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房间里压抑的氛围又回来了。

  虽然那只手再没出现过,不过比那更糟糕的是,解琳开始感觉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坐在自己床头,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她依旧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

  她真去院子里给他烧了纸,自顾叨叨了不少好话,可他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那药膏也毫不起作用,解琳因身上长出黑色点块,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还在不断加深,害得她入夏也只能穿长裤长袖。

  大约煎熬了半个月,见了她的人都说她的脸色发黑。

  解琳很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孙思远,一来他并帮不上什么忙,二来解琳怕他反倒嫌弃自己,再来她在这一个月里也就见过他两面,后来他又借口说他妈要来家里住几天,不让解琳住过去。

  精神越发恍惚之下,解琳认定是自己惹怒了那小金盒的主人,把人家的宝贝卖掉换钱,也难怪。

  她只好动身又去了一趟古玩街,想把那盒子给赎回来。

  “什么!”

  店里头惊乍解琳喊声。

  那只小金盒静静躺在玻璃柜中,拿红色的软布垫着,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店老板摸都不让她再摸一下,他道:

  “这不是常识吗姑娘?你五万当进来,我翻三倍再卖还给你,已经算是打了折的了。”其实,店老板压根没想再卖回给她,敲定了三倍的价格她出不起。

  解琳拍了拍柜台,玻璃一阵抖动,红布高头的小金盒纹丝不动。“你不是抢钱呢吗老板?”

  “那当初你就不该卖呀!”

  这话堵地解琳说不出话来,可她到哪里去凑个十五二十万?凑不到钱,赎不回东西,它主人又得要了自己的小命。

  解琳压低了声音再次恳求道:“老板,请您通融一下,我好像因为这盒子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东西!现在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店老板藏在反光眼镜后的细眸狡黠一笑,嘴上却道:“不该吧?能有什么东西?这不是你奶奶留给你的吗?”

  滑头的店老板看穿了这东西来历不净,早料到解琳不敢道出实情,万一再把自己搭进牢里了可得不偿失。

  解琳果然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店老板在背后招手,无心无肺地道了句:“姑娘保重!”

  解琳觉得郁闷,无可奈何,再加上身体机能真的吃不消,当天晚上,她光靠在床头坐着便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醒来,房里的灯全部被关上了,她又在漆黑一片当中僵直着躺在床正中央。

  一瞬心跳如鼓,解琳感觉自己就像是死了一般浑身冰冷,她已然辨别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呼吸,耳边掠过一缕凉风,使她全身的血液也停止了流动,她的意识中逐渐现出一抹黑影,看不出样貌身形,但他确实在那,解琳竟然觉得他也有灵魂,很真实,原本紧绷的神经忽而缓开了。

  解琳看着他,冲他苦涩地笑了,她不必恐慌——也许她原就是“不该存在之人”,她如今这般苟活,实在也很没有意思,如果眼前这个东西真想要她的命,不值钱的命,那就来取吧!

  想着,她用力闭上了眼睛,深陷于掌心的指尖却轻轻松开来,她迈步迎那团黑影而去……

  那似是一团轻纱,触之即散,带着一股淡香回转于鼻尖,她发觉的灵魂似乎正从沉重的身体里剥离而出——她没有实体了,也变成了轻飘飘一团,她认为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觉。

  混沌之中,飘忽的灵魂在黑暗的甬道里越沉越下,周身时不时浮上点点萤火,擦过、穿过她的身体而去,飞往与其相反的高出……

  “解琳……”

  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回身绕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看到……

  “解琳。”

  声音愈发清晰,她才低头,声音好像是从那最底下传来的,很奇怪的是,她对那个声音并不害怕,反而很是好奇,要循声而去……

  她飞了一会,直到双脚落上地面,解琳依旧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如鸿毛。周围的漆黑被撕裂开来,转而是昏黄的天空映入眼帘,解琳揉揉眼睛,见自己身处于一个奇妙的世界,空气中像是漂浮着许多灰尘似地不清晰,日头宛如一颗蒙在十几层保鲜膜中的鸭蛋黄,她辨认出自己在一条颇为古老的街道上,仿佛钻进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照片里。

  她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又闻:“解琳。”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解琳将要回头,他忽然出现在了她身后,说道:“别回头。”

  解琳于是怔住了,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离自己很近。

  “你是谁啊?”解琳也能说话了。

  背后传来了他一声轻笑,接着眼角飘入一袭白衣,霎时天旋地转,解琳浑身一紧,他轻轻搂过她的腰肢,带她站稳立定。

  忽然抢来扎入耳朵的是震天撼地的吹奏声,像是有几千几万人在吹奏这一曲吧?世间除了这曲调再无旁物了,然不悲不喜。

  身边那人忽然开口,穿透了所有,是直接传入脑中一般清晰:“走吧。”他说。

  “去哪?”

  解琳眨巴着眼睛问,目光落上他那白骨般苍白枯瘦的手,正握着一条白绸,另一端则恍然出现在自己手里,他起步,她便被他带领着,不清不楚地跟着他一前一后向前走去。

  “你到底是谁?”

  解琳再次发问。

  可他还不回答,吹奏声似乎越来越近,解琳四周的黄雾中影影绰绰许多人影,她逐渐才看清了那些是站满了道路两侧的形形色色、棱角分明的纸人:它们穿地五颜六色、动作不一,脸上都统一画着诡异而僵硬的表情,不在笑也不在哭。

  有一队纸人举着各色的乐器,仿佛这不分悲喜却震耳欲聋的乐曲就是从他们嘴下吹响的,可纸糊的人要怎样吹奏乐器呢?

  解琳竟也不害怕,只剩下对这个世界、对眼前这个人满满的好奇。

  他一路牵着解琳走进一座宅子,摆设简朴零落,里外满堂缟白,解琳知道这不是活人的地盘。

  她于是问他:“我怎么了?”——我死了吗?

  她看向男人毫无血色的侧脸,看他下颚瘦削的骨,看他漆黑的瞳孔之中没有太多情绪,唯一种淡薄的哀愁。就在他要扭头看过来的一刻,解琳却赶忙避开了视线,她不知与他对视会发生什么,只好再次看向他牵着那端白绸的手。

  他又踏步而出,解琳不受控制地跟他走进了灵堂,堂前一块无字牌匾下,铺就白布的桌前幽幽燃了两盏白烛,纸糊的猪马牛羊和端茶丫头立在两侧,解琳透过白烛的火光看见其后立着灵位,写着“爱子叶楚生”,于侧还有块无名的木牌。

  他往灵前的垫上一跪,解琳微微惊讶,居然也双膝一软跟着跪落在他身侧。

  “你要做什么?”

  解琳问道。这才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红色嫁衣,而他却依旧是身着缟素,解琳心口泛开一阵凉意,无论解琳问什么,他都不与回答,直到他与解琳傻跪在那不知跪了多久,他才忽然开口,声音缥缈柔和,他扭头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解琳一愣,随即摇摇头,忙道:“开什么玩笑,我又不认识你。”

  他点点头,并无任何表情,转而又问:“那你还想活着吗?”

  解琳心里有数,这次却没有干脆回答了,她愣了神,她想起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低垂了眼眸。

  “回答我。”他竟很迫切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

  沉默散开,半晌,他缓缓起身,解琳追过他,看他抬手轻轻掐灭了两只烛火,烟雾缭绕之下,他消失了身影,几乎同时,解琳的眼前一黑,莫名的腐臭味灌涌进她的口鼻,她忍不住猛地弯下腰朝地上呕吐起来,一下两下,好像要把整个自己给呕出来了。从地底攀升而上的冤魂卷着无处发泄的怨气,无数只有着尖甲的鬼手拉扯住她的四肢,撕扯她的头发,她觉得自己正被分食,肌肤撕裂的痛却远比不上五脏六腑被浊气浸染、熊熊绿色业火灼身之痛——

  地狱也不过这般。

  解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臂的肉被烧得焦黑、撕扯下来,触目惊心的白骨让她心中一惊、不住颤栗,她下意识地呼喊:“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惊叫震开了周围的小鬼,解琳的鼻尖又萦绕起的那股清冽的淡香,寒意徐徐接近,她从背后被拥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解琳,回去吧。”

  他说道。

  解琳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眼角滚落,微弱的曙光透过窗帘照进屋中,照在她指间戴着的那枚白玉戒指上,一星微凉的光芒。

  解琳醒来后绝不认为那只是一场噩梦了,不然真实得的可怕。

  中午,她还是未能真正苏醒,整个脑子恍惚不清,直到黄点点拿着热好的饭菜坐到她对面。

  她道:“听说老王又骂你了?你这些天精神状态不好,要不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黄点点见解琳越发瘦得不像样子,便把自己碗中的鸡腿夹到饭盒的盖子上送到了她面前。

  “给你吃,我早上才做的。”

  解琳呆愣愣地抓着手上的那块只被咬下一小口的面包,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却没有说话。

  黄点点道:“不是吧解琳?你不要吓我啊,你这就跟丢了魂一样!”

  她低头注意到了解琳左手无名指戴着的戒指,又恍然大悟了,“哦!我才知道你为什么魂不守舍了!你男朋友跟你求婚了?”

  “什么?求婚?”

  解琳转动了僵硬的眼珠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手上一瞧,只觉得一团不断膨胀的热气聚在肺里,快要爆炸了——下一秒,骇人的尖叫声惹地所有人惊慌之下侧目看来。

  解琳滚落到地上,拼了命要取下那枚戒指,可它就像是镶在了手指上了似地任凭怎么用力都拔不下来。

  黄点点慌张问她:“你怎么了?”

  却见她失心疯似地从口袋里掏出用来开箱取货的小刀,“咔啦”一声打开,眼见着就要对自己的手指切过去——许多人吓得脸色大变,黄点点扑上去阻止她——

  就在刀锋离解琳的手指只有一点距离时,她自己停下了——她得冷静!冷静下来!

  解琳额侧滴落的汗珠顺着脖子滑下,落进领口,她眼中的几近癫狂的恐惧渐消了,转而她向黄点点投去求助的目光。

  “解琳?”

  黄点点一手死拉着解琳的手腕,关切地看着她。

  “帮帮我……”

  解琳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去。

  黄点点立刻明白了,抹了把额上的虚汗,笑了笑,对周围的人高声解释道:“哎呀,没什么,她只是看到了一只蟑螂而已。”

  只是论声四起,他们依旧面色凝重,目噙厌恶——解琳实在是个怪胎。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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