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欸?!你和他还没有在一起啊?!”周蝶大呼,吓得他直接捂住了她的嘴,紧张兮兮看了四周一眼,却没有看见有任何人,跳动的心哐地一声不知道撞到了那里,不清楚是安心还是失落。

  周蝶才絮叨完一句“放心”,看见他这动作神情,狐疑了一句“你很想让人知道?”

  周蝶的直觉从小就很敏锐。

  唐逢久慌张得不知所措,直到周蝶回过神来大笑才满脸爆红,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

  “好了好了,知道你害羞,别的也不用说,他的人品我还是信的,你们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才一直没有走到一起。”周蝶望着天说了一大堆,并没有看见唐逢久憋成猪肝色的脸——他很想说:人不会变的吗?

  所有愁绪都被吞下去,直到周蝶的未婚夫来催,他如释重负,干巴巴憋出一个笑和周蝶道了别。

  叶父同他约定了下午三点在叶家见,他突然被汽笛声惊醒时已经站在了叶家的大门前。叶家一直是他向往却又不敢靠近的地方,在这里,就连那日常传出来的吵架声都显得弥足珍贵。他同情着叶思朝,又羡慕着叶思朝,叶思朝便成了他童年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现在的叶思朝……

  对花想暮的嫉妒,那种嫉妒像是恶魔在进食他的心脏,他看见恶魔的脸上扬起魅惑的笑容,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他忍不住注视着恶魔,却又在一边唾弃他的贪婪。在这时,他恍然明白,贪婪和美丽本就是并存的,若没有纷繁的欲望,又是哪里来的美呢?

  艺术家手下每一笔都是对至美的奢求。

  而他,也只不过是走在追求至美一途上的稚子而已,他所求,不过是至善至美的爱情,和一个在爱情里熠熠生辉的自己。

  他咽了口口水,最终还是敲响了叶家的铁门。

  ·

  叶思朝接到了来自叶父的第七个电话,一催二催,听着父亲在那边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他压抑的暴躁勾出了自己童年里那个男人扬起的酒瓶和女人嘶声竭力的哭喊。

  母亲的悲伤对于这个承担了复兴古老家族压力的男人没有一点用处,而男人所学四书五经在他眼里只是冷冰冰的工具,以显示自己相对于别人的高贵。

  “好,下周三,我有时间……婚礼在这周六?”

  他手中转动的笔突然停下,笔尖抵在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上——那是周蝶结婚的日子。听见日子被最终敲定后,他像是一下子丢掉了身上的巨石,可以肆无忌惮的跑下山坡,远离这座被诅咒的山。

  周蝶这个大龄未嫁女青年总算是被某个男人拴住了拳脚,虽说接下来对他的催婚可能会变本加厉,但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比不上得知初恋结婚的释然。

  暗无天日的地底似乎终于得到了眷顾,他只是盯着那两个数字,就可以描绘出童年的那些日子。

  有些事情无关爱情,只是单纯对美好的向往,想起银杏树下称王称霸的小蝴蝶,就像是看见青苔石阶想起奶奶的佛经和爷爷的《大学》。

  那两位是真正书香世家出来的人。

  叶思朝合上手中司法考试的资料,他离开大学也已经五六年,无论当年他在第二专业取得了多大的成就,都不能说现在有十成的把握考进当地的一家小事务所,更不用提他还有三四年的空窗。

  一口灌尽杯里的咖啡,手还没拿到下一本资料,他的肚子就已经开始大声抗议,真是瘪得难受。时钟上的针已经指向正午十二点,而他从七点起床到现在还粒米未进。

  叶思朝随手拿起沙发上丢着的围巾,目光掠过堆满杂物的沙发,他这才发现自己这失业的几天里是怎么过的。

  冬天地上的梧桐树叶踩上去会发出一阵一阵的嚓嚓声,听上去其实很美妙,心情也随之沉静,他只是转过了一两个街道口,就看见停在那里的熟悉的车子,只是主人不在。

  他大概是中了彩票的运气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他。叶思朝对此的第一反应是——好了,这下子沙发上的杂物又不用担心了。

  对此,叶思朝也没有丝毫脸红的反应,习惯了也就这样。

  等车子主人和他的同事从另一栋楼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拎着一袋包子靠在车门上等,热气嗤嗤地扑着他缺少血色的脸。

  “车子凉了有好一会儿了。”

  “废话,冬天的金属能不凉?”

  花想暮嘟囔了一声,开了车锁,郑骥归便坐进车里头启动了汽车,轰鸣声一时间盖过了他们谈话的声音,在这条小巷里头转悠。

  好端端的,又开这辆老爷爷,看来花想暮还没有拿回自己的汽车。

  花想暮对他做了一个嘴巴上锁的小动作,拔高了声音:“老郑,我车技不行,别又把人家给撞了,麻烦你去停个车。”

  郑骥归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翻个白眼却自恃身份,只是盯着他,眼睛里头有火。

  “这是怎么了?”

  花想暮耸耸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郑骥归。他也只得憋着一肚子的疑惑看郑骥归,而这条注视链的末端,被缓缓挡在升起的车窗外头。

  那正是一处监控的死角,跟踪的人很有素养,也对这里很熟悉,那个死角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他把方向盘打了个转,停到离叶思朝家更近的地方。

  汽车的低鸣回荡在狭窄拥挤的小区里,将他们的谈话遮了个严严实实。

  “跟踪?”

  “也不是什么大事……”姓花的似乎是想买个关子。

  “别说废话。”叶思朝果断将两个字重新扔给花想暮,后者愣了半晌,一时间有些呆呆的。

  二人边走边聊,压低了声音。

  “朝哥你知道那是你同乡家吗?”

  突然被这么问起,叶思朝脑子也是糊在了一起,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谁?”

  “就是上次差点被我撞到那个。”

  他把这事情忘在了脑后,之前他还在群里看到过那个老甘和唐逢久的对话。

  “他是这起事件的关键证人,亲眼目睹了许择渊掳走李缘。”郑骥归突然开口,那一天许择渊和唐逢久就在大街上起了冲突,天色虽暗,也地处偏僻,可老天爷似乎没有放过许择渊的打算,恰恰被一个路过的醉鬼看了个正着。

  而之后花想暮又差点撞死他,巧合多了,就不能说是没有必然的可能性。

  “老爷子对花家旁系来了个排查,似乎有人想借这件事将花家发展到商政的领域去。”

  可是花家的立于上流社会的第一准则就是不卷入商政之中。先前已经有些小辈在外头小试手脚,花老爷子可以当做没看见,可这次用继承人的名誉乃至姓名威胁他,老爷子总算是忍不住了。

  花家这时候正处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至少对某些人是的。

  而在孙迟羽和郑骥归这两熟知剧情的人看来,正是叶思朝无意搭了花想暮的车,才让剧情有了回寰的余地。大概是两个幸运e负负得正了。

  说完这话,两人一时间只是走路,大概是受不了冬天里这样冷淡的沉默,姓花的金毛突然真的像一只金毛一样窜到他的面前反着边说话边走,他说:“朝哥,你有微博吗?”

  叶思朝强行把被吓了一跳的陈年老心脏塞回胸口,目露怀疑:“有,怎么了?”只见对方很自然地伸出手,而他也很自然地把手机递过去,而手机到了对方手里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拿。

  只是对上对方的眼睛,那只手却又不知怎的转了方向,改为解锁屏幕。

  叶思朝自恃密码清奇,也就没有设置应用锁,花想暮登上他的微博敲了一会儿之后,把手机递给他,上面已经是一篇辞职后的抱怨。

  开头陈述了他自己四五年的功绩,满当当一大堆,下面提笔一转,一个深坑让人从云端跌到深渊。然后,便是之前纪录片撤稿一事。

  叶思朝拧起眉头:“你想干什么?”

  “那人已经离开了。”这是突然窜出来的郑骥归,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给柔柔弱弱的大白花创造了逃离叶魔王逼问的机会,只听花想暮劫后余生似的呼出一口气:“好在朝哥你来了,要不然我们还真没有什么借口来这里。”

  叶思朝只能改口:“什么时候发现有人跟踪的?”

  “敲甘财居的门的时候。”甘居财就是老甘的本名。

  他们敲了一会儿门才看见转角处鬼鬼祟祟的车子和反光,老甘开门出来的时候两人立马转了方向问叶思朝最近的状况,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将谎话圆上。

  只是这下子叶思朝也被暴露了个彻底。而叶思朝似乎还和先前一起许家操控的案子有牵扯。

  当然,这一切,这片大叶子无从得知。

  “老甘在这里住不得了,刚好我爸打电话来要我回家参加婚礼,我把他叫上。”叶思朝随口做了决定,在花想暮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这时郑骥归正好见他二人落下,回头喊了一声,花想暮想说的话也被塞回了喉咙,三人边说边上了楼,而下面窥视的人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但愿老甘不要起疑。”放下窗帘的时候,叶思朝这样自言自语。“陈家那边怎么样?”

  “找这个人就是陈思媛的意思。”花想暮接茬道,他已经熟练地清理出了沙发上的空间。

  当他把茶端出来的时候,叶思朝也已经将博文修改完毕。

  “你最近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问,那篇文章已经做到了基本的吸引网民注意以及挑动情绪。影影约约,他摸到了叶思朝这一篇文的用意,但在看见里面详细的细节、联系到自己的时候,脑子又突然一片空白。

  总而言之,他到最后也没有找出花想暮博文的用意。

  花想暮看着突然有些排斥他的叶思朝莫名其妙:“人心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挺有意思的。”

  时间飘的很快,尤其是在冬天与友人相处的点滴里。

  等到孙迟羽的电话打过来时,夜色已深,三人顺道去郑骥归家蹭了晚饭,顺道挑逗了一会儿钱辰,一日便这样匆匆滑过去了。

  江岸边,孙迟羽面前一团白色雾气渐渐膨胀,又逐渐缩小,往复几个来回后,白雾渐渐散去,郑骥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的一幕,而往来的行人没有一个发现这里的奇异景象。

  “415的能量还不够?”郑骥归问。

  孙迟羽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系统商城都用不了,虽然可以叫大人帮忙补给……”只是那位新的世界之主哪里有这个美国时间?听415说,那边似乎正忙得天昏地暗,因为前不久那位大人才撂了一次挑子,算得上是千古难遇,当然也不排除是有“外力介入”。

  “是之前那位‘主神’……的影子,留下的吗?”

  “嗯,有的世界似乎本来就不完善,主神留一些心眼在这里也是正常的。”于是情况就有些让人草木皆兵了,比如说现在这个世界,剧情已经如同草泥马一般狂奔,但主角的三位后宫却没有多少动摇的倾向,叶思朝不算,他本就是最容易撬的墙脚。

  “印迹药业的事情弄好了?”他叹了口气,415重新回到他的识海中沉睡。

  郑骥归的手机上正是微博叶思朝的主页,而主页置顶,正是叶思朝修改后的声明。

  “还真是言辞犀利,你当了那么多年左相,有见过文/字/狱吗?”

  郑骥归摇头,下拉主页,立即挑出来一则更新,正是新闻申报的全流程以及纪录片作假的所有数据。

  下面的舆论已经开始撕扯。

  叶思朝已经反应过来了?

  “衣宵不会弄,而且文/字/狱哪里比得上这个。”

  手机屏幕的白光映在他的脸上,双眉间距紧且双眉方正,嘴角微微下撇,白光正好照亮他严肃的下半张脸。

  严肃之上更加严肃。

  孙迟羽沉默。

  印迹药业便是之前与官勾结的企业,这是事实不假,但事情的轻重程度尚待定义,纪录片正是来了一个移花接木,将甲事实接到乙事实上,让所有人误以为这就是会出医药事故的企业。

  而在三天前,印迹药业道歉被拒,宣告破产,不过想要买下它的大有人在,比如说。竞争的几家公司里,正有许择渊名下的恢安地产。

  “你们对恢安……啧,这名字真晦气。”孙迟羽将话说了一半,郑骥归拍拍他的肩膀看了眼小区的方向,二人起身慢慢往家里走去。

  “没有十成的把握,但花家说动从/政的那边给恢安下一点绊子还是可以的,毕竟恢安可能是导致公/信力受损的祸首。”

  事情远没有民/众想象得那么简单,所有人都会把白纸上的黑斑无限放大,唱衰也远比颂歌受欢迎。

  难做人。

  孙迟羽像是被勾起了近千年前还是个人的记忆,想骂几句,却突然发现把以前的自己也骂了进去,真的是有些微妙。他不是敢于否定自己的人,于是他畏畏缩缩地将吐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接下来还得看花想暮怎么说动花家。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花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卷进去多少,只是依靠部分人脉,便编织了一个针对许家的网。在这个人情社会,这是比许家背后操控舆论还要令人心寒的事情。

  那时候,真正知道花想暮的人,估计没有一个会把他当做当年的小奶狗,除了叶思朝,他知道也还是这么看。

  “诶,你说叶思朝和花想暮看上去不怎么搭的两个人……是怎么看对眼的?”他拿手肘戳了戳自己学生的腰,已经完全没了古代世界的架子。

  郑骥归只是静静看他一眼,接着就掰着下巴沉思。

  良久,他才道:“大概……是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人生给了他们相互治愈的途径?”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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