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姓风,却是个水灵根?”

  “这有什么?春山派的大师兄还是个带着‘水’的,照样不是个风灵根吗?”说起这事,一旁的弟子又列举了几个名字和灵根完全不同的单灵根,几个人都笑成一团。这些弟子说这些事情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偶尔拿那些高高在上的单灵根饭后闲谈一下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风听坐在一边也挂着浅笑,身为风家的主人,他代替了风老爷和风夫人来招待几位从天澈门来的仙人,而不知为何,他处理这些事情竟也是十分得心应手,没有丝毫的生疏。

  “道长见笑了,兴许八百年前我本家就是姓水的。”风听拱手笑道,伸手请几位进了后山的阁楼,这里平日里是宴请宾客的小楼,也是风家待客的最高规格。

  “风小友不必在意,我们只是打趣打趣,好让单灵根的天才也有些烟火气。”为首的弟子拱手,他所配腰带上与别的弟子不同,纹上了祥云沧浪,正是“天澈”二字的具体形象化。

  看来应该是个内门弟子。

  “李道长想必也是天才弟子的一员。”

  “唉,如果是什么天才,就不会沦落到被派出来找人了。”那名弟子感叹,话头又被抛到了风听手上。风听拍拍手,让侍女将菜品呈上来,又问:“是寻何人?在下可否能助一臂之力?”

  那道长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哎,你们这么破费不成!”

  风听见他只是想抱怨一下旅途的艰辛,也就笑笑,不再追问下去,拿酒壶替所有人添上了酒:“我这小地方不敢说有媲美道长所食的东西,也就只能拿这些小东西招待道长一二了。”

  修仙者本不食人间烟火,但为了给这个意外遇见的单灵根一个面子,李道长也就夹了一小口放进嘴里,这一吃,充沛的灵力立马溢满口腔,冲得脑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这是?”李道长捋了好半天舌头才把自己想说的表达出来,其余的弟子也都半信半疑地夹了一口。风听这时终于能把悬在半空的心安下去,这才向他们解释:“这是我未婚妻家种植的灵笋,兴许,这就是我们人间的竹实了。”

  凤凰非竹实不食,李道长等人虽然认为这话还是不信,但让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抗拒了。

  “风少爷还有未婚妻?”天澈门中一人问到。

  闻言,风听的脸上染上薄红:“是的,婚礼就定在一年之后。”

  “可是,破了元阳对金丹之前的修炼极为不利。”弟子中有一人忍不住说到,被李道长喝止。李道长向面色略有不虞的风听道歉,并解释了一番金丹以前的修炼机制。这在修真界并不是什么机密,他也就一一道来,对此,风听听着竟是有些分外熟悉。

  “但是,修真界中对道侣最大的考验还不是修炼快慢,而是双方能否修炼到同一境界,并共登大道。”

  共登大道,这几个字听上去竟是有几分熟悉,让风听有几分不舒服。

  “也是你那位未婚妻……”

  “我生来就是一介粗人,若是不能登上高门,就是这么平淡度日,也是不错。”这是风听的答案,让几名弟子面色有些不快。

  登仙本是一件极乐之事,到了封停口中,却像是一件属于计划之外的事,只是锦上添花而已。这让几位登仙可能比风听低了去的弟子如何自处?

  风听也是随口一说,见情势不好,双手一摆,让人将四周的帘子挑起,露出四周不俗的美景:“但今日,还请各位只今朝有酒醉一回,待明日,再共论那高堂雅诗。”这一来,天澈门的各位才收了心中的各种思虑,好好沉浸在这酒食之中,难得尝了一回数百年不曾有的人间味。

  将这里打点好之后,见天澈门的几位也有酒足饭饱之意

  风听才让人带着几位仙长去了休息的地方,而自己,确是被月色流连住,心中所想,大概是只是月色而已。

  但愿如此。

  “吾儿对求仙问道一事有何想法?”风老爷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风听慌忙起身,站到一边,垂首道:“全凭父亲吩咐。”

  风老爷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风听,不由得有些后悔让这孩子小时候不多跟同龄的小孩去玩玩,反而是任由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仅养了个温顺的品格,还养了个痴情的性子。

  想起风听的未婚妻,风老爷又不由叹了一口气:“你是想不清连枝怎么办对吗?”

  风听没有回答,但风老爷清楚,唯有这件事是风听这二十年来唯一一次自己做出决定。

  如果不是风听的坚持,凤连枝的眼睛是万万不会被风家接受的。

  “我说,”风老爷沉默良久,“吾儿,生机总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如果想,走便是了。”

  “你的大道,老头子管不了,也不想管。”

  “如果你能活得比这个村子还长久,老头子我死也瞑目了。”

  风听抬头,微风拂过,风老爷的白发微微颤动。

  “你的大道,天道管不了,也不想管。”

  “记住,只有你自己走出的路,才是你的,不要相信别人说什么。”

  风听的头微微发疼,这几句话没人在他面前说过,确是深深印刻在记忆深处,眼前一恍惚,出现一个天青色的身影,他往前一步,喃喃道:“师父?”

  ·

  风听抖去落在衣袍上的白霜,看了下脚下不慎被自己踏碎的晨冰,挪了一下步子才敲响凤家的门。

  “是未来姑爷啊!”来开门的妇人瞧见是他,一张充满褶皱的脸笑成一朵菊花,又开始了日常的打趣。风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地回答了管家老婆的问题,被刁难了好一会儿才被放进去。

  在大堂中等了一会儿,凤家夫妻先后出来与未来女婿寒暄了一会儿,最后才有些尴尬地说自家女儿一大清早就上山去玩去了,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鼓捣些什么。

  风听听了,只笑一声,道:“无妨,连妹这般活泼才是自然。”

  “哪有,女孩子家没有个女孩家的样子,哪里来的自然?”

  “性本自然,善恶有质。连妹这般是天质纯真,大善,就是最好。”

  凤家夫妻听见准女婿开口就是圣人经典,自然是乐呵得合不拢嘴,连忙让人把风听带到书房去坐一坐。风听和凤家老爷又说了些话,凤家老爷子由衷赞道:“小听这资质,放在京中贵人家里也是丝毫不落下风的。”

  风听谦虚:“凤老谬赞,这京中的权贵之中,天资纵横者何止寥寥数人?怕是小子落在他们面前,连个眼角都得不了。”

  凤老爷不以为然:“你还是太谦虚了,不好,不好!”

  风听只是笑着陪着,只是脑海中的确是有这么一个概念,自己的学识在那些人面前的确是掉书袋。他心中对这个想法没有生出一点不满,反倒是有一些少年意气,想让某个看不见的人瞧瞧自己的厉害之处。

  他摇摇头,挥去脑海中这些念头。

  凤连枝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回到了凤家,身上干净如初,没有一处沾湿,风听疑惑今晨有没有山中露水的同时还是和凤连枝说了一声天澈门的事,正在洗脸的凤连枝抬起头:“先来的是天澈门?”

  “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

  凤连枝说话时微微垂下眼帘,她的失望完完全全落在风听的眼里。

  风听笑道:“那连妹对修仙有什么想法?不如我们共登大道?”

  听见“共登大道”几个字的时候凤连枝浑身僵硬了一下,抬头看他,晶莹红瞳中的古怪情绪一闪而过。

  “阿风你说说有什么用处?这空口,还不是定不下什么?”凤连枝边说边将水盆端出去泼了,路过门口时还扫了一眼隔壁的屋子。

  想来她父母一定在那里偷听。

  “不完全是这样说,如果不去看看,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否适合修仙。”风听反对,但一转头对上凤连枝沉着的双目,忽然之间说不出话来。

  半晌,风听才道:“这世间总是以实力为尊的,如果连妹你是怕自己的眼睛被别人歧视,大可不必。”以他的能力和口舌,恐怕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语了。

  “阿风,如果这世间真的以实力为尊,六年前,为何海声哥会沦落到那个地步?”凤连枝说得很认真,但风听听起来有些不舒服。

  “闻海声能代表的只有他一人,你为何总是拿他说事?”

  “总是?”凤连枝皱起秀眉,看上去有些不悦。

  正好这时风家的侍女来找风听,说是几位道长找他,风听借口有事,匆匆道了声别,一出门就撞上了几位道长。

  李道长见他从凤家出来,笑道:“风少爷可是去见了自己的未婚妻?如何?她可愿意与你共赏这天地间的无边风月?”

  “让道长见笑了,我未婚妻还是喜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能不能……”

  “无妨无妨,”李道长连连摆手,“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风听点头,脸上的尴尬却没有消去多少。

  他又领着李道长等人见了凤家夫妻,二老也是为自家女儿不愿意出来寻求仙缘苦恼不已:“她平日不是这样的,一向不把自己当个女儿家,也从不拘泥是否见到外客。”

  “哈哈,这倒是颇有门中那些女修的风范。”李道长扯了个话头,话题也自然从凤连枝的身上扯开了。

  几人说得欢快,这时候又从外面进来一位蓬头垢脸,确是天澈门弟子打扮的人撤了嗓子吼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人,抢了我昨日就看好的仙果!”

  “你且安静些,这是凤家,不是你的学海舍。”李道长皱眉,喝住那一位颇为不满的弟子,却听那弟子歇了声音后还是嘀嘀咕咕,颇为不满。

  让弟子拜见过主人家后,李道长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我还当你掉哪个山沟中了。”

  弟子在李道长颇有压力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将自己一大清早就去蹲守看中的仙果却被人截了胡的事从头到尾说来。

  路中这弟子看中了一枚即将成熟的福泽仙果这是也是李道长知道的,他瞥一眼弟子蓬起的头发,忍不住笑了:“兴许这本是你口中的‘野’人早早就看好了的,你不过路过,又有什么道理将这枚果子据为己有?好了,你且住口,回去拿些灵物换一枚就是了。”

  弟子不甘地住口,却仍是门外瞥几眼,看上去颇像是想冲回去蹲守那野人的。

  这些事情都不过是天澈门来访的一两个小插曲,午后那名弟子再次消失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放在心上,天澈门的人更是任由门下弟子自己玩去,剩下的人自己顾着自己照着自己去一家接着一家排查村中有灵根的人。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当所有人都聚集在风家门前的小道场的时候,李道长听了弟子的汇报后点头,转身对风听拱手道:“风少爷若是有登大道之念,自可随着我们一起出发,单灵根的资质本是百中无一,年岁大些也可,何况风兄并没有大到无法修炼的地步,为何不随我们一起去这仙界之下、人间之上走一遭?”

  “风某谢过李道长好意,只是一介凡人,见过了这世间繁华,反是平添烦恼。”

  “你倒是豁达,”李道长哈哈大笑,“称我舜予即可,以后若是改变了念头,去天澈门报内门李舜予的名字,我虽不是什么绝世天才,还是有一些能力的。”

  风听本想拱手谢过,却听得家仆匆匆来报,说是村门口一位道长与另外几位起了冲突,伤了不少行人。

  李道长好奇:“我门中人俱在此地,何来这横生的一遭?”

  “师兄,柳唐并未归列。”李舜予身后弟子上前一步禀告,闻言,李舜予脸色大变,提起灵力飞跃而去。

  风听身为凡人,落后几步,去时只看见李舜予一行人已经将弟子柳唐拉住了。柳唐就是那个跑出去找野人算账的人。

  而在李舜予对面的,是另一行穿着统一制服的人,看上去也像是什么门派的人。

  “这是出了什么事?”风听上前站在两拨人的中间。

  “你是什么人?”另一派的人出声问到,只是这语气实在说不上好。

  “在下象石村风家风听,李道长等人现暂居我家,这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绿袍锦衣的弟子没好气呛到:“天澈门没有锁好自己的狗链子,放狗出来乱咬。”

  柳唐听了急得跳起来:“你放屁!我还当那野人的功法为什么那么熟悉,原来是你春山派的心法!”

  “我等今日午时才到这附近,你这又是何意?我们还能在深山野林中呆上一个上午不成?”春山派弟子中一名看上去有些地位的弟子站出来说话,“再者,不过是一枚福泽果,还能吞了你的不成?”

  “你春山派在深山老林呆久了,也不是不可能,见着一样东西就能当成好物,是也不是?”柳唐话中夹着棍棒,咄咄逼人。

  那名弟子气结,拔剑就要上手,还是春山派其他弟子按住了他。

  “好了,你还在意一一枚果子?上午不是说过了暂时放一边!”李舜予出声制止这一场争端,风听也上前劝和:“天澈门的诸位道长已经准备离开了,在这时候也无需多生事端不是?”

  只是对话的双方没有一者能够说服另一者,最后谁也没道歉,李舜予就这么拉着自家的弟子登上了飞船打道回府。而春山派的人初来乍到,确是说什么也不肯入住风家,说是风家被天澈门的人住过,脏。这话说得风家好像是黄花大闺女,风听的脸色一时都不是很好看。

  就在春山派的人说什么都要去住客栈的时候,人群中忽然传出来一个女声:“不如去我家?”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议论声:“连枝你是个女孩子家,还有婚约在身,怎么能接触外男呢?”

  凤连枝笑道:“道长们认识的女修哪个不比我漂亮?何况修真界中从来都没有男女之别的风气,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子,又有婚约就有什么不同了吗?”这话说得很漂亮,引起了不少曾有过雄心壮志的女子的共鸣,但凤连枝的气势还没有持久,就被风听一句话打破:“俗话说入乡随俗,这是人间。”

  凤连枝脸上的笑僵在那里:“阿风你这是也想束缚我?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那些东西。”

  风听难得没有后退,坚持了自己的底线:“你若是不喜欢,就不会绣那一箱嫁衣。”风听软了声音,但凤连枝的眼中仍有眼泪蓄起:“你这是认定了要把我困在深宅大院里?”

  对着凤连枝的眼泪,风听总算是没了折:“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手足无措,想安慰未婚妻却不得章法。

  “那么你是因为他们是海声哥的同门?”凤连枝又巴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地问。

  闻海声?

  同门?

  风听不清楚自己那一天是怎么就答应了凤连枝的请求,脑子里只有“又是闻海声”这四个大字在不断回旋。

  甚至深夜的噩梦之中,也出现了闻海声的身影。梦中的闻海声是他救起的,梦中的闻海声也是他的好友而非凤连枝的,梦中的闻海声在最后被红衣女子用水袖活活勒死,那双眼睛还在看着他。而他,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亲眼看着那个红衣女子在杀了所有人之后让天雷落到闻海声的尸体之上。

  他最后也不清楚自己是内伤过重死的,还是被之后的几道雷劈死的。

  于是他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他起身去桌案边倒了一杯茶,水声刚落完,门外一声惊雷,将他手中的茶壶惊掉。

  风声大作,刮开的门窗不断哐啷哐啷发出响声。

  他走过去关窗,正巧看见门外的天穹之上露出一点鱼肚白的光,照亮了四周围着它的云。风听正奇怪这天象时,忽然又是一道惊雷,将他的心脏摔了一摔。风听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掠过对面屋檐的时候却看见了被雷光照亮的半张脸。

  轰隆轰隆又是几道惊雷,那半张脸在他面前一掠而过,扛着一个麻袋,里面装了个人似的。

  风听惊慌关窗,靠着窗户心脏剧烈跳动。他急匆匆地下楼,沿路撞翻了不少器物,整个风家都从睡梦中被惊醒。

  风听冲出风家的门,嘭嘭嘭地敲隔壁凤家的门,整个凤家又被他吵醒。

  凤家夫妻本来是有些不满的,却在听见风听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在?连枝呢?!”之后骤然失色。

  凤连枝的确没来,侍女说路过她的房间时也没有听见动静。

  一大群人急吼吼地赶到了凤连枝的房间,敲了半天没人应门之后选择了撞门,只是撞开后看见的果然是一地狼藉,地上还倒着几个春山派的弟子,而窗门大开,贼人显然是从那里出去的。

  风听上前摇醒一位春山派的弟子,只见那弟子模糊中吐出几个字:“悬崖”、“血脉”。

  风听梦中那只红如晚霞的火凤刺破梦境与现实的隔膜,来到了他的面前。

  “连枝的凤凰血脉被发现了?”

  那弟子点头之后昏迷过去,风听起身,任由大夫上前为那些弟子治疗。

  “去看看春山派还有什么人在,请他们来帮忙,其余的人,和我一起上后山!”风听一声令下,六神无主的两家人忽然找到了主心骨,临离开时,凤家夫妻还拉着风听的手哭,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女儿进入什么修真界了。

  风听将双手从凤家夫妻手中抽离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双手愣了片刻,那个梦到底是什么?最后的女人,和最后那些回到脑海里的记忆又是什么?

  一些若有若无的词句回到他的脑海之中,他慢慢握紧了双手,带着一行人上了山。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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