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南境,猎特家的花园里。

  猎特家这几年最大的改变,大概就是家里的仆人已经适应了不时出没在家中各处的前·魔王大人。当然,这位魔王大人也经常出现在新城的各个社交场合,仅限于新城。人们也渐渐有了一种“魔王大人”是被囚禁的错觉,渐渐把胆子放大了,偶尔还敢跑到猎特家里来“耀武扬威”一回,虽说,这种行为在贾斯特看上去就是已经变得无聊的逗趣。

  别把一只懒得打呼噜的睡虎当成死老虎,南境久攻不下的新城在第三年被魔族围攻时贾斯特登城轻飘飘的一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当日的风雪几乎迷了所有人的眼,不知冷热的魔族士兵源源不断地从魔法阵中爬出来,乘着大雪的遮掩爬上城墙,吞噬守城的士兵。

  这一仗打得极为艰难,国王与王后不眠不休地守在最前线,甚至亲身上阵,一招打落数十个魔族士兵。

  但还是不够。

  就在众人愁眉不展时,贾斯特到了这里,他好像只是出来买水果路过的,手里还提着一袋子新鲜的魔法种植水果。当然,据本人极其认真的说法,他买水果才是顺便。

  这很现实,比顺便拯救世界靠谱多了。

  城墙上的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绝望,似乎这位魔族之王随时有可能与对面的魔族士兵里应外合,第二反应才是荒唐,因为他手中的水果。

  王与王后选择护住了其他人,安列特和加斯也是最先上来交涉的。

  而对于面前这两位正在用自己的伪“圣/母”心作死这个国家的人,贾斯特只是轻飘飘地一瞥,然后瞬移到了一名魔族士兵前面,伸手将魔族士兵按倒在地上,露出了后面的城墙边沿。

  西幻世界的城墙上面没有守城的种种装置,反而有些平坦。

  贾斯特自觉选了个好位置,抬手将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法阵。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奇妙的定律:你最大的优点往往有可能成为你最大的缺点。

  魔族士兵不知冷热、不惧刀枪正是最大的优点,但碰到了贾斯特,这就是最大的缺点。

  “炽热的冰雪,严寒的火焰,在他的阵法中,依靠颜色辨别冰火魔法是最为愚蠢的。”远处的风雪中,骑在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看着远处一片白色中的一处黑斑——那是新城与魔族交兵的战场。

  接下来,赤红的火焰与亮蓝的冰刃吞噬整个黑斑,片刻之后,两种颜色跳动两下,迅速转换了阵地。

  看上去是冰刃,实际上是蓝色的高温火焰,看上去是火焰,实际上是红色的低温冰霜。

  在这片天空中,冰与火在这一刻是共存的,洋洋洒洒的雪花都只是冰火的主人馈赠的美景,你还分什么冰火?

  盲目行进的魔族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炸开,黑雾助长了冰火的高涨,这场战斗的热情又被再一次调动!

  城墙上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和当年角斗场中的学生一模一样。

  “我走了你的剧本,你打算怎么办?”贾斯特问加斯,但后者似乎并没有听见。所以他再问了一边。

  加斯此时已经被岁月磨去棱角,和贾斯特一模一样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的年少意气。

  “本来就不存在剧本这种东西。”加斯说。

  “可是你一直是按着剧本在前进。”

  这回加斯没有回答,贾斯特只好自己说下去:“你在剥夺他人的优越感,化为己用。这是你的世界的源泉吗?”

  加斯·诺威儿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回答这个无意义的问题。

  远方的战场上局面一度逆转,所有头脑清醒的将领都不会戳过这个机会。

  一声令下,骑士团与魔法部队顺势而上,对战场进行了剩下的扫荡。

  等大雪又一次变得狂暴时,魔族的魔法阵已经被完全破坏,而无法输送源源不断的军队,接下来的兵力自然很好消灭。

  恶劣的天气似乎没有挡住人们诛灭敌军的热情,王国的大军滚雪球一般碾压过去,不多时,白雪中扎眼的黑色消失在眼前。城墙上观战的贵族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的人终于能够软了一直绷紧的骨头,也有人对身边的下人吩咐把家中女眷接回来。

  贾斯特看了一眼加斯,没有在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找到任何与自己相像的地方。

  所有人开始陆续撤退,贾斯特也转身回去,却听见人群中冒出一声尖叫。

  人们顺着那人指着的方向看去,在大雪的那边,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中突然出现了一行灰色的小点,接着又出现了几个。

  一个,两个。

  那些小点很快连成一行,从东到西,比之前的魔族的规模还要大不少。

  安列特因为胜利露出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扑上去抢过森斯手上的望远镜,盯着黑色的线看。

  他从东边扫到西边,最后在中间一处停下。

  但他如同寒霜的脸色一直没有改变。

  最后是走到他身边的加斯第一个问出了所有人都不愿意提及的问题:“是敌人?”

  所有人的心情在这时候坠到了冰谷的底端。

  “不是。”

  安列特的话让人长舒一口气,但敏感的人很快就发现安列特的话只说了一半。

  “是罗耶尔。”

  罗耶尔是谁?

  不少人的脑袋都在那时候突然凝固了一瞬间,反应过来后也瞬间被卷入了那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尴尬。

  风雪的两端,两队人马正在僵持。

  不少人把视线投向贾斯特,但这位魔王只是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应该回家了。”

  说着就回了猎特家的城堡。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为王国打下大半疆土的伯爵,这位拥有一个前魔王弟弟的伯爵。

  风雪那端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奇怪的沉默,既没有催促所有人做出欢迎的举动,也没有攻打新都的企图,只是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边境,这一举一动就像是在向新都里的人宣告自己的存在却没有靠近新都的意思。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安列特恨得咬牙,下命令当晚包围猎特府。

  当晚,预料中应该出现在猎特府的伯爵一直没有现身,酒桌上的烛火燃尽后魔王大人还是坐在原地,对着一张摆满了冷掉的大餐的餐桌,平静的双目中不知在酝酿什么风暴。

  总之,这一晚对猎特家和王室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有的人捏弯了月光下的餐具,也有人提出了与爱人分居。

  压抑在每一个人心头的阴云越来越大,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挣扎着、叫嚣着一个新的出口。

  “诸神”再一次蹦进所有人的视野,这一次,有的人立誓要将所有人清零。

  ·

  “在伯爵回来之前,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剥夺猎特家的领土权。”门徒不客气地挡在所有人的面前,一个推搡就让场面开始混乱。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偷空放了个暗箭,没有稳住的门徒被击中后整个人飞快向后飞去。

  一道柔软的力量托住了门徒,他眼皮子上刺眼的阳光也被这个人的身影遮住。

  “老师?”

  门徒小小惊呼一声,索菲斯·猎特点了点头,就算是安慰。她上前几步,用魔法将所有人挡在门外:“这不是什么封号、地位的问题,这只是拳头大小的问题。”她说,强力的手段一出,果然没有人再敢吱声。

  “如果你们觉得不服气,大可以找学院长投诉我,如果他可以一个人处理,而且不在国王大人的床上的话。”她没有了小孩子的保护壳,但说起话来却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被她“仔细观察”了的学生这时候只能面面相觑,也不再追究猎特家空挂了“伯爵”的名头十来年。

  “现在的小孩估计已经忘了当年的战争有多少惨烈。”索菲斯感叹,“也是现在当魔法师太简单。”

  身为后天魔法师的门徒听见这话也有些委屈,但最终没有为自己解释一二。

  索菲斯作为学院的理事当然有不少事情要亲自处理,随着学院的规模一再扩大,她已经开始尝试各种学院的组合,其中就包括“后天魔法系”的编制。

  她是在偷听贾斯特说话时听见的这个名字,“后天魔法系”可以说是罗耶尔亲手的造物,而这十多年间见到的各种乱象也是。

  索菲斯熟练地处理好学院里的事物,这个时候贾斯特发出的一年一度的秋月祭邀请也到了。

  索菲斯的视线落在请帖最下端的“角斗场”上,当年,就是在那里,她的两位“哥哥”把加斯从不败神话中拉下来。

  而现在,旧都已经在魔族傀儡的帮助下成功完成了修复,但两位真正意义上的元勋却消失不见。

  索菲斯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罗耶尔的消息,而贾斯特,也已消失将近四年。

  “魔法阵的准备好了没?”

  站在她书房里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能够回答的,对此,索菲斯有些不耐烦。

  小门徒罗博有些犹豫,扭捏的样子落在索菲斯眼里。索菲斯不是不喜欢自己这个学生,但说实话,这副扭捏的样子真的太扎眼。

  “有话直说,罗博,我相信不需要我强调你的性别。”

  身为一个女人的索菲斯强势道。

  罗博最终被吓得支支吾吾了出来:“猎特老师为什么一定要把把自己身上属于……那一部分激发出来?”

  索菲斯注意到了他省略掉的名字和不断捏着手掌心的手。

  “是弗里斯特,记住别人的名字是一种礼仪。”索菲斯强调,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知道杰威尔诺吗?”

  “前教皇?”教廷在这几年渐渐没落,这一切似乎是从前教皇杰威尔诺·诺威儿突然暴毙开始的。

  “也是我的叔父,是他把我哥哥选作了安提利亚的容器。”

  这并不是一个秘密,或者说,有心人早已让这件事传遍世界。

  罗博有种预感,他会听见故事的下半部分。

  “杰威尔诺心中的安提利亚是书中描述的正统的安提利亚,但安提利亚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疯子。”虽说疯得有些可怜,是为了“爱”,但他们的故事不需要一个弱者形象的安提利亚。

  “为了唤醒安提利亚沉睡的残魂,他当然需要借助弗里斯特的力量。而为了保证重生以后的安提利亚成为他心目中的君主,杰威尔诺安排了不少‘弗里斯特’。”

  索菲斯讲到这里,罗博已经明白了接下来的发展。

  “也就是说,您,还有那位前魔王,都是材料?”

  “你聪明了一回,但结课的论文没有不写的机会。”

  “我只是想放松一下期限。”

  “脱交也不行。”

  索菲斯冷着一张脸任凭罗博在那边碎碎念,继续解释:“收集两位神祇的灵魂碎片这么艰巨的任务不可能是杰威尔诺一个人完成的,所以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杰威尔诺背后还有很多人。”

  还有很多人。

  杰威尔诺背后是整个魔族利益网,那些曾经的神祇不会放过这个折磨两个仇人的机会。

  “按照他们的剧本,我们本该在成长后背叛哥哥,然后让安提利亚受到刺激,重现创世之前的诸神之战。”

  等索菲斯把所有人都支下去了,书房里又变得安谧,罗博又是像个小女孩一样扭捏之后,被索菲斯按着脑袋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可是魔族与杰威尔诺的目的不是背道而驰的吗?”

  “背道而驰也能相互利用,我单纯的小孩。”索菲斯薅了把罗博的卷发,笑着看小孩懊恼地把乱糟糟的毛发一根一根理顺。

  “老师?”罗博见索菲斯脸上挂着笑,但目光却已经不知道投到了哪个角落,深邃无比。

  索菲斯被叫回神:“有什么事?”

  “老师,您想起了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吗?我看你并不笨。”索菲斯两条腿搁在桌面上,笑容看上去有些痞气。

  没见过世面的罗博又被老师没羞没臊的“粗神经”惊讶到了,呆头鹅似的。

  “在紊乱之境里也不错,除了被某个人没日没夜地逼着倾听那位王后的美好生活,其他都很好。”

  “偶尔还能见到一两位七零八碎的旅人,然后听他们讲外面的故事。”

  “我曾经还遇上过一位骗子,用谎言让我活了下去。”

  索菲斯的日记用谎言收尾,后世流传的大魔法师索菲斯·猎特的故事也停止在从魔法阵中出来两名身披风霜的男子这一场面。

  但心细的人总可以发现这个故事的结局前言不搭后语,就像是一个人为了掩饰真相、结束话题而匆匆写就的。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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