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23
“大历王朝立国至灭国总计四百三十余年,传说勤武帝身边的左相是文曲下凡,天资不凡……”
415小心翼翼的语气弄得他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这个小系统是自己在近千年人生中唯一的伙伴,与其说是工具,倒不如说像是伙伴。“说重点……”孙迟羽有气无力地甩出这句话,415还是吓得抖了抖,才道:“郑公子他……已经站在那边很久了……”
“……”
好,415,这么晚才说……
你“唯一的伙伴”地位不保了。
·
回过神来时,青年便站在无垠的天地间,他不知为何自己在升龙门自尽后会来到这里。兴许是冥冥之中有天命指引,自从发现自己同先生一样不会衰老后,他选择了卑鄙地利用民众的敬畏,借此巩固了大历的统治,在好友驾鹤西归之时,多年的疲惫一齐涌上,他选择了自尽。
然后来到了这片天地。
与大漠的萧索不同,这片天地盛满孤独,漆黑天幕下荒石遍布,地缝如同一张罗网将人困在其中,天幕上诡异的白色眼睛都望着同一个方向,这是在引他向前,他往前走了很久,跋涉的终点才隐隐可见。
那里有人,他欢欣上前,心底莫名涌起少年人追逐太阳的热情。
等那人转身,视线相撞。
“在这么恐怖的背景里遥遥相望可一点都不浪漫。”
“闭嘴,415!”
青年笑一声,却酸出了眼泪:“该闭嘴的,是先生。”
“没大没小。”
“是,先生。”
——在离开了家后,他来到了驿站,开始了一场不知尽头的旅行
番外·前世今生的战场
前世
一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男子在高台上迎风而立,一杯酒,一枝桃花,酒祭故人桃花献美人。
美人即故人。
“阿池,你是不是,一直是这样想的?”
男人将那个名字在舌尖掰开了又碾碎,碾碎了又浇筑成心里头的墙。
烽烟尽处有月光普照,天地何处不是风的归处?
“高处不胜寒……”
尾音是一个轻飘飘的自嘲。
二
唯有登高处才知高处的寒冷,他的阿池满腔报复却折在了宫墙红中,他的阿池怨他憎他恶他,他活该。
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就是让阿池去,去大漠荒原,去纵马饮酒,去享这红尘滚滚,恣肆的人生!
“喏!你要的战马!”
“微臣谢陛下!”曾经,阿池脸上的笑容胜过灼灼桃花千百倍。
三
“臣……”他的阿池羞红了脸,胜过人间红绸百丈下的盛景。
“朕会对你好,永远不放手。”永远永远,只有一个阿池。
那时候的他太年轻,也太愚蠢,以为爱情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最美好的。
四
“为什么?!陛下!!!”司池撕心裂肺地喊,他的背后是司家所有人的尸骸,红艳艳的肠子就像是他们当年大婚的红绸。
这是皇帝这辈子最厌恶红色的时候,他没有看司池一眼,没有给心爱的人最脆弱时最想要的一个解释。
难道解释了就可以原谅了?
笑话,他可是皇帝!
只要有人觊觎他的江山,他就要出手!
五
从那之后,司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的大黄明袍有人来系,他的冕旒有人打理,后宫时隔多年也进了新人,皇后脸上也有了笑容。
他终于沦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帝。
六
“陛下。”身后的大臣一批接着一批跪下,只求他逃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臣声嘶力竭,一个音抖了十八抖,他上一次听到这样颤抖的声音还是司池质问他为什么杀了司家人的时候。
不过,完全没有可比性,老臣的嗓子,经不起这样吼了。
“郑老……骥归和赤涛呢?”
老臣上下两张嘴皮子抖了抖,还是碰不到一起。
他沉默一会儿,将酒杯里的酒淋在桃花上。一支桃花飞出这高阁,如同只只粉蝶在灰霾下竭力飞向天空。
桃花枝摔在龙形的地砖上,发出的却是炮火的声响。
“传旨,奉常郑骥归,卫尉褚赤涛即刻起前往鸣凤门疏散平京百姓,不得有误。领命后,归还官职文书,贬为庶人。”像他们那样的“忠臣”,不逃亡,只有死的份。
酒壶里的酒洒在众臣面前,醇香的酒液勾出地砖上的纹路,将大历王朝的象征一一还原——非龙非凤,是一只獬豸。
“传旨,众臣随我去升龙门开门迎敌!”
七
黄旗猎猎,张狂的“安”字书于其上。
号角啾啾,皇帝明黄的龙袍在风中狂舞。安王喊话,暴君,你后悔了没?!
开玩笑,他可是皇帝!
“皇弟也说了,朕是个暴君而非昏君。”
他扪心自问不曾判错过仍何一桩案子,就算是司家的,他也不曾!
“天地为鉴!”天地混沌,黑烟才是最浩瀚的。可只要太阳在那儿,就有的是光明!
“皇兄,你大势已去,还是投降吧!”
他握了一支断箭,这是半路上从一位战死的士兵身上拔下的,他轻笑出声:“开玩笑,我可是皇帝。”
黑云压城,城就该摧?
开玩笑,天塌了,有皇帝顶着。
八
“传朕旨令!全体大臣!城破后解甲归田!!!”
他敢打赌这是他这辈子喊的最大声的一句话,他敢打赌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糟糕的指令,他敢打赌一定有人会不守命令。
比如城破时那一声刺破硝烟的“陛下”和疾驰的血色白马。
还有流星般投来的飞箭。
他速度总算快了一次,在褚赤涛来之前将这沾着将士血液的箭送进心脏。其实断箭穿破心脏并不痛,什么感觉也没有。就是要撑着说话痛,他说——违反朕的遗旨就是背叛大历,你们扪着良心想一想要不要“归田”。
可怜郑老他们已经哭得只进不出,抽噎也抽不出来了。
哦……
还有褚卫尉。
褚卫尉你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你傻?
九
他卸下了暴君的爪牙,他没有了在朝廷上雷厉风行的脊梁,蜷成一团,血糊了褚卫尉一身。
“祖宗你蠢吗?痛吗?”
“废话,当然痛了……”每个字都要了命一样煎熬他脆弱的神经,连一句遗言都不能好好交代。天杀的,怎么痛来得那么迟!戳进去的时候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没事没事,马上就没感觉了。”褚赤涛慌了,皂色官服上大团大团的红色血花全是皇帝陛下的赠品。
一息、两息……
啧,他怎么还没死?!
城楼下战车辚辚而过,□□战马跃过沟壑,耳边有刀枪激鸣。
“再过一会就好,你闭上眼数,数到一百再睁开眼,好吗?”
三息……四息……
他只数到了一。
也没听见褚赤涛哆嗦着声音道:“好歹多数一个数,怎么不凑个双呢?”
十
“父亲,百姓的转移工作已经完成,只要安王能够接受为了躲避战火转移百姓就可以完成转交。”他临危受命从绀县跑回来主持平京的攻防,却还是迟了一步。
“赤涛手下没有一个不战而降,和他一样直脑筋。现在大概已经……”
听了半天,老人总算是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惜一切,夺回遗骨,葬于点将台下!”
老人的背后是明媚的春光,绿叶柔柔,在仍何朝代都是这样温柔。可人不是:“联合百官上书,宁可废了点将台!”
已经中年的郑骥归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瞬,他俯身应下。
“那么父亲您……”
“皇上旨意不可废。”
今生
一
那日将军问道:“陛下见过沙场的样子吗?真正的那种,在别人的地盘上。”
他想了想,道:“有。”
身旁人显然不信,一双浸满风霜的眼让他被困在绀县风雪的记忆里。
他撇开眼看地平线处糊成一片的天空,风吹走单飞的大雁,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秋冬交际,他却不知沉溺在哪个点出不来——他上瘾了。
边关风雪竟比软帐和风更让人痴迷。
还是他是个呆子?疯子?
“陛下。”
身旁的人唤到。
他堪堪回神,苦笑道:“你站在这儿,不就是沙场了吗?”
他想将军一定是噎住了才会那么久不回答。
等到他觉得对方一定不可能回答的时候,他忽地抛出对方最想问也是现在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将军可原为朕还原一个沙场?”中年粗砺的嗓音压不住上扬的尾音,一眨眼好像还是当年少年。
将军沉默许久。
良久,才飘过来四个字:
“毕生所求。”
连着那断雁之声。
二
战争是一些人的情怀,也是一些人的噩梦。
更多时候,是一群人无奈的反抗。
试问,四海升平,谁不愿?封疆扩土,谁不求?
周衣宵已经分不清他为了什么站在这点将台上,为什么对着下面一张张黝黑皲裂的脸说出那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雄图霸业?
他为王为皇,却迈在为帝的路上停不住脚。
狄戎百年的忧患,大历百年的不甘,只怕这些将士一半的心正在嘶吼,哪怕战死在自己曾经家乡的土上都可以到阴间向自己至死也没踏上那片土地的先祖炫耀,鬼生也无比光荣!
“怕是还有一半充满不甘。”锵锵的行兵声在耳边滚过时,周衣宵道出了他最后的仁慈。
“那是怯懦的。”将军无情地削去帝王最后的软弱。
左相隐匿在黑暗中,他已经习惯了这样。
“先生,我们……来了。”
风将对亡者的呼唤撕扯丢进烽烟中,战车隆隆滚过,压碎亡者的脊骨。
战马往前冲,竭力跃起,马上的将军一柄长刃砍下敌人的头颅。
要杀,就冲最脆弱的地方。
将军从未失手,身旁的卫兵倒下三个,换来的就是三十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