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幽暗的地下室里潮湿的气味混着一些化学药品的刺鼻味,两三道光线从入口处钻进来,走了不长一段路就弥散在空气里,黑暗中只能看见那点刺目的光,和里面群魔乱舞似的粉尘。

  唐逢久的胳膊像是被拆卸掉似地,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只是挂在那里的零件。而他的双腿也是如此,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全部的质量都被交给地面和地面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他只清楚自己唯一能动的面部接触到的是一些无味的液体。

  大概是水,绑匪也没有太过为难他们。

  老甘应该在他的不远处,也同样是没有一点动静。

  他现在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除了动动面部肌肉也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他已经这样睁着眼好一会儿,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也开始传递给他这个地下室的状况。

  地下室显然不小,在入口附近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白色罐子,罐口附近析出一层白色晶体,有些旧的显然已经氧化发黄。而他所处的地方似乎是地下室的一角,身边除了黑暗就只是一些罐子的轮廓。

  至于其他地方,包括老甘的所在地,他一无所知。

  黑暗中人的神经总是高度紧张,也十分脆弱,他这时候就像是被敲开了壳的蚌,里头柔软的肉被暴晒在太阳底下。

  记忆里许许多多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闪过,他竭力寻找可以依靠的精神支柱。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叶思朝,但叶思朝的面容却是在他的眼里越来越模糊,就像现实中一样,叶思朝在他的幻想里一遍又一遍地拒绝他,甚至为他张罗男友。

  简直……

  可恶!

  唐逢久脆弱的精神在这个时候蜷成一团,一遍又一遍地拒绝着听见否定地答案,幻想中的他抱紧自己的双膝,幻想中有人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怀抱进自己的双臂中,然后,一把将叶思朝推开,推得烟消云散。

  那人笑着对他说:“没事,以后有我。”

  “我保护你一辈子。”

  他恍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样处在叶思朝的臂弯下的,或者说从来都是,虽说只是对亲人的保护。

  只是这个念头一出来,潜意识就又将它打散。

  唐逢久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看着他的脸一会儿变成方暮云的,一会儿变成窦班的,又一会儿变成荆道故的,最后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脸。

  他伸手想要触碰那个男人,指尖还未触及,一阵寒冷席卷全身,他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地窖里,而自己的手,一直不能动。

  他苦笑一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挤不出什么眼泪,酸涩使他不得不再次陷入黑暗。

  “怎么样?”

  “不行,没有反应。”

  外面突然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将他渐渐沉寂的意识拉回现实,他睁大了眼睛,张张嘴巴却说不出什么话。

  好像是来救他们的。

  唐逢久剧烈挣扎起来,虽然他的挣扎只是凭借肚子和部分已经恢复了力量的肌肉来踢翻身边的罐子。

  他的努力很小,但似乎还是起了作用的。

  外面的嘈杂再一次响起,而地下室的门也一松一松,荡起一阵阵粉尘。

  他激动中带着恳切望向开口,陡然旺盛的光明也给这个小地方带来了更清晰的视野。

  唐逢久狠狠眨了眨眼,充血的眼皮才适应了突然的强光。

  他的视线扫向入口处,也无意掠过了这个地下室。

  除了一瓶瓶的白色罐子,别无他物。

  而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入口处时,唐逢久的双瞳陡然放大。

  绝望的战栗在这个时候蔓延遍全身,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就这么溢出来,眼里嘴里,都是恐惧的腥臭。

  ·

  “还是没有消息?”

  “朝哥你冷静一点。”

  叶思朝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花想暮。他没有错过对方掌心的血痕,也没有忽视后者眼睛里的压抑与不甘。

  简直就像是披上羊皮的狼。

  叶思朝在发现自己没有收到花想暮即时的回信时就发现了自己已经将“花想暮”这三个字视为一个习惯。

  可怕的习惯。

  他忍不住阴谋论这一切都是花想暮设计好的,虽说有些一厢情愿,他却忍不住把自己在花想暮心里的地位脑补得越来越高。

  当然,后来他也许会知道自己后面的脑补是完全合理的,至于第一个,只是花想暮无意间暴露自己的傻气的附赠品。

  “没事,你放心。”叶思朝上前按着花想暮的肩膀让他坐下,双手一触即分,像是在躲避些什么。

  而后者也呆愣愣地坐下了,一个动作比以前温柔,一个也受宠若惊。

  “是朝哥你不放心吧?”他哭笑不得,“知道了同乡是商/业/间/谍能放心?”

  自是不能,而且唐逢久似乎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除了同乡情以外。

  至于当初的爱情,后来的亲情,都在后来几年的相处和庇护之下消磨得一干二净。最后的一丝留恋都在得知唐逢久向叶父胡说八道时被塞进了感情的搅拌机。

  破碎得补不起来。

  所以是老甘那边带走了唐逢久,他除了无意义的焦急以外似乎没有别的感情。现在的焦躁与其说是为了唐逢久,到不如说是因为与眼前这人的独处……

  叶思朝没有回答,只是在手机上联络方暮云,渐渐地插不进话的花想暮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带上门出去了,而门里的叶思朝才按下了发送键,这一条消息上面带上的时间与上面的相差至少十分钟,而这十分钟里,至少有五分钟是他在反复修改信息,至于原因……

  他赶紧从沙发上起来,掸了掸沙发套,接着似乎是有些欲哭无泪,在这样下去,他怕是再也无法与花想暮接触了。

  摸了摸通红的耳朵,他抬头看了眼钟表,立马转换了一张冷淡的脸,从桌子下抽出司法考试资料开始阅读。

  花想暮回头看了眼他朝哥的房子,站在那里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挪动脚步回去。正是这时,手机的音乐打断了他对着一座房子发呆的傻样。

  等音乐循环了一小节,他才接起来,对面立刻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就算这首曲子再好听,我也不吃你的安利,还让我听一遍……”笑声里倒是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纯属调侃。

  花想暮低头撵开了一层沙泥,眼中闪过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你不懂。”

  “装什么深沉?!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对面活力四射。

  花想暮没了这个耐心扯皮,直截了当道:“搞定家里的老头子了没有?”

  “那还用说……”

  “那么就赶紧把方家的也搞定,别和我说不行,你们俩迟早是一家的。”劈里啪啦说完,他一把挂了电话,对面的人反应半天之后才跳了起来,差点摔了手机,动静闹得楼下的管家都探头来问情况。

  窦班不耐烦地将管家赶出去,盯着手机如临大敌,最后还是再次拨通了电话,这次花想暮很快就接通了,只是没等他发什么飙,花想暮又一把挂了电话,如此往复两三次,他就差直接定位追踪了。

  最后花想暮带着笑意的声音一下子把他从奔溃怒吼的边缘拉回去:“这下子脑子清醒了没?你开始飘了。”

  “这是花大少爷该管的事情?”窦班挑眉,不过也的确是冷静了下来,将家族里一些可能存在的隐患再次提了一提,说着说着两人的视野也逐渐开始清晰起来。

  最后一个“好”字结束了整段讨论,花想暮就趁着窦班调侃的话还没有出来就挂了电话,直被窦班吐槽“玻璃心”、承受不起调侃,手机滋滋一震动,便看见了花想暮发来的三条消息。看了,他也是会心一笑,寻思着发消息调侃太累人,反击花想暮的事情就这么放在了半路。

  三条消息分别是:

  “商场我不清楚,但人脉一事可以找陈思媛。”

  “小心身边的人。”

  和“方暮云已经分手。”

  前几条不说,最后一条却是实打实的……

  窦班还是觉得不调侃太便宜对方了,口头便宜也应该是自己的,累不累就不是考虑范围之内了。

  花想暮的手机也没有停歇过,只是没有几秒,管家的电话又接了进来,只说是有人要找。他大致解决了许家那边的事情,此外并没有与谁有过商业来往,花想暮疑惑地问了一句是谁,得到的答案却是让他脊背发凉。

  管家说:“这位先生说他姓叶。”

  ·

  孙迟羽收了雾化的415,这个继承了自己曾经编号的系统如今也和他当初一样的背,一出精神空间,郑骥归就将浸了水的毛巾递过去,孙迟羽接过后叶得心应手地从空中抓出一片紫色的晶石,二人的动作都极为自然,也极其默契。

  紫色的晶石在二人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砰”的一声炸成了紫烟,没入二人身体之中。

  半晌,孙迟羽睁开眼,正好对上了目光犹如凛冽寒风的郑骥归,心头一跳,顿时就明白了自己的学生为何如此生气。

  无他,“背叛”二字是重情重义的左相大人不愿意接受的。

  “学生逾距了。”郑骥归收回自己的视线,不急不缓地行了个礼。

  看,又来古代那套,连现代基本行为都气得不记得了。

  “不碍事。”孙迟羽摆手,开始细细品味唐逢久在那边的见闻。

  仔细说来,现在距离唐逢久失踪已经有十来天,然音讯全无,而许家那边也是意外的安静,甚至可以说除了日常吃穿用度会去外面采购,这一家子都把自己活成了宅男宅女,工作也是在书房里即时解决。

  正值年关,可以说老甘和唐逢久的失踪除了三位主角攻和一个伪攻四叶思朝在意之外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除了拥有这个世界的剧本的他们以外,也不会有人知道唐逢久消失的这段日子去了哪里,又或者说是干了什么。

  “我们……”思忖良久,拿不定主意,孙迟羽转头看着郑骥归,却只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边冰冷。

  学生的态度就是他的答案,丝毫没有原则的孙某人最终还是屈服在唯一可以勉强称得上是他同类的郑某人的目光下,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拨通了叶思朝的电话。

  电话在响了三声之后被接起,叶思朝转身去接电话的时候敲门声也响了起来,他将手机顺到耳朵旁边接听,也同时打开了门,孙迟羽的声音和门外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朝朝。”

  “不要接触唐逢久!”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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