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秘密

  要来见季舟白了,林牧端庄地在柜子前想自己这身打扮。

  没镜子可照,就低头参详。她除了校服没有太多别的衣裳,勉强拿了几件,又不敢多挑,怕站在衣柜前时间太久会听见责备,指责她过度在意外貌……心思没有放在学习上。

  诸如此类。

  她颇为不自在地收拾自己,

  自从认识季舟白,自己就变成了小骗子,多多撒谎,满嘴胡言。

  出门时,是说和周萌萌出去玩,周萌萌在妈妈这里有口碑,因此放了她出门,才出门,就拐了去季舟白爷爷家的小区。

  县城不大,上次去时记住了地方。

  关了门,她轻轻叩,不见人,楼下蹬蹬几声,季舟白上楼,拎了钥匙,神情冷淡:“哦,你来啦。”

  林牧拘谨点头。

  季舟白有些怪异,神情很淡,不像平时一样。

  平时嘻嘻哈哈,不笑的时候,眼神里也噙着半笼笑意。

  今天的笑意不复存在了,冷冷清清的,季舟白把钥匙插进门去,回过脸来:“不好意思,有点儿事,回去吧。”

  有点儿什么事?

  林牧想问,但没有立场。

  突然被拒绝,也没什么解释。

  微一迟疑,季舟白已经闪身进门去,拍上门,重重一声。

  拍掉林牧一点儿青葱的欢喜。

  她缓缓下楼,正前方有个人骑着摩托横在她眼前,摘了头盔:“你怎么在这儿?”

  是季远山,好像新理了头发,变得更利落了,一双丹凤眼,看起来像一个韩国明星,俊朗又帅气,但是没什么女生缘。

  张口又闭嘴,林牧没说话。

  季远山抬头远望,做贼似的压低脑袋:“在这儿等我会儿。喏,那边有个凳子你坐会儿。”

  从她身边越过去,季远山的摩托发出嗡嗡的轰鸣。

  季舟白下楼,接过季远山的头盔,抬腿上后座,扶着他的腰,紧紧依偎着,从林牧脚前第十三块地砖碾过。两人远去,从小区门口离开。

  仿佛被抛弃,又觉不甘心。

  数了砖头,又数袖子上的花纹,不能再消磨时间,才寻觅凳子。

  难言的,想哭的感觉像吃了酸柠檬一样沁入鼻尖。

  但忍住了,忍住哭泣像逆天而行,整个人都跟着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没多久,摩托车碾到她眼前,季远山扔下头盔:“又哭了?”

  一个“又”字有点儿微妙,似乎隐含着嫌弃似的。林牧抿唇:“干什么?”

  “上来,走,去看季舟白。”

  “她有事……”林牧先怯了。

  头盔已经扔在林牧腿边,季远山仿佛掐准了林牧的七寸,知道她怯那么一瞬就会勇敢起来,已经扭头掉转车头。

  林牧笨手笨脚地戴上头盔,几乎是爬上季远山的摩托车。

  套在头盔里,没人瞧得见她,她也就更勇敢了一些,双手虚搭在男生的腰上。

  “小心摔下去。”

  突然整个身子往后一仰,摩托车已经飞了出去。林牧也不顾男女有别,惊慌地抓住了季远山,几乎要搂紧他了。

  摩托车像咆哮的野兽冲出去。

  卢化县医院坐落在卢化二中的另一头的郊外,遥遥相望成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进了医院,绕过各种车辆,季远山停在两辆旧三轮车中间,放下林牧,收走头盔。

  从医院大门走进,林牧缀在季远山身后。

  她很少来医院,有头疼脑热,林爱玲就妙手回春帮她解决,长了这么大,也没什么大病,因此有记忆以来,进县医院还是第一次。

  这时脑子活泛过来,猜想到了什么,攥了季远山的机车夹克,往后一拽:“是她爷爷出事了吗?”

  “肺癌。”季远山回头匆匆解释,两人站在主楼的大楼梯上,有些显眼,便往旁边让了让。

  迎着林牧惊愕的眼神,季远山慢慢解释道:“她爷爷我也叫爷爷,之前在市里工作,退休没几年得了这个病。老爷子看自家儿子儿媳因为家产闹得不愉快,赌气不治了,谁也劝不动。爷爷又说回来养老。季舟白就死活跟着来了。没曾想老爷子也撑过这些年,愣是没看出来,就今天清早突然咳血了,一下子送医院,医生把季舟白骂了一顿,说怎么能顺着老爷子的意思放弃治疗,但是现在情况不太好……难听一点……”

  林牧缓缓止了他那句难听的话:“这么几年了?”

  “五六年了吧?季舟白初一就来了。”季远山抱胸站着,靠在栏杆上,不断让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肺癌晚期,不然你看为什么李小川抽烟,季舟白不让?”

  暗自不语,林牧想了想:“可能老爷子觉得,憋屈活着还没死了好。”

  季远山立即呸了一声:“别让季舟白听见你这傻话。”

  林牧却觉得自己说得对,如果不是觉得没念想,谁会心甘情愿放弃生的希望?她这时有些好奇季舟白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季舟白和爷爷好,就这样从市里到县里,但竟然也放任爷爷病情恶化么?

  “你知道卢化化工么?”季远山搓搓脸,“老爷子参股不少,好像是股东?不清楚具体的,儿女都瞅着这点儿股份,市里还有两套房子,卢化那边还有地,别的我不清楚了,听我妈说季家这么一堆人里,数他们这一支有钱,所以不治肯定就心灰意冷了呗,他家一点儿不缺钱。”

  卢化化工……林牧想起妈妈那件神秘的马甲。

  卢化化工是卢化最大的厂子。

  这么一想还真的很有钱。

  但是这不是思考有钱没钱的时候。林牧想了想,突然一伸手:“借我点儿钱。”

  “啥?”

  “总不能空手去。”林牧已经匆匆下楼,季远山只好跟在后头,买了些水果,林牧嘴唇翕动着记下数字说之后还。

  季远山说别还了就当咱俩一起送。林牧不同意,两人争执之间已经到了病房门口,房门半掩着,林牧从门缝偷看,见没人睡觉,轻轻叩了叩门。

  病房两人间,另一个床空着,季舟白坐在另一个床靠近的暖气边上,暖气上放着一个大搪瓷杯,她正在用汤匙搅动,微微抬眼,看看两人,欠身起来。

  季舟白爷爷躺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看书,见林牧提着水果进来,露出笑容:“是林牧啊。”

  季远山跟着挤进来,老爷子已经低下头,把书的封面给林牧看。

  第二次世界大战

  “爷爷好。”林牧拘谨地打招呼,没往季舟白那里去瞧,自觉在床边坐下。

  “你来看我呀?我没事,你看看我们白白,哭红了眼睛,像个兔子似的。哈哈,你看她像不像。”

  老爷子开始当着林牧嘲笑季舟白,季舟白一别过脑袋:“我没哭。”

  林牧的眼神一落到季舟白身上就像被烫了一下,匆匆错开,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你平时看书吗?”老爷子询问,她规规矩矩答妈妈不让看闲书,只能看教科书,但是她喜欢看书。

  “多好了,你看我们白白,不爱看书,不爱学习,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脑子空空的只会被人欺负。”老爷子一句话戳季舟白一个窟窿,脸上还笑呵呵的。

  季远山自甘当陪衬,搭句话:“爷爷,林牧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

  “看出来了。”老爷子慈爱地拉林牧攥着水果的手,把塑料袋扔在一边,“下回来,陪陪我们白白,别带东西,客套。”

  被长辈嘱托了,林牧只能点头。

  老爷子穿条纹的病号服变得更瘦弱,身上还是一股儒雅的书卷气。皱纹沟壑错生,脖子有刮痧的印子,头发花白,梳得格外整齐,即使生了病,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气息,不像她见过别的濒死之人,一身难言的臭气。

  如果不是说话间时不时拽过痰盂大大咳嗽又狂喘一阵,根本瞧不出这是病号。

  而且后来林牧才知道,老爷子初见时,勉力维持体面,在她面前能不咳嗽便不咳嗽,靠着超脱常人的忍耐与克制,才有这样坚忍的模样。

  “我们白白好不?想和她做朋友不?她是个万人敌,脾气臭,又倔,没什么朋友。”

  老爷子问她,仿佛又在托孤。

  就算是客套,她也得说几句好话,何况真心实意写在脸上,只是当着季舟白,她收敛着:“她人缘很好。”

  “好个屁,那些臭小子心怀不轨——”

  她也心怀不轨。

  林牧心里大大颤抖了一一阵,面上还是她惯常使用的表情,乖巧又温和,她长得就像说实话的好学生,眼神精明时也不会让人认为是在筹谋坏事。

  “他们都挺好的,李小川心地善良,又很用功,就是大大咧咧不拘一格……季远山也挺好的,又可靠……”

  列举完这两个,她找不出季舟白别的交际圈,从前只听说别的各种各样的男生追求季舟白,但她一个也没见过,除了那个讨厌的周子锐。

  于是又生拉硬拽地扯上:“我们班还有个叫李春丽的,特别崇拜季舟白,季舟白教她化妆,教她时尚,关系可好了。”

  关系可好了?她怎么知道。

  林牧在老爷子面前给季舟白编排她人缘很好的故事。

  季舟白拿着暖瓶站起来,林牧话音一抖,自知心虚。

  “那你了?”

  愣是等季舟白走了出去,林牧才敢扪心自问,吞吞吐吐:“我一开始,很害怕她,后来觉得她挺好的,很温柔。”

  “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温柔。”老爷子嘴角噙着温和的笑,仿佛释怀了似的,“你了解她。”

  林牧眼神闪躲,突然,老爷子合上书,递到她手里:“拿去看。想看什么书就去我书房,很多,女孩子要多读书。”

  她受宠若惊,接了书。

  谢谢还没说出口,老爷子轻声问:“你喜欢我们季舟白?”

  没拿稳书,啪一声落地,林牧一张脸顿时烧起,弓腰捡书的时候吓得一片惨白。

  “对,她喜欢季舟白。”季远山补充,探头看看外头,确认季舟白不在。

  林牧连否定的措辞都找不出来,瞪大眼睛,生生翻腾出脑袋最深处,早先编排好的意外的措辞:“对啊,她又漂亮,又聪明,又温柔,谁……谁不喜欢她呢?”

  老爷子的眼神仿佛看进她眼睛深处,老少两人对望间,她早早地溃败下来。

  她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果然在长辈眼里有了证据。

  “不要告诉她。”老爷子握了握她的手,又看向男生,“你也是。”

  季远山默默点点头。林牧心潮热血涌起又落,半晌说不出话。

  “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太早了。”老爷子摩挲她手里拿着的书,“常来看看我。”

  她点头。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上了季远山的车,季远山递给她头盔。

  “你看长辈拒绝人都是这么温柔的。”季远山向她分享感受。

  回过神,她舌头才算解冻,结结巴巴的:“我很奇怪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

  “你早就知道?”

  “这还看不出来?你以后收收眼神,我的天,你看季舟白的眼神简直像男人看新婚老婆。”

  “你就不觉得我们都是女生这太奇怪了吗!”林牧在他耳朵边大吼。

  “这他妈有什么奇怪的!”季远山停下摩托,挥舞着比划一下,“你知道外国人同性可以结婚吗?”

  林牧愕然摇头。

  “好好读书!以后出国说不准还能结婚呢。”季远山每次说话都不失嘲讽。

  “我不是喜欢女生,我就是——”

  “问题就在于,季舟白他妈的没长小鸡鸡!”季远山不知为何极为狂躁,转过头摘下她的头盔对着她喊。

  “所以……”

  “所以你就是喜欢女生!不管先天后天,反正你总不能来喜欢我对不对?”季远山平静一下,眯起眼睛,那双眼总是显得格外精明,“我就爱成人之美,但老爷子不让我说,所以我们保守秘密,拉钩。”

  像小孩子一样拉过钩,林牧感到事情走向了不可预料的地方。

  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回去的路上,她轻声问:“季舟白要是个男的,你是不是……”

  “下去。”季远山停在路边,抢走了她的头盔。

  她走下车,想验证验证猜想,看看四周,离家不远。

  想和神秘的季远山再说些什么,但少年已骑着摩托车飞驰而去,剩下一串嗡嗡的轰鸣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一顆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06 23:49:19

  谢谢你呀!啾啾啾!

  我们阿山不是喜欢季舟白,不要误会。他就是闷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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