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万里长风掠过,裹挟意识在破碎的海中沉浮。

  挣扎着探出头却呼吸不到一点空气,这是一个彻底要将人溺死的世界。他双臂向空中挥动挣扎着,直到渐渐疲软无力。

  最后是一双冰凉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上岸的。或许是火热的,他记不清了。在意识再度消失之前,他也能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不合常理的,但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被这个世界掌控,他彻底失去了自我。

  脑海里所有的感官都是身下沙滩粗粝的沙子硌着裸露的皮肤,泛白发肿的身体让他感觉是躺在圆滚滚的细碎卵石之上,海风的腥气侵入鼻腔,油腻得不知是鱼身上的粘液还是海底的淤泥。

  陆离的景色和气味组装出一幅看不懂的画面,在画面的中央,他像是闻到了夏天的气味。

  “师兄?”

  孙迟羽揉了揉太阳穴,从打坐之中醒来,方才冥想的内容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风听站在他面前,满脸焦急。孙迟羽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毫无知觉,微微挪动一下后才有新鲜的血液往四肢冲去,反而有一股冰凉的感觉刺激着双腿。

  等能行走后,孙迟羽才扶着风听的手从床上下来。

  “你是怎么了?”风听问。

  孙迟羽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有些疲劳罢了。

  于是他便摇了摇头,又问:“你来找我有事?”

  那是必然的,风听从储物袋里掏出来一块令牌:“他们那边等不及了。”

  “等不及?”孙迟羽拿起那块令牌,仔细端详,忽然嘲讽似的笑了一声:“和魔鬼做交易还能维持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风听没有回答,只是一股脑地将那些令牌倒出来,二十八宿的全齐活了。

  “问过红南阁了?”

  说起红南阁,风听也是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老实回答了:“问过了,苜蓿那帮人的志向不小,可能成为阻力。”红南就是苜蓿的鼎炉楼,按照一般来说,都是信息转交和传递的场所。

  孙迟羽一时间想不起苜蓿首领的名字,但知道他们的首领已经失踪了四十年,魔界那边的将军也是如此。但消失了这么久的人却没有引起修真界的一点注意,说起来也是蹊跷了。

  “我们,拿不出万霄的下落。”

  “万霄?”孙迟羽一时间也想不起这个名字,但绝不是他记忆中苜蓿的首领。

  风听解释:“魔族将军,苜蓿要的人。”

  “但他们之前不是说在死之前找到就行吗?”这是他们的交换条件之一,当时的情况说起来还有些坎坷。

  “情况可能变了,虽然他们没有直说到底发生什么。”风听剑取到的密信也摊开,里面只有寥寥两字——“酬金”。这是在向他们要酬金来了。

  孙迟羽冷笑:“不愧是商人,还没帮着找到幕后黑手就急着讨债了。”

  “他们付出了什么就还他们什么?”风听疑惑,继续往外取东西。

  一个精明的商人当然不会这样做,但他二人不是,且他们还不能吸引来苜蓿更多的注意。

  “装傻?”

  “装傻。”

  那么就逃。

  等风听把二十八宿几封一模一样的密信摆在桌面上时,二人仍然没有看出里面的奥妙。只见风听解开了缠着自己右手的纱布,露出里面的疤。这个疤已经好了好一段时间,但风听一直拿纱布裹住,孙迟羽也从来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才会让风听如此忌惮,现在看到了反而更加疑惑。

  风听随手在伤口上划了一下,红色的血沁出来,周边的皮肤也红彤彤一片。

  伤口处的血滴在密信上,果然渐渐起了反应,孙迟羽见风听脸色惨白,本想伸手搀扶,却忽见从密信之上窜出一只小型金色异兽,正是獬豸模样,咆哮着冲风听撞去。

  这一切发生极快,还没等孙迟羽挡住獬豸,那只小神兽就在风听面前爆开,化作一团金色烟雾。而风听没有来得及防御,整团烟雾都从他的眼耳口鼻钻进去,一时疼痛难忍,好像生生被人拉扯开眼皮子,又往自己五官里灌东西。

  而孙迟羽,只能被风听用剑挡在一步之外,眼睁睁地看着风听跌跌撞撞地进了房,反锁自己。

  风听一定有什么事情。

  孙迟羽不好说是不是风听终于想起自己为何来到此地的目的,他只能捡起掉在地上的密信仔细研究。

  被风听用血或者别的什么破解的密信上依然还是画了一朵扶桑花,又在右下角小小写了一个名字“心月狐”——这是二十八宿心月狐的那一张。

  而文字部分由原先的“三月廿十,东三百里,月出”变成了短短三字“檐上兽”。

  檐上兽,仙人引路,龙凤随之,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次第而行。

  这是人间的东西,在修者眼中,不过是上古天地灵物的变种而已,怎么会流传到魔界之中?

  而且兽世并未稳定,倘若是某些心怀歹意之人溜进兽世,说不定又得处理一个世界的叛乱。

  再者,魔修集齐这些神兽的血脉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还想建造宫殿?魔修不会那么闲得慌。

  “师兄……”

  孙迟羽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风听叫自己,声音虚弱,面色惨白。

  “你到底是怎么了?”孙迟羽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丹药喂风听吃了,唠叨道:“你不是以前的石头身,而是人族。”又看了面色惨白的风听一眼:“身为人族,你难道六十年了还没有发现人的脆弱。”

  记忆恢复一部分的风听的确是经常忘记自己所处之地,总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只没有心的石狮子。

  “那我原来的身体呢?”风听,或者说谢至,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但孙迟羽并不能给他答案。孙迟羽毕竟是误打误撞进入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为何出现在那处山崖下还是个未解之谜。

  这两个人就是这样带着满身的未解之谜上路,然后撞上越来越多的谜团。

  “先不想这些,你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孙迟羽拿着手中的两份密信,坐在风听旁边的桌子上看风听,手肘撑着双膝,压低了身体看。风听的呼吸显然还没从刚才的虚弱中缓过来,有些呆滞地目光渐渐往上,最终对上一脸认真的孙迟羽。

  孙迟羽所说,显然不是两封信如何来的,而是在他打坐的这些日子里遇到了什么。

  三日前。

  “你还要回去一趟风家吗?”

  “……”风听转身盯着山脚那处小屋子,摇了摇头,“让他们以为我是风听的转世也好,是风听的兄弟也罢,都无所谓。”无所谓几个字,听起来也许有些冷酷,但这是现在的风听能够做出的最好的回应,至少是照他的脑子来说。

  孙迟羽看他一会儿,忽然笑道:“我们都不是什么聪明人。”

  “留了东西没?”孙迟羽转身时问。

  “留了,应该能保他们余生平安。”

  “那就好,接下来,就忘记他们。”

  “嗯。”

  话音一落,二人抽出手中的剑,挥手斩灭蜂拥而至的魔。

  这些魔只是不成形的雾气,追寻他们身上的令牌而来。二人从群魔的围攻之中杀出,一路奔至群山谷底,终于在那处找到了孙迟羽出去这几日找到的猎物。那魔修看见孙迟羽同另一个人飞驰而来,满身杀气,看上去十分像是来取他人头的。

  那魔修往后退了一些,但总是被绳子扯住,四周还趴满了各种猛兽,时不时冲他呲个牙、咧个嘴什么的。

  风听出剑,只见白光闪过,正好扎进魔修背后的大树上。

  魔修周身阵光一闪,破裂之声想起,那禁锢魔修声音的政法顷刻化为乌有。

  “三十年前,是谁叫你们来的?”

  风听一开口就是这个问题,那魔修也有些意外,只是吞吞吐吐不肯说完整。魔修转眼看见了孙迟羽,孙迟羽也才把自己的视线从风听身上转过来,那双眼睛赤/裸/裸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不耐烦。

  魔修一个激灵,想也没想就一股脑地把自己所知抖了个干净,三十年前的事情也浮现出一点眉头来。原来他们只是在追杀另一名少年,却误打误撞发现了居住在此的凤连枝,也就顺手分出了一小部分的人来把凤连枝也“回收”。

  故事极其简单,而这名魔修也是后来继续去追杀少年,而没有参与绑架凤连枝。

  “那为何要在悬崖边就地杀死?”似乎还要做什么仪式。

  风听也正想问这个问题,那些人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反常。而凤连枝手中的那枚令牌又是从何而来,又是一个说不完的谜。

  魔修没有回答,表情看上去有些紧张,风听割断了绑住魔修双手的绳子,又把剑指着他的喉咙:“最后一个问题,指示你们的是谁?”

  “哈哈,最后一个问题,是不是能放了我呢?”魔修嘲讽似的,但眼底里还是有一些认真存在的。他大概是吃准了风听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没有人回答魔修,好像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没有被对方承认过。

  “是魔尊啊,还能有谁呢?”

  “为什么?”

  魔修看他一眼:“这已经不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你觉得你有资格谈判?”剑嵌进肉里,那魔修立马开始大喊大叫,好像真的下了油锅地狱一样。

  问不下去了,风听和孙迟羽都从对方的眼神里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只见寒光一闪,那魔修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闪过就身首分离,脸上得意的表情还没有发生变化。

  “你的剑挺快。”孙迟羽知道谢至实际上的师父从来不止天君一个,就比如这一手剑术,绝对不是天君亲授。

  “回去了,师兄。”风听没有理会孙迟羽的闲谈,再回头看了一眼风家的方向,然后就和孙迟羽一同往西边前行。

  往西,就是魔修聚集之地。

  孙迟羽和风听住在大陆西边的这片地方时间也有二十五年中的小部分,只是每年必来就是了。

  孙迟羽回到此处之后,一直被这个世界约束的实力也有所松动,瓶子里的灵气正在大量外溢。没有准备地,他几乎是在回到暂居地的第一时刻就进入了打坐冥想的状态。而就在打坐冥想之中,境界的重回、稳定、提升几乎是一气呵成,却不想在最后关头陷入了一个不知所云的梦魇,在海中沉浮许久之后才被人从梦魇中拉起。

  而这几天中,风听一定出去过。

  “我去了魔族……”风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然后,见到了‘龙’。”

  檐角走兽,仙人之后,龙凤呈祥。

  “是我所知的龙吗?”孙迟羽指着纸上的字。

  “是。”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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