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为什么要放了我?”司池不清楚该做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前世敌人最大的助力,好像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的包袱也不对。

  也许,该恨一下?

  可是恨什么呢?

  自己没缺胳膊少腿的,司家也享着荣华富贵。

  就是复仇这事情没有开头就结束了。

  “这里面是五万两银票,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在追杀你和周食昃。”郑骥归顿了一下,看了眼前年轻的夫夫一眼,道:“当然,周食昃和司池都会消失在世间,没有安王,也没有司三公子,你们也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司池打断他的话:“我说……为什么?”察觉到了自己声音中尚未消去的矜骄,他愣了片刻才转换语气问,只是对方似乎毫无察觉,只道:“是司家的要求。”接着,郑骥归沉默一会儿,觉得还是少了什么。在衣宵那里,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他怎么会有那么好打发?孙迟羽的来历绝对不止是执念重生,而衣宵也隐约明白先生还在瞒着他们什么,赤涛这种直觉生物则更是如此,但大家都默契地不说。于是他再加上了一句:“当然也是殿下的本意。”

  司池心里头思绪绕进了一个死胡同,恨意与失落感交杂扭曲,他无法形容那种被人高高在上地注视的感觉。你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你的仇人身上,甚至忽视了自己的爱人和家人,而仇人呢?他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同狐朋狗友规划着自己的理想。司池不认为周衣宵会是一位仁君,前世被|爱|意|蒙|蔽,今生被|恨|意|攫|取|心|神,他永远看不清周衣宵的前路,所以他会固执地认为周衣宵会走上老路。

  现在这种假仁慈难道是想将他们剩余的手下一网打尽?

  司池与周衣宵之间根本就没有信任可言,只是两三年后,周衣宵真当收回了他们手下的所有势力,一时血流成河也没有避免。司池再恨也只能不痛不痒地挠几爪,几年后再见,司池真的是除了爱人再也一无所有,周衣宵冷眼看着一地的尸体,对着这些尸体曾经拼命护着的两位主子嘲讽一笑,转身出了他们隐居的小院。

  只是那位天子总是形单影只,与挚友也是聚少离多,瘦削的背影在他们两个败者眼中竟也有几分悲凉。

  冷冽的风中,天子挺了挺腰背,以此告诉两位败者:他周衣宵不需要原谅。

  仁慈也好,仇恨也好,都是他周衣宵赋予他们的,难道他还要考虑他们的心情?

  司池扶起周食昃,总算是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搭,周衣宵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们的仇恨以及忌惮。

  别说东山再起,他们就是一抔土都积不起来。

  “去哪儿?”废墟中,司池对着自己的伴侣道,带着一种远路的疲劳。

  周食昃这几年老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让他平白有些像望着夕阳的迟暮老人:“江湖。”

  两个字落下,心中的仇恨竟出奇地淡了几分。

  一本畅销的话本会写上两位主角从此远离朝堂,策马江湖,快意恩仇,也恰逢盛世,四海升平,等他们回首之时,好像什么都拿到了,可偏偏就是……

  心里空荡荡的。

  那一年元宵时,宫中大宴,帝后与贵妃带着两位小皇子第一次出现在众臣面前,宣告天下大赦,借以平登基之后地天下怨气。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是喜不自胜,这一日的晚宴也是宾主尽欢。

  司家三公子与安王暴|毙于狱中,而司家因为从龙之功未曾受到牵连,司落星封了皇贵妃,成为新帝后宫中唯二的妃子之一。而司金司鳞也连升几级,前者在往上估计会被封郎中令,而后者则是越调越近,估计在没个几年就可以从|了他的心意当个闲散的人,司太尉与他大哥的关系也因新帝登基有所缓和。

  慕家则是这一次平稳即位中得到利益最大的一个家族,慕起月被封皇后,慕家身家也是水涨船高。

  至于郑家和褚家,与新帝最亲厚却无裙带关系的两家,虽未升官发财,却已有不少家族投出橄榄枝,褚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而郑家的那一位,在本人未点头之前,谁都不好招惹,新帝手下的第一谋臣,一本折子怕是就能定了一家的生死。恨他的人会说他一张巧舌颠|倒|黑白,与他亲厚的则是往天上夸。

  只是本人一直是那张脸,不喜不怒,前来敬酒的被挡了两三个回去,前来的人也学会了专挑社|稷|民|生的话题讲,好歹郑大人还会讲一两句,也落个好印象。

  只是次数多了,郑骥归脸上也浮起两朵红云,与正在交谈的老臣道了歉意,往宫门外吹风散酒气去,隐约在绛蓝色的天幕下看见两个倚在汉白玉围栏上的人影,天空上一朵烟花炸开,两个人影在彩光中轮廓清晰。

  不知怎得,吹风散酒气竟散得眼睛有些酸。他往前走两步,一句“陛下”还未出口,对面较低的一个人影便先开口唤了句“骥归”。

  此时此刻,他只是骥归。

  风挡不住酒的酸气让人疲软,他趴在一边的栏杆上低头醒酒,身后的太监暗卫都保持着三丈以上的距离,三人身边空出一小块地。

  “郑大|官|人也挡不住了?”这是没个正形的褚赤涛,二十多的人看上去还和十五那般不知忧虑。

  神志清楚了些,他便睨了褚赤涛一眼,侃道:“我没有那个桃花运,桃花的爷爷们倒是认识了些,有他们把关,我们替褚将军选个如何?”

  “得得,别了您老,您的品味还不得是爸妈那种念叨个不停的?我才不娶!”青年将军连连摆手,还拿小眼神瞥殿中的老爷子们,好像老鼠真见了猫的爷爷似的。

  郑骥归酒气散了个干净,右眉利落地一挑,看好戏似的:“你不娶,难不成还嫁?”

  中间的皇帝陛下竟是欢快地应了一声“好主意”,接着佯装低头沉思道:“我们用十里红妆将褚将军嫁出去如何?听说这是娘家人送嫁的最高规格……我看丞相家的甘辰心就是个爽|利的姑娘!”

  “祖宗你凑什么乱?!”不知道是哪个字抽到了褚将军的神经,大大咧咧的将军脸直接红成了嫁衣的颜色,只可惜他的两个发小还是没心没肺地取笑他,郑骥归更是有理有据地列出了探子回报的褚某人日常行踪,里头真的有好几条是与那甘辰心重了的,听得褚赤涛直接上手去捂嘴。

  “你们自己不纳妃不娶妻,管我这军营里的糙|汉|子作甚!”这话说得两人噗嗤笑出来,不一会儿三个加起来六十多的青年在外头嬉笑成一团。

  跟孩子似的。

  远处烟花的火药气带着一种浓浓的安心感,背后觥筹交错里不知道又多了多少家族的结盟,带来的或许是殷实,或许是尔虞我诈,一切都无从得知。周衣宵控制不了人心,许多时候只能用暴力手段斩草除根,就像是司家的事情,放了就是为了更卑鄙的算计。小人与伪君子又如何?周衣宵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没想过后路。

  最后的良心,怕是只能用不断利用来维持……

  “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不会再娶的。”烟花声中,碰杯声里,这位九五至尊低声回答了发小先前的抱怨,耳尖的郑大人低头以手作拳捂嘴噗了一声忍笑,没忍住。

  “有这么好笑?”周衣宵无奈地将手按上发小的肩膀,半真半假地作威胁状。回应却只是笑得更大声,没反应过来的褚将军凑到郑大人身边问,两人低头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接着爆出一声大笑。

  周衣宵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在什么时候做了蠢事,自己还不知道?虽然这事的确是小孩子家家的梦,他能做到一生一世两双人都不错了!

  “我怎么没听见过?”褚赤涛凑上来挤眉弄眼的,只是眼睛里的揶揄赤|裸裸暴露了他早就知道的事实。

  周衣宵一个恍惚,抬手想要扇一个后脑勺,手伸到一半就停下,矜持地咳了几声,道:“小行子!”

  “嗻——”太|监上前抬手给了褚将军一个后脑勺再道:“奴才失礼了。”

  褚赤涛哭笑不得,矜持的皇帝这才接到:“我同先生说的,同先生说的话就不能反悔。”

  这就像是他们几个人的默契,一直守着“说话算话”这一条。

  郑大人摆手道:“虽然这事对稳定司家和慕家有效,后宫还是要扩充来稳定朝堂的。”后宫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另一个朝堂,而朝堂上只有两个臣子算什么话?

  只是皇帝陛下不是很认同:“后宫里的还可能背叛,而你们两个绝对不会背叛,有你们一文一武在,岂不是比后宫要靠谱得多?若是担心司家与慕家里的一家独大,我将赤涛提上来就是了!”郑骥归还想说什么,褚赤涛却是绕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那动作未竟之意就是“行了,别再说了”。

  “真的?”只听见褚赤涛笑道,气氛又一点点回复。周衣宵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认真且天真,顺着阶梯下,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态道:“自然,朕是九五至尊,自然一言九鼎!”语气认真到就差拍拍胸膛。

  “自然是真的,君无戏言!”

  “那可说好了,我等着陛下下令。”

  “也就爱卿你敢这么没大没小!先立个功去!”

  于是北征狄戎的事情就这么被确定下来,再然后就不知怎么地散场回家了。郑骥归坐在回左相府的马车上,听着辚辚的声音,当成了小时候的安眠曲,不多时头就开始一点一点。

  即将入眠之时,砰的一声,璀璨的光芒照进安谧的梦境,将入睡的人惊醒。他再也没了睡意,掀起手边窗上的帘子,清冷月光下流光溢彩,金色的烟火令人恍若置身天宫夜景,车马边又小孩举着风车跑过,最后的小孩挂了个关羽的面具,叫着“大哥等我”一类的话。

  先生说金色红色是暖色,看着会让人觉得舒服。

  金色的稻田,那丰收的景色让人很舒服,金漆红柱,那巍峨的宫殿让人很舒服,还有代表着太平盛世的金红牡丹,让人很舒服。独独这烟花,让他一阵寒意再也不曾去掉。

  最令他不舒服的,可能是二十年后的烽火的金红、铠甲的铁红。

  天勤至五年元月正一,帝传旨,直面外敌挑衅,秣马厉兵,春分之时正式宣战。

  这道秘|密|旨意在平京贵族圈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四年的蛰伏,潜龙终于探出他的爪牙,朝中反对之声竟在无声无息之中消失殆尽,传说帝曾有江湖组织为其效命,专门铲除异己,朝廷上下胆战心惊,平京一时不闻鸡犬吠日。

  六年三月廿二,将军褚赤涛大捷,加封上将军,回京后进爵护军都卫,待平定狄戎夺回北地之后正式受封。朝中紧绷已久,未曾有人懈怠,除却早期三四家族的流|血事件之后再无大案,新的官吏体制也在强权之下成功推行,此后,不曾有人妄议帝手段过于强硬。

  天勤至十二年二月廿九,褚上将军攻克北地最后一块土地的日子遥遥在望,北地南面土地已投入农用,改造颇有成效,只是其间血骨累如小山。

  天勤至十三年十月十三,帝亲临沙场。

  之后的风雨飘摇、帝业成败便是史书上的事,没有转头成空的事情,为帝,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豪情壮志,是千万人活着的那个时代。

  ·

  “怎么回事!”孙迟羽才从自己被打回驿站的现实中反应过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可怜了415当个炮灰挨骂。

  415没有实体,却像是急着凑上去安|慰|宿主:“是那只猫,那只猫是主神□□造出来的玩伴。”

  孙迟羽所有的火气呲地被浇灭了,他结结巴巴骂道:“他是小孩子吗?!”

  不过一想他眼里真正的小孩,孙迟羽的火又止不住蹭上来——他离开得太早,他怎么知道衣宵登上皇位了没有?抱儿子了没有?有没有好好负起自己对这个家庭、对这个天下的责任?

  还有赤涛这个傻小子,有没有娶上漂亮媳妇、有没有放下过去扛起责任、有没有好好守住边疆、甚至有没有抢回大历自己的土地……

  说好了大家一起守一个天下的啊?

  当然还有骥归,最让人省心的家伙也是最聪明的最容易被认为没关系的,当然也是他孙迟羽近千年来最出色的一个徒弟。夸了一大堆,他还是想知道骥归有没有找到可以依靠的怀抱,有没有忘记他见到的所有离奇事件?郑骥归容易较真,若是让他知道了他们的世界只是一个任务,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过得开心。

  他孙迟羽知道自己正在沦陷在一个一个剧情世界里,而沦陷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一次。

  “宿主大大……”作为最后一只系统,他必须有洞察宿主所有想法,必须成为宿主的依靠。

  可是这时候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结局。”

  415想要阻拦,这个结局绝对说不上完美,却罕见地到了SSS的级别。

  “我说结局……”

  “宿主大大还管这些干什么呢?咱们作为攻略者必须拍拍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啊!”

  “结局……”

  青年的脸埋在阴影里,驿站中的人造光源打在他的背上,逆着光的耳毛都一清二楚。

  415还想说,可没有感情的系统也难得地哽住了。

  “你连让我看完他们的一生的机会都不给吗?”

  “……”

  415打出了一串省略号,它很想用语言表达出对宿主不近人情的控诉,可参考数据库后还是觉得省略号是最言简意赅的表达。

  “世界评定三S,目标人物郑骥归、周衣宵、褚赤涛,达成成就‘为万世开太平’,目标人物最终成就,郑骥归,左相,周衣宵,帝王,褚……赤、涛……”

  “怎么?”

  “褚赤涛”这个名字415咬得太重。

  415的语气有些闪躲:“上将军……也是名义上的护军都卫。”

  衣宵不会只给赤涛一个将军的地位,一定是那里出事了。415迟迟不答,孙迟羽脑海中的某条线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结果,早在赤涛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他就说过谁还没个翘辫子的时候。

  只是真的到有人翘了辫子,怎么就那么难受呢?

  驿站世界外的混沌里贴着一张张大眼睛,那是人的欲|念所化,孙迟羽抬头盯着这些眼睛,曾经被他形容为“独树一帜的星星”的眼睛。

  “你说那里会不会有衣宵和赤涛的欲|望?”孙迟羽不适合穿越世界,大人曾经警告过415不让他过度接触这些世界,而孙迟羽一度对所有事情都很淡漠,415被骗了过去。

  “有封号吗?”

  “戊安。”

  “不是戍安?”戊这个字怎么看都不阴不阳。却是衣宵母亲的封号……孙迟羽将前因后果联系之后又突然觉得一阵疲惫卷过全身,只想瘫|软在地。

  “宿主大大,还有……”415此时的声音就像个废系统,气若游丝。

  孙迟羽没有睁开眼睛,仰面躺着,半晌才丢出一个“说”字。

第二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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