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就是我的安提利亚。

  我憎恶你,也爱戴你。

  你将我从泥淖中拯救,

  你将我从云端上推下。

  我的胜利,我的荣光,

  都是为你的青甲添一层金色;

  我的鲜血,我的狼狈,

  都是为你的圣洁蒙一层灰尘。

  我的安提利亚,我是你肩上的青松,你将我拯救,你将我玩弄。

  我该待你如何是好?

  我的安提利亚。

  我该待你如何是好?

  我的罗耶尔。

  ·

  罗耶尔弄得清他和贾斯特之间的关系吗?

  他自己都不这么觉得。

  贾斯特并不避讳在他的面前说出自己的意思,比如说想和他站在同一高度,比如想独占他。当然,这些念头听起来都有些疯狂,比如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

  当然,“不可能”这句也是罗耶尔亲口说出来的,贾斯特——这时候是菲尔——笑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你觉得贾斯特想独占你的想法不可能成功?是你心有所属,还是你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

  罗耶尔装作没有看穿贾斯特的伪装,“深情”地抚摸“菲尔”的脸庞说:“你觉得后面一个选项有什么意思吗?”

  “菲尔”,也就是贾斯特,终于跳进了自己挖的坑,但没有生气,反而是大笑起来,将罗耶尔禁锢得更加紧:“是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

  他又在后面补上了一句话“我亲爱的恩人”。

  罗耶尔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手掌心仿佛还有对方的温度,他渐渐将五指蜷紧,将虚无的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中。

  人们总是试图去挑战什么,好像这样才有活下去的力量。而作为一个经常被挑衅的人,很久没有享受过去挑衅的感觉了。而对罗耶尔,在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与贾斯特的相遇,都是杰威尔诺筹备多年的计划的时候,他第一次有种脱离了缰绳的感觉。

  命运这匹马,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

  比如,罗耶尔知道,自己最大的恩人是加斯,那位异世的来客。

  不然,他也不会从睡梦中醒来,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作为交换北境的代价,他不假思索地交换了南境的领地,而所谓交换的底气,只不过是他与贾斯特之间微末的信任,这大概算是他最后拥有的一点真正独属于人的东西。

  书房的门被敲了三下,等他说了“请进”,门外的来客才进门。

  是费埃尔。

  罗耶尔的视线从那一头红发收回,他放下手中的书籍,换上笑容:“左伯爵有什么事吗?”

  费埃尔和沃特两人分别被称为左伯爵和右伯爵,这是罗耶尔所知道的有关贾斯特手下的事情,除此以外,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交给了手下的智囊团去处理,而他,只需要点头就行了。

  当然,有些人的小动作和自作聪明他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猎特伯爵既然与我们的王签订了契约,一定能遵守契约上的内容的吧?”费埃尔“恭敬”道。

  罗耶尔装作不知道费埃尔偷偷打量的小动作,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这并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事情,我的左伯爵。”

  费埃尔轻松地笑笑,告辞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罗耶尔截住:“我觉得姓本来就不用改,他只要回到猎特家就好,主母的位置自然是他的。”贾斯特当然没有答应过这样的交换要求,但费埃尔不知道。

  罗耶尔心情愉悦地看着脸色变得很难看的费埃尔。

  费埃尔上当了。

  依照贾斯特的性情和对罗耶尔的执着,他做出什么奇怪的承诺反而不奇怪。

  费埃尔强颜欢笑,这故作倜傥的样子反倒有些可怜:“罗耶尔大人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们的魔王永远只会有弗里斯特一个名字,不会缀上任何的姓氏。”

  “那为什么贾斯特就必须缀上弗里斯特的名字呢?”

  “因为他是我们……您说什么?”费埃尔突然停下,“您的意思是什么?”他重复了一边,语气里带着一些急促。

  罗耶尔并不心急,他猫逗老鼠似的:“我是说,弗里斯特又不等同于贾斯特,贾斯特缀上什么姓氏与弗里斯特有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费埃尔心说,但贾斯特是弗里斯特,那就不一样了。

  罗耶尔没有急着揭穿费埃尔脑袋瓜里几十种反杀王国军的方法,他转头,随手驱了一道风开窗。

  “叔父来信了。”他说,又转头对费埃尔说到:“先别急着离开,左伯爵,叔父和你们也是老熟人,不是吗?”

  费埃尔没有被揭穿的愤怒,只是惊讶了一下子,然后就很平常地在沙发上坐下,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您请忙您的”。

  至少,这人在表面上是个很正常,也很有礼貌的人。

  罗耶尔读信,杰威尔诺的来信不长,尤其是在成为他的傀儡之后。

  利用安提利亚的力量,罗耶尔很轻松地反杀了杰威尔诺,并将他收为了傀儡。

  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简洁地概括了南境近日来的风起云涌。

  罗耶尔的笑容引得费埃尔侧目,他也想知道这个整日笑嘻嘻的男人是知道了什么才能在失去笑容后真正地笑出来。

  “我亲爱的叔父,左右伯爵的旧友,”罗耶尔解释,“收回了新都的教会势力。”

  “这与您有什么关系,伯爵?”费埃尔觉得好笑,却又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会没有关系,左伯爵?”罗耶尔将原话换了个面目抛回,“您难道不知道叔父已经完全归顺于我了吗?”

  他很不客气地用了“归顺”这个词,这个词里的杀意毫不客气卷过费埃尔的周身。

  不对,罗耶尔并没有把这局玩僵的意思。

  “这是个不错的消息,猎特伯爵接下来有建立猎特家的王朝的打算吗?”费埃尔说,“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合作。”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合作?

  “我的荣幸,虽然我没有建立王朝的意思。”

  厮杀的双方都没有松开口中的肉的意思,除了继续僵持、直到一方打败另一方为止,他们找不到别的解决方法。

  但是面具已经掀开,有些话就可以当面说了。

  “希望我们下次合作还能像这次一样愉快,”费埃尔起身,“那么我就代表魔族为猎特家族新婚送上祝福了,下次相见,我们再为二位送上重礼。”

  罗耶尔但笑不语。

  这所谓的“新婚祝福”也不用等到下一次见面,几天后一只奄奄一息的信鸽就从南边一飞颠十颠地飞来了,除了满身魔法的伤痕,还有背上的一块魔法晶石。

  罗耶尔的笑容消失在当场,当时与他在花园中讨论的智囊团都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他没有等别人走开就打开了魔晶,里面好半天没有传出什么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晃进一张小女孩的大脸。

  索菲斯凑着魔晶看了一会儿,忽然咯咯笑起来:“哥哥,你真的对着我们家的合照自言自语过吗?你真的说过你不会想我们吗?”

  罗耶尔的脸色缓和了一点,索菲斯看上去仍然是容光焕发。

  “他和你说了什么?不要信。”

  “我不信他?信谁?”索菲斯反问,“贾斯特又没有说错,你真的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的人。”

  罗耶尔没有被当场揭穿的尴尬,他只是哄着索菲斯:“可以这么想,你喜欢就好。去把他叫来,你们应该很有空。”

  “我喜欢就好?哥哥你哄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怪不得也只有贾斯特这个脑子轴的会因为救命之恩就喜欢上你了。”索菲斯抱怨,但还是老老实实去叫人。

  很快,画面中的人也换了一个,罗耶尔顾不上智囊团的惊骇,没等贾斯特开口:“怎么样了?”

  贾斯特不耐烦:“啧,你能不能让人先缓一口气?”

  “你还有时间发通讯魔晶而不是录影,就说明时间很充裕。”

  “那你急什么?”

  完全看不出索菲斯口中的“救命之恩”带来的应有的尊敬。

  罗耶尔低声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们两个家人了。”

  “……”贾斯特一脸古怪地搓了搓手臂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也没什么,就是我的‘心腹’部队……你是不是让费埃尔知道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只是你被他正式踢出来了。”罗耶尔说起这事仍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一位受重视的“魔王”怎么会跑到敌人大本营去当什么“男宠”?除非是吃饱了撑的。

  事实也证明,贾斯特真的是吃饱了撑的。

  “啊……原来是你把我辛辛苦苦卧底六年的成果都毁了的啊!”这语气里真的没有一点可惜的意思。

  “事实上,第三年你就已经被发现了。”罗耶尔补上刀子。

  贾斯特被扎了个正着,斜睨一眼魔晶对面的罗耶尔,也坐正,收敛了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也没有什么,我手下的一部分背叛了我。除了一部分已经知道的‘左右伯爵’的桩子,剩下的倒是有些意外。”

  “有些意外?”罗耶尔抓住了重点,一双碧潭似的眼睛抓住贾斯特的眼睛。

  罗耶尔的逼视下贾斯特丢盔卸甲:“好吧,是出乎意料,你那边的民众需要一一排查,可能已经被种下诸神的种子了。总之,之前整理好的线都乱了,现在需要重新布局。另外,新城里面已经开始乱了,我在旧城留了一部分魔族傀儡,你的部下们懂得应该怎么做的。”说着,他若有所指地看了眼在罗耶尔身后一群有些畏首畏尾的智囊。

  罗耶尔并不在意贾斯特眼睛里的嘲讽,他的智囊出了这里的门还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而贾斯特在这几年里的威名也绝对不是魔族的人瞎吹吹而已。

  “东西两侧的魔法先遣部队呢?”

  “南边不弄好怎么完成夹击?”

  “非夹击不可?”

  “夹击最为保险,除非你能让两支军队飞天遁地。”贾斯特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罗耶尔被费埃尔阴了一把的郁闷心情也一扫而光。

  罗耶尔反应过来,还没等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开始行动起来,忽如其来的灵感为突破僵局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魔晶的画面中贾斯特也喃喃自语:“如果,每个人都是神,那会怎么样?”

  “安提利亚的信仰根基会彻底崩塌。”罗耶尔接上,他满意地看着满屋子忙碌的智囊团,相信在不久之后,就会有一种全新的魔法诞生,在那时,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混乱,但这就是他们需要的冲击。

  “如果,失控了,会怎么样?”贾斯特问。

  罗耶尔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也并不愿意浪费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那么,就再来一次诸神的陨落,这是他们必须为自己的欲/望付出的代价。”

  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理想乡,用保持愚蠢带来的生活终会诞生新的“智慧”,而“智慧”,正是把这个世界推向毁灭的最终源泉。

  “对了,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弗里斯特的?”罗耶尔停下走往书房的脚步问。

  贾斯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当成安提利亚,我什么时候就是弗里斯特。”

  “如果不是,‘诸神’又有什么意思?”

  ·

  三年之后,北境猎特伯爵的铁蹄踏回南境的土地时,人们并没有迎来属于他们的光明,所谓的神之子嗣也被指证为教皇身为安提利亚的狂教徒的一个阴谋。

  当人们疯狂质问安提利亚事实的真相时,魔族,那些诸神的遗民正式向王国中安提利亚的人民宣战,战火燎遍这片大陆,除了有去无回的海境,任何地方的结局都逃不过一个“覆灭”。

  而在这时,猎特家的魔法阵犹如神兵天降,给每一个黑暗中个人带去了希望。

  只是,在希望的背后是什么,有谁知道呢?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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