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亡灵哀叹

  葬礼匆匆举行,来的人不是很多,顾汶的棺木上放着满满当当的菊花,黄的白的,一股脑儿被镶在上面。

  何以思挑了顾汶一张回眸的照片,放在鲜花铺垫的棺木上,有一瞬间,大家都认为这是梦一场。葬礼实在太过平淡,大家的情绪还在顾汶自杀的惊讶里尚未走出,便要步入悲痛与惋惜里去参加她的葬礼。

  外面战火还连着天际飘飘,四处流亡的人很多,而在这里,就已经全然黑白了!

  往地底下挖出个方方正正的坑,把棺木放进去,新制的碑石太过仓促,连墓志铭也没刻上,墓碑上镶着亡人的旧照。待到亲故都告别走完,何从游捧着一簇梅花款款至墓碑前。

  他倚着石碑,手抚旧照,一遍又一遍勾勒照片上旧人的脸庞。梅花放在碑前,有些散乱,混着纸钱和香烛的灰烬,染上一层无意义的灰色。

  他始终隐忍痛意,把墓碑旁的土都松动了些,一枝一枝地将梅花没入土层,又把土压实,浇上点水。然后对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说“汶汶!你死掉了,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对我而言,对一群与你有关的人而言,却是一个属于你的时代永久而彻底地结束了。”

  而后大步流星地走了,没有回头,没有犹豫。

  约莫一星期后,沈故母亲的事情才处理完毕,定好了去英国的机票,因为沈故对英国比较熟悉。

  何从游早就知晓何以思和沈故二人的情义,在商量沈故母亲去哪儿住院治疗的时候,何从游就问过何以思“要不要和沈故一起?不要后悔了才知道珍惜。”

  何以思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何从游叹气不语。

  收拾好行李,家当在逃往苏州时早已悉数变现。“现在走也好,仗都打到苏州了,这儿也待不了多久!”沈父叹了口气说。

  沈故一言不发,回想昨天送来了三十几个伤员,有短腿的,有失掉手臂的,有迷迷糊糊问医生自己‘还可以见到家人最后一面吗’的。

  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有十几岁,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皮肤上全是炮弹的灰烬,嘴唇干裂处结着大块大块的血痂。战火很是无情,沈故问过医生“这些人有多少能救活?”。医生摆摆手指头比了个五。沈故问“是只有五个人吗?太少了吧!”

  医生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我是说没有,他们这些一道防线的军人,离炮弹最近,受伤最重。医院的消炎药根本不足以消毒,就算勉强活下几个人来。你看看,肢体都是残缺的,等他们清醒过来,也会因为心理治疗跟不上……唉~”

  沈故沉默了良久,才离开医院。

  今夜几个亡灵对着疮痍的大地哀叹,几个活人要奔赴死亡,几个年轻人要去往战场。一切都是未知,人类很是无知,他们最是渺小。

  何以思知道沈故明天就走,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挽留是没有必要的,讲些什么呢?她不是期期艾艾的人,不是哭哭啼啼的人,她该如何对待沈故的离开?

  没等何以思先反应过来,沈故问她今晚忙不忙。何以思没有拒绝的理由,应邀约定黄昏后见面。

  沈故在苏州河边等何以思,觅了个亭子,带了两瓶花酒和两个杯子。杯子是碎花纹的,似裂未裂,颜色艳艳中显着厚重。

  何以思匆匆赶来,小喘着气解释“今天医院突然多送几个病人来,人手不够,要我帮忙。”

  沈故拍拍她的后背说“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多等一会儿没什么!别急。”

  何以思笑笑,看见花酒,眼里放出光来。沈故倒上两杯,一杯递给何以思,一杯自己昂头饮下。何以思也喝下一杯来,发现杯子是小茶杯,心下生出暖意来,不知是酒还是情,催得脸红。

  迎着月光,沈故定定看着何以思,眼里有化不开的情愫,顺着月光滑到何以思脸上。

  “说实话,以思!”声音有些许严肃,“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或者是出于同情还是友谊的喜欢。”沁出点悲伤来,声音还是温温柔柔。

  “我……我当然是喜欢你的。”何以思忽然少掉点勇气回答这个问题。

  沈故听出她的犹豫,不说话。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饮下。有些怨尤地说“可不可以坚定一点呢?我实在不喜欢听到这样的声音。你骗我吧!”分明在埋怨,还是温柔,让人觉得这是说情话。

  何以思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说“我觉得我们没可能了!你知道吗?你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我不会等你,也不会跟你走。”

  沈故终于放松说“这不是我问的问题的答案,你重说。”

  何以思抬头看他说“我喜欢你不假!”

  “那就够了,不必多说什么!我会等到你觉得你可以的时候。”沈故还是温温地说。

  此后是长久地无言和饮酒,酒喝完,酒瓶斜斜地放在一边,杯子也歪斜着,人已经走掉了。

  不愉快的夜晚,阑珊灯火不再,只有伤痕和血液随雪花飞逝而下。骨殖消融泛出的磷火中,有沉重的叹息声,止不住哀叹着。

第12章 亡灵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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