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没事就好,有什么事情吗?”叶思朝直接挂断了电话,镇定自若地将手机开了录音塞进了衣袋里。
他顺手拿下玄关旁的毛巾递给唐逢久,后者愣了一下,倏忽笑起来:“朝朝会照顾人了。”
叶思朝看他一眼,没有说这条毛一直都在,而唐逢久每次进门来总是先拿毛巾擦了手。他也好,花想暮也好,都没有这个习惯。
叶思朝去厨房泡了茶,脑子里还寻思着孙迟羽那句话的意思。
唐逢久这次倒是没来厨房帮忙,以往两个人都会弄得七手八脚的。叶思朝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显。
“你消失这些天去哪里了?”
唐逢久在听到这句话时神色变得极不自然,这一幕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叶思朝眼里。
“嗯……去海边散了散心,冬天海边的感觉不错,还算温暖。我前些日子……在网上看见了一本书,里面给开始新生活几条建议,里面就包括了换个环境,比如关掉手机什么的。”
这话里面漏洞不少,但从事新闻业多年的叶思朝凭着直觉不再追问。
“说说风景?”
他纯属没话找话,倒也很好地缓解了唐逢久的尴尬。
唐逢久握着瓷杯,像是取暖,但细看却能发现他的手在不断发抖。
叶思朝一边心不在焉地应和唐逢久几声,一边观察唐逢久违和的地方,比如说他身边的那只袋子。
“周蝶问起过你,下次记得把她婚礼的礼金补上。”他试着露出一丝笑意,最终作罢,“还是说,你就是来拜托我送东西的?”他若有所指地看眼袋子,唐逢久尴尬地笑笑。
这个转折说不上流利,但唐逢久就是没有察觉丝毫。
“这只是公司里的一些文件……对了,朝朝,我记得你还有几张小时候我们三人的合照对吧?能不能拿出来看一下,我想扫到网上去。”他说话时眼神飘忽。
说谎技巧没有一点进步。
叶思朝留了个心,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后转身进了卧室,翻出照片后迟疑一下,又塞了回去,也没有离开房间,只开了门缝看唐逢久。
客厅里的唐逢久似乎很紧张,不断捏着手,怎么也坐不住。
“怎么没找到吗?”唐逢久忍不住问。
叶思朝出声:“我突然想起来合照已经拿回家里了。”
唐逢久伸进袋子的手停住。他瞟了眼卧室,但叶思朝已经侧身站在了墙后,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逢久想干什么?
如果没记错,柜子后面还有一条没用过的尼龙绳。
“那么其它可以拿出来的都行。”唐逢久高声到。
他加快了手中动作,低头在袋子里翻找,全然没有发现叶思朝已经站在了身后。
唐逢久找到那一小枚U盘的时候还高兴了一会儿,转头笑脸便僵在了脸上。
“我不喜欢放自己的相片,你又忘了。”叶思朝从来没有自拍或者别的什么,他身边从来没有除了证件照以外的照片留着。
“朝、朝朝?”唐逢久有些不可思议,但很快镇定下来:“看来是我记错了,我还以为我们的友谊可以常伴你左右呢……”说着脸上还带上了一点委屈。
叶思朝没有理会他,盯着那枚U盘:“拿来。”
“怎么了?”
“别装傻,你除了演言情女主以外就没有像的。”
唐逢久面色黑如锅底。
“这是这我的文件。”
“拿自己的文件需要躲着别人?”
“……”
“你的手?”害怕全部写在脸上,许家的人该是有多眼瞎才能找唐逢久来帮忙?
他说一句,唐逢久的脸色白一点。
“还是……说得了帕金森?”叶思朝嘲讽地盯着他。
还是说,许家想用他和唐逢久的关系来揪出他背后的几人?
许家总算是尝到了股价下跌的坏处,都开始狗急跳墙了。
“你想干什么?”叶思朝最后甩下这个问题。
“冬天嘛……朝朝你想太多了。”他嘴唇发白,叶思朝皱眉,直接伸手去拿U盘,唐逢久下意识闪躲。
二人争抢片刻,唐逢久不敌,只能白着一张脸看叶思朝把U盘打开。
他现在手脚被叶思朝用绳子绑住,脑子里一篇混沌,恐怕是说句话都困难。
“许家?”
“……”
“你不回答是什么?默认?”
叶思朝敲着键盘,浏览U盘里的内容。
心不在焉道:“你躲在别人背后太久了。”真的是弱/鸡到不能再弱。
“那与你何干?”唐逢久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歹念被一点点放大,他伸手摸向一侧的花瓶,叶思朝只瞥他一眼:“我有说过要告发你?”
“那你还能如何?”唐逢久的声音有些发抖。
叶思朝不急:“不如何,只是……”
U盘里的文件都用乱码做了标识,点开后才能看出来这是原来公司的机密。
以及一大堆作假的受贿记录。
“你想不到这么多。”他斩钉截铁,唐逢久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你不是都知道了?”
“……”叶思朝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唐逢久的手机拨了个电话。“方暮云?我是叶思朝,这里……”
“朝朝!”唐逢久惨白着一张脸打断对话,叶思朝知道自己赌对了。
“唐逢久在我这里。”
唐逢久一张小脸这时候白得不能再白,他不清楚之后自己在方暮云那里会变成什么形象。
“嗯……”
“没错。”
“他……”
“没有别的,只是想陷害我……”
“叶思朝!你他妈只是自己想多了好吗?!”唐逢久再次吼出声,整个人挣扎着想逃脱束缚。
叶思朝瞥他一眼:“窦班在你那里?”
似乎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难得疲惫地笑了下:“祝久久。”
祝久久,当初叶思朝知道方暮云和唐逢久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不管电话对面窦班怎么咆哮,叶思朝挂断电话后便对上唐逢久仇恨的目光。
不管曾经为这双眼睛着迷过多久,一切情谊在他知道被背叛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剩了,一次是向叶父告状,一次就是现在。
他沉着气又拨通了花想暮的电话,对面接电话的是管家,当下心就一纠。
“怎么了?”
管家陈述了一遍少爷进了医院的事实。
叶思朝的语气陡然急促:“怎么回事?”
“现在已经没事了,叶先生请不要担心。少爷吩咐过不要您过去。”
“为什么?”
叶思朝的语气让唐逢久顾不上刚刚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抬头看他。
“放心,少爷没有想过隐瞒……”管家犹豫了一下,“是您的父亲。”
挂断电话后,叶思朝低着头没有说话,沙发上的唐逢久颤抖着喊了声他的名字。
叶思朝觉得自己以前眼有一点瞎。
“为什么编造谎言?”
“啊?”
“为什么要告诉我爸?”
“朝朝,你在说些什么?”唐逢久笑笑,还在装傻,“可以帮我解开吗?我之前没有说清楚,我是想要向你坦白的,要不然我犯傻直接到你家来栽赃?”
可事实就是他犯傻。
不过叶思朝只觉得自己最傻:“在你和我爸说之前,我没有把他当成对象,现在,你倒是帮我出了个柜。”
“为什么他就可以而我不行!”良久沉默之后,唐逢久一身的力气都爆发在了这句话上。
叶思朝盯着有些失控的唐逢久,没有出言安抚。
这句话就像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冷漠而我不行?
除开了我们认识,我和你还有别的必要的联系吗?
朋友?那不是你自己丢掉的关系吗?
……
啧,怎么又扯回了唐逢久?
若是以前的叶思朝,必有数不尽的诘问想要出口,十几年的郁气都塞在胸口,憋得胀痛。
若是以前,撑破了,到最后只留下一句似哭非哭的反问:“你真的还爱我吗?”
他现在也是这么问的,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漠与嘲讽。
唐逢久没有一丝犹豫,一个劈头盖脸的“爱”砸在叶思朝的头上,带着怒火,带着“你凭什么无视我的爱还要践踏我的爱”这样的委屈感。
看吧,这个时候唐逢久还坚持着。
挺好,叶思朝因长久不安带来的痛苦逐渐被悔恨和怒火取代,他眉头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
那么他就可以直接下手了。
“哦。”
唐逢久不过是怜悯自己。他怜悯得不到爱的自己,他只是将他的臆想套在别人的身上。
凭什么天下都陪着你演戏?
别人愿意围着你转不代表别人就一定要被绑在你的身上。
唐逢久还想表白心迹,叶思朝打了个停顿手势,他便下意识地咽回了话,反应过来后颇为懊恼。
他瞪着叶思朝,看对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你的眼里只有自己。”
唐逢久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真正的心尖,除了年少最初的悸动,后来恐怕更多是自我哀怜里的慰藉。
“你只爱你自己。”
雨打在破窗玻璃上,啪啪响,同唐逢久的内心一样汹涌。
但这个时候他所有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像刚开始进门的时候他说的:“朝朝会照顾人了!”
叶思朝平淡道:“门口那块布一直有,今天只不过是我递了一下而已。”
而只有“递一下”后才能被发现,这存在感也是……
记忆里每次进门的时候随手拿来擦手的布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这么多年,唐逢久已经养成进门擦手的习惯,也养成了忽视叶思朝的习惯。
这一场恋爱里只需要有唐逢久一个人就行了。
所以除了年少无知的时候父母会是真正的大山,无法克服也无法抛弃的大山,长大后一直阻挠他们的正是他自己。
“你是我发小,你家里环境不好我帮衬着,你是我同学,你工作以后我也会问一两句。仅此而已,我把你当家人不是让你赶着来给我送脸皮的……另外,你对我的生活造成了不少舆论压力?”
他冷笑:“你难道以为这算是爱?”
叶思朝打了个响指,打断唐逢久陷入自怜自艾的过程:“好了,你既然承认了这一场陷害……”
“我不承认!”
叶思朝盯了他一会儿:“承不承认与你无关。”
楼下警/笛响起,叶思朝冷眼看着唐逢久被押进警车,自己也跟着去警/局做口/供。
“不合适就拒绝,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四遍,既然没有那个心思就不要给机会!现实生活不是小说,没有人赶着犯贱把自己的脸放到你脚底下踩!”记忆又停在当年可怜兮兮买了条围巾的时候,他的合作伙伴骂醒了他。
但是,可笑的是生活就是小说,唐逢久就喜欢把脸捧上来踩,然后肆意嘲笑他的渣,那又要怎么办?
生意失败的时候唐逢久就退出了他的生活,全心全意写着自己的“深情”人设的小说。
录口供时听到爱与不爱那一段对面的警/员神色复杂地瞧了他一眼,他没有任何动作,在结束了之后招呼也不打就乘车回去了花家。
他不知道花想暮在哪一家医院,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道歉。
林郁见到他时欲言又止,管家很快来领他去见了被拘/禁在客房的叶父,后者正骂骂咧咧,嘴里什么低俗的话都能出口。
叶思朝黑了脸。
“你还有脸来?这他/妈你家?”男人扯着喉咙吼道。
叶思朝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睛抓着男人的每一个表情,颇有些瘆人。
男人又骂了一会儿,见叶思朝没有一点反应,连动手都只躲,没趣,念着念着就变成了零零碎碎的唠叨。门外保安已经候着,叶思朝向管家一点头,才冷声对男人说:“走吧。”
男人一听脾气又起来了,他往桌子上一拍站起来,叶思朝毫不示弱接上:“难不成还想去警/局?!”
言简意赅,却没有达到想要的结果。
“你麻痹的,还想动老子?!”
“你他妈在别人家打人了!”
男人没听到似的,顺过桌子上的烟灰缸就砸,场面一时间极其混乱,外面的保镖都一股脑涌进来,七手八脚按住了动手中的两人,林郁吓得在门口徘徊不定,先前牵连叶思朝的气也消了大半,现在只担心着这父子俩会不会闹翻。
她不是第一次见叶思朝这孩子,从来没有气成这样的。
那种青筋暴起的样子,那种狼一样的不管不顾。
“外公打个巴掌你就整整三年没进他家,想暮还凑上来给你打?你真当天下人都欠你、欠你儿子的?”叶思朝吼出来,音都破了。
他用上了“想暮”这样的称呼,这话一出,无论是偷听的花家人,还是正在骂人的叶父,都停了下来。
叶父再次暴起,但他突然没了力气再打下去,他精疲力尽,对保镖说到:“直接送警吧……”
叶父瞪大了眼睛,林郁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人很快被送下去,一片狼藉里只有叶思朝靠墙侧站着,两眼无神。
林郁站在他不远处欲言又止,叶思朝抬头安慰似的笑了下,花想暮的妈和他的妈都是心思细腻的人,现在八成不知道联想到了哪一个次元。
“今天的事情有点多而已。”
“你接下来一年打算如何?”
“先接着一些案子,10月考完了再说。”他的存款还够生活一年,而他年纪也不小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没了勇气看林郁。
到离开花家的时候,他都没有那个勇气问一句花想暮在哪个医院。
他有些头重脚轻,眼前热乎乎,像是撑着脖子撑久了,脑袋疼,肩膀也疼。他用不多的精神迷糊迷糊地想到:看来他是要在这条路上一去不返了,叶家的乖儿子、别人眼里的黄金王老五、冷酷的冰雪王子,又或者是城堡里冷酷的大恶魔……这都是些什么画风?不是他,以前不是,从现在起更不是。
管家追出来时他正等公交,在风里微微蜷了脊背,嘴角要笑不笑的惨。
“叶先生怎么不问一句我家少爷?”管家清了清嗓子,站在他身边。
他慢吞吞挪过眼珠子看一眼管家:“那他怎么了?”
“禺思医院,他在禺思。”
“……”哦。
啊?
叶思朝显然没有想到管家还肯告诉他这个罪魁祸首,一时间有点呆滞,老管家只是笑笑:“家里的夫人们都有些宠溺少爷,不得磕着碰着,少爷觉得他还挺好。”
“那……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接的电话?
管家只笑不说,目送他上了公交离开。
管家的身影渐渐化成一个小点,叶思朝才恍惚想到自己应该高兴一下。
冬日里氤氲的雾气里夹杂了一些爆竹的味道,转角看见一面不小的广告牌,上面宣传正能量的娃娃穿着红色的棉袄做出鞠躬的样子,一车人这时候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过年了?”
这大概是叶思朝第一个真的哪里都去不了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