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头鸟

  深秋终于变得残忍,风凛冽得像冬日。不过仔细算来也是冬日了,只是因为卢化真正的冬天冷得刻骨铭心,才要区分开这还不那么冷冽的日子。

  街上的行人戴上了围巾,一个个都显得臃肿。

  校服必须穿在外面,林牧下楼时,正拉上校服拉链,把里面的棉袄束进去,整个人圆滚滚地走去学校,进教室。

  照例从包里拿出饭盒递到最后一排,季舟白最近总在。

  她递出去,季舟白似乎很是疲倦,一手搓脸,另一手推回饭盒。心不在焉地抬头,略略扫过林牧,借着这股沉默起身出去,背影还是很单薄:“不用了——”

  “我答应周子锐了。”

  答应周子锐了。

  林牧愣得没回神,想追问,就立即得到了答案。

  教室外,六班那个男生双手插兜在窗前等她,季舟白走过去,男生从怀里掏出面包牛奶。

  那个男生的名字叫周子锐,一场篮球赛裁定胜负,林牧就此输掉了季舟白。

  耳边一下子刮来聒噪的风,她因此耳鸣,未能听见两人低语。

  周子锐靠季舟白很近,贴近了,笼在怀里,仿佛怕人抢了去。低下头说悄悄话,季舟白撕着面包笑,抬起脸,和男生依偎在一起。

  林牧明目张胆地打量她们,却没能生出半份勇气过去质问质问。

  质问谁?

  季舟白?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没有立场。

  为什么?

  被困惑勾连了一串思绪,她在门口,强行摆出主人翁的姿态:“教室没人,进来坐吧,在外面小心被抓到。”

  小心被抓到。她一开始就阴暗诅咒了,却不留痕迹地带过,仿佛为他们考虑。

  周子锐深深瞧她,她没有做情敌的自觉,却早早有了觉悟,抬起眼和他抗衡。

  只一瞬,两人进教室,周子锐想揽紧季舟白的腰,季舟白拧身坐到凳子上吃东西,男生靠在一边和她聊天:“晚上一起去唱卡拉OK。”

  “你喜欢什么歌?”季舟白问。

  “喜欢窦唯。”

  季舟白仿佛找不出下一句话来,沉默着咬牛奶的习惯,转头问林牧:“你呢?”

  “邓丽君。”林牧随口说。

  她并不听歌,邓丽君是她在课外阅读材料里见过的一个歌手,就拿来搪塞,仿佛在周子锐面前说自己不知道是很羞耻的事情。

  “人都死了。”周子锐嘲笑,林牧笑笑:“所以才经典。”

  男生无话,季舟白挤扁牛奶盒,扔到一边:“晚上有事,改天再唱。”

  “有什么事嘛,我家有电话,你打电话回去说晚一点就好了。”男生为这次难得的约会撒娇,甚至带了些偶像剧的粘粘乎乎的口音。

  林牧突然感到一阵得意。

  男生并不知道季舟白家里出事了。

  但转瞬,她又为自己这样卑劣的心态自责,仿佛她的胜利直接建立在季舟白的痛苦上了,因此沉默下去,看季舟白反应。

  季舟白按手在男生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安抚似的拍了拍:“下回。”

  “好,下回我们晚上去唱一晚,我有熟人可以八折。”男生被她宽慰,笑着约下一次。

  林牧妒火中烧。

  偏她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人,除了哭,没什么憋不住,眼下突然哭泣也不合时宜,因此面上淡淡,还有些微笑,仿佛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没见过太多市面,也不谙人情谜语,季舟白和周子锐说话,她看不出半点儿不快,若非她从头到尾地见证了矛盾,还要以为早该如此呢。

  真是怪异,但是两人的言谈举止都像校园情侣,青涩朦胧,无时无刻不噙着笑。

  林牧嫉妒得不能多看,季舟白绝不以这样的眼神瞧她,只会过来踹她,欺负她。

  而且,怎么本来说得好好的,说什么,绝不做人女朋友,如今转头不认,打她一个猝不及防。

  只是她很快调整好心态,她本就无法得到季舟白,还占着不让别人得到么?

  而且和季远山,和季爷爷,都约定好了,守住自己的秘密。

  但她也不认可周子锐,若是李小川,她说不准能更快接受。

  才一假设,就又难过起来,人人都比她好呢。

  季舟白和周子锐在一起的消息随着秋风传遍了全校,哪个班有些混混的,都议论起来。有追求过季舟白的,暗自嫉妒周子锐运气好,恨自己没能坚持,也有不懂事的女生过来打探季舟白是个什么狐媚子,见了真人,果然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出去宣扬开来。

  季舟白名声更不好了。

  班主任为这事找林牧谈了话,不敢直接找季舟白就来找林牧,林牧心怀鬼胎说不出所以然,敷衍过去,这事就吊在心上。

  李小川一蹶不振,本来有些起色的历史成绩又跌回去。林牧却腾不出空来安慰他,因为她与李小川都像斗败了的公鸡——哦,她是母鸡,不伦不类地嫉妒,更矮一头。

  这事未了,又来一事。

  篮球赛上被六班推了一下的那男生王强摔断了腿,要好些钱治病,林牧去医院时打听着顺带去了一趟全班同学,单她一个去了,后面跟着李小川他们,送来些礼物就落荒而逃。

  因此,那个女人找来时,只有林牧见过她,认识她,反应过来,那是王强的妈妈。

  女人穿着碎花的棉袄,下身一条灰色的裤子,这冷天穿一双老北京布鞋,灰袜沾了许多泥。头上戴一条大黄色的头巾,手里提着个布袋子。

  她谦恭沉默地推开教室门,正是班主任的课。

  她看起来不像闹事,但沉沉地用眼神扫过全班众生。

  班主任松开粉笔,走下讲台:“王强家长。”

  “十万块。”女人迸出一个词,眼神活泛起来,“老师,我不来找你麻烦,我就想知道,是谁推的我家王强,我去找那龟孙子要,王强腿断了,走不动,那时候肯定有好多人看见了,你给我派个学生,给我指认,给我指认一下。”

  她说话时仿佛力气不够使唤,一句一顿,喘着仇恨的气。

  班主任说:“您别激动,咱们到办公室慢慢聊。”

  “我不激动,我不激动。”女人扫过全班,“你们帮阿姨个忙,你们帮帮忙,就给阿姨指认个人,阿姨不为难你们。”

  全班都醒过来,静悄悄的,仿佛那天没人站在篮球场上似的。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你们难道都不知道?难道都没看见?”

  “咱们到办公室——”班主任怕这女人的绝望吓到学生,想拉回办公室去。

  “你们怎么能没看见?你们怎么能不知道?我没要你们赔,就指个人!你们怕什么!”

  女人压抑着低吼,从班主任臂弯挣脱,拍着一个学生的书桌,逼近了:“你去了没有?你看见没有?”

  那个学生不答,惊恐地转过脸。

  女人跑到下一个书桌前:“你给阿姨说,你说!你看见没有?”

  刘文斌浑身哆嗦,蹦不出一个词来。

  班主任拉扯女人,女人歇斯底里,绕遍全班,对每个人都吼了一遍。

  转到最后一排,季舟白抬起头:“阿姨,您冷静一点。”

  “你们是人吗……你们好好坐着,王强腿断了啊……他就因为个子矮没进体队来了你们班,他有什么错他就得躺着而你们好好坐着?做个证也不行?”

  季舟白被责问,却沉沉坐在位子上,手指扣在课桌上轻轻敲:“阿姨,我们惹不起,您去六班,是六班的人推的,您为难我们做什么?”

  “我去过了,我不认识——你好冷的心——”

  季舟白桀骜地转过眼:“那我不知道。”

  林牧起身:“我说两句。”

  声音淡淡的,但这时大家都被女人吓破了胆,都齐刷刷地看她。

  季舟白心底啐了一口,骂林牧冲动莽撞。

  事情怎么可能这样解决,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她去指认了也讲不出什么道理,就算讲出道理,对方也绝不会痛痛快快拿出钱来。

  反而在这女人几乎崩溃的绝望下,容易惹一身臊。

  非得扒皮抽筋的痛苦才能让人知道代价,季舟白狠狠地想着,仿佛已经背好官司。

  季舟白有自己的解决手段,她希望林牧别去当出头鸟。

  出头鸟站上讲台,神色沉静:“我知道篮球赛那天大家都在,我也在,我一会儿去指认。六班的很不好惹,而且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容易扯进一些不好的事情去。所以我请求大家,如果六班那个男生抵死不认,希望你们能够帮我一起指证,如果他认了,就只有我一个。可以吗?”

出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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