羽手疾眼快,塞了一颗药丸给他,咽下之后手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只是眼前居然一阵晕眩,两息之后便倒地昏厥。

  孙迟羽护在郑骥归身前,“司池”见他这母鸡护崽的样子调侃道:“侯军师居然这时候还想着小孩子的世界观?我看这小孩适应良好啊?你怕是早就暴露了不少吧……”

  孙迟羽没有否认,事实也却是如此。

  只是对待这恶魔,怕是普通的法子行不通——有些人做事情就是为了看别人生气的,这时候要反气回去才行。孙迟羽勾起嘴角,道:“骥归只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不像你我,是外、来、客——或者说,就是个被丢到这儿干苦工的废、物!”接连两箭,对方躲开之时脸色微变,虽是极快地掩饰好了,孙迟羽还是发现了恶魔的秘密。

  这个恶魔……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伪天道,主神的□□,最厌烦的,就是被丢在这个世界。

  果不其然,恶魔脸上阴霾越重,手中动作和力道都加大了几分。孙迟羽吃力地扛着,连连往后退几步,险些踩在郑骥归的身上。

  孙迟羽往前迎,对方不要命地挥洒灵气,灵气割在他的身上唤回他开始迷|离的神思。

  “你就这么害怕与那人有关的东西?”孙迟羽乘机凑近对方的耳朵带着笑意说了这么一句,却哪想对方的动作僵硬一瞬后,气势一窜十丈,只是身上金灵力的行走竟岔了位!

  孙迟羽眼神一暗,他只是蒙了一下主角攻与主神有关系,这个□□就如此失态,这是有多恨?

  这个□□选择了将主角攻变得有心计却没有附身主角攻,说明他只是想看主角攻跳梁小丑的样子。然而他们即将除去主角的时候却突然插手,说明他绝对忍受不了主角的死亡——这是得有多矫情才能干出这样的事?!

  孙迟羽接连三箭,在脑海中问了415之后控制了灵力输出在这个世界不排斥的最大范围,再次不依不饶缠上去:“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本体已经死了?”

  对方的动作兀地停下,脸色惨白立在那里。

  孙迟羽乘机搭上一箭,弯弓射出!

  只听一声猫的惨叫,原先躲得极远的猫跑到伪天道之前挡了一箭。温热的血溅上司池那张白皙的脸,伪天道终于反应过来这一系列的事情。

  孙迟羽啧了一声,正要接着下一箭,对方却突然靠近攥住他的长弓。

  灵力的箭刺破他的手掌,孙迟羽在他无神的双目中莫名其妙读出了一种悲凉。

  “宿主!!!”

  415将他吼回神来,他当即松开弓箭,往后跃了几步!突然消散的灵力冲得胸膛被碾压一般,他强行镇定胸中灵气,内心几乎是咆哮的:怎么回事?!伪天道怎么失控了?!

  只是孙迟羽连问一问415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灵力掀翻出去,对方身上的气息在暴涨,犹如主神再临的威压将整个小世界压得摇摇欲坠。

  “主神!!!”415只来得及吼出这两个字便被没有意识的伪天道切断连接。孙迟羽瞪着眼死死摄住对方向他张开的五指——也许下一个呼吸就有一张网攫住他的精神、撕碎他的形体,最后破成虚空中的念。

  虚空中只有浆糊一样的念,恶念、欲|念,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他孙迟羽才不想成为那堆垃圾里的一员!

  他猛地咬破舌尖,铁锈味撞入喉中,呛了一声骂道:“去|你|妈|的五感!”人就不能进化出五感不通吗?!伤了舌头连带鼻子耳朵都嗡嗡嗡地闹造反!

  好歹思维清楚一会儿以后他义无反顾地将昏迷在地上的郑骥归踢得远远的,一拳头砸向自己的胸口,一口血溅了三尺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自残,连对面灵力漩涡中心的伪天道动作都慢下来。

  伪天道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他的敌人为什么要自残?

  迷蒙好看的双眼中暴戾消了一些下去,神志虽未清明,身上金光却不如之前那般耀眼,还试着接近这个世界的变数。

  占据了司池壳子的是这个世界的伪天道,主神的□□,也是漏网之鱼,他才苏醒就发现自己的世界被搅得一团乱,而自己的演员都丢了剧本,而本体早已失去联系。伪天道这一刻才了悟——本体那个没用的家伙已经被扯下龙椅了。

  他大笑,仰天大笑,笑得近乎癫狂。

  你说本体将自己丢在这个小破地方干什么呢?自己还守不好主世界?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主神呢?你们本是一类人。”

  孙迟羽身上隐隐有蓝光流转,一呼一吸都带着蓝光起伏。

  伪天道停下看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数,眼中带上了三分兴味:“那人是谁?你是那个干掉他的人的手下?”

  孙迟羽咳了两声,伸手将嘴角的血丝抹去。还没开打就为了蓄大招搞得这么狼狈,他一定要向大人投诉这个究极大招的坑爹!当然他不会在敌人面前露出这种愚蠢而脆弱的样子:“请不要绕口令谢谢……就是你一直在领着周食昃走上与原著不同的路?”

  “是又如何?”

  “果然在你们眼里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戏!”孙迟羽浑身蓝光越盛,几乎是在三息之内,蓝光的亮度直飙|日|光灯!主神说的好听,为了稳定世界的平衡创造了小三千世界,实际上就是好玩,要不然吃饱了撑的玩剧情?还让穿越者和宿主参与维持稳定剧情?

  而伪天道呢?他想要的不过是破坏主神剧情的愉悦感。

  孙迟羽按住胸口,抬手一道水刃破空而去,伪天道侧身轻松躲过:“拿修仙世界的来玩我?你是不知道我来自哪里吗?”

  孙迟羽惨笑,他当然知道,可是他又没有退路——反正,只要伤了主角气运便可。

  伪天道脸色一白,身上的灵力流失越来越快,从小溪成了奔腾的大江!

  “你!”

  “我怎么?”孙迟羽靠在树上气喘吁吁,手中有点点绿色荧光闪烁——他可没有单灵根的好资质,但这样的灵力才能救他一命——伪天道的背后,藤曼束缚住昏迷不醒的周食昃,他的生机与气运正在一点点流失,自然规则为了平衡他的生命,选择了夺取气运相连的人的气运。

  伪天道反手凝出一道气刃,斩断周食昃与他之间的联系。

  接着,穷途末路的老虎顶上眼前的肥肉。

  肥肉喘了喘,挂上一个礼貌的微笑,口型动了动,待饿虎读懂他的口型时,连瞪大他美丽的双眼的机会都没有了——孙迟羽道:“缚、魂、术……”

  415释放跑了上百个世界才积累到的所有灵力来撕扯空间,配合孙迟羽的木罗网构成缚魂术,还有什么困不住?

  扭曲的空间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伪天道的灵魂从司池身上拉扯出来,黑漆漆的虚空已经对这个骗子露出獠牙,孙某人的笑脸也凝固在他的脸上——那张司池的脸扭出诡异的形状,“他”所言却一字不差落在孙某人的耳朵里:“将、军、百、战……”

  最后一个字当然是“死”!

  时空在这个世界的这个节点疯狂扭曲收缩,草木植被都被吸进一个小到极点的空间中,天空落下惊雷,百兽闻声哀嚎逃窜,黎民不见日光,而天边的世界更是像一张画布一样被卷拢!

  孙迟羽脑中警铃快过心口刀割的疼痛,一呼未完,肉体爆裂,一吸恰始,滔天的灵力席卷开来,铺满这个世界的灵力空缺!

  那是大人留给他的杀手锏!

  澎湃的灵力如水冲进干涸的海绵,迭荡着这个世界。

  天空如被大山撑起,灰色海洋重新入眠,黎民百姓一恍惚之后便当做了幻觉——盛大的海市蜃楼、末日景观啊!

  三息之后,世界又重新恢复平静,之前的一切,只是丢进平静大海的一粒石子,未荡起哪怕只是一圈的波浪。

  只是没有人看见在那呼吸之出,昏迷的青年身上溢出一丝灵力,颇有浩荡的意味,青年紧阖的双目也是不适地紧闭了一下。

  之后原地便只留下一地足印。

  当会知带人赶到这里之时,地上只有昏迷不醒的安王夫夫和郑御史,以及身上落了一层好看的亮粉的一具猫尸。

  这件事在郑御史醒来后用二皇子的势力强行镇压下去,不久便没有了消息,而常常呆在郑府的侯军师则不见了踪影。当天下午,司家大公子上二皇子府拜访,两人相谈甚欢。三日之后,皇宫正式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二皇子顺理成章即位,而朔云夫人却因弑君被压入天牢,虽说她极力撇清安王与弑君的关系,安王府上下却还是被压入天牢。

  至此,所谓党争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还有几个不服的、在蹦跶的,新帝都以一句“秋后的蚂蚱”打发了上谏的群臣。群臣还以为是新帝懦弱怕事,只是未见郑御史和郑御史大夫发言,他们也不敢多说。

  郑骥归心里有数,周衣宵也心里有数,当两三年后平静的大海突然被一颗石子打断,再也不是沉寂下去。

  而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这都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且说一年之后,御书房的主人已经改不掉熬夜看奏章的习惯,难得有一日午后的空闲,便传了还在身边的发小进宫闲谈,新帝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用一个话题将他走神的发小唤回了神。

  “先生?”郑骥归沉默一会儿,回到:“他说想去看看我们舍弃一切守下的大好江山。”

  先生去哪儿了?应当是不被这片天地束缚的吧……

  周衣宵拍腿笑了,叹道:“先生永远是这样年轻,心态也是。”哪像他们,出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土地,就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思考了一会儿,穿着蟒袍的年轻皇帝道:“先生打算何时回来?”

  这倒是问住了郑骥归,他抿嘴想了好久,皇帝也耐心等了好久,久到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战争中什么都有可能,一个孙迟羽算什么?

  虽是这样说,皇帝凑到嘴边的茶还是撒了他一身。

  他在发抖?

  郑骥归感受到皇帝突然混乱的呼吸,抬头试着笑了一下:“先生说……”

  在记忆的某个旮旯里,赤涛第一次上战场时,先生说:“谁还没个翘辫子的时候呢?先走的多等一会儿,在黄泉奈何桥边等着,来生四个还做兄弟。”

  只是先生啊……

  不是郑大人说你,你说的翘辫子他们听不懂,还有谁说他们三个要和你做兄弟了?

  你明明是他们的老师。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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