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问责（三）
百草尽头朝阳迟，飞雁南空鸣声悲，半抔黄土终不忘，荒凉漠上一株怜。这世上万千之事，总有说不清的道理，这世上林林总总的凡人，总有道不尽的忧愁。
轩窗边的烛灯亮到天明，丫鬟进门来把它吹灭。开门声惊扰了坐在床边的萧在宥，他守在林小鹿身边整整一晚。从将她从水中救起直到天明，她一直处于休克当中，神医陌谷来为她把了脉，告知萧在宥只有喂些汤药暂缓等待明日的状况。
他站在她床边，目光紧锁她惨白的面颊。他心里默念：对不起，本宫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感到如此亏欠却唯独你，把你当作引诱天道会的诱饵，将你置身于险境，没想到世事难料，任谁的如意算盘都打错了，我和墨寒君子之交又怎料到彼此竟是鹬蚌之争！你这个傻瓜，都自身难保了还不顾安危的救我，你若醒来，我要怎么面对你，怎么告诉你整件事情的阴谋呢？
这时传来敲门声，唐包从外面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
“主子，有客求见。”
萧在宥转过身来，漫不经心道：“这个时刻，何人求见？”
唐包却一时不作回答。
萧在宥再问，“究竟是何人？”
唐包稍显为难却也只好回道：“是那桃花坊的颜之姑娘。”
萧在宥转头看看昏迷中的林小鹿，独自沉思半晌后才令唐包带他出去会客。
颜之站在庭院里的长廊尽头，望着山木园中结了冰的湖水发呆。看到萧在宥从不远处走来，她颔首蹙眉，欲言又止。萧在宥在她面前站定，眼睛看向那片湖水。
“小鹿她可还好？”她先开口着急的问道。
萧在宥谅颜之姑娘是局外之人，尽管不愿将她与墨寒相联系但也不能轻易撇清她的嫌疑。“昨日落水，后一直昏迷不醒，不过已经服药，脸色已然渐好。姑娘今日来此，恐怕不单单是来看林小鹿吧。”
颜之不语，像是被他说中心事。
萧在宥趁机继续追问道：“你早就知道他是天道会的对吗？”
“对，可我没料到你是太子。墨寒自己也没料到。”颜之转过头看向萧在宥。
她的这句话令萧在宥心一紧。昨日他从桃花坊冰冷的湖水中救起林小鹿，岸上已经被唐包带来的禁军紧紧包围，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恐怕颜之不想知道也难。
“你别误会，今日我来这里就是单纯来看林姑娘的。我与她相识于桃花坊也算有缘之人，得知她没什么大碍我就放心了，希望她早日醒来。”颜之说罢就要离开。
“颜之姑娘。”
萧在宥忽然叫住她。
“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颜之站定等他细说。萧在宥见颜之并无拒绝之意，便道：“我与墨大侠一直乃君子之交，无论他属于哪一派人士我萧在宥都敬重他始终。既然他非要杀我，我逃得了今日也未尝逃得了明日，我一向不喜欢躲藏，不如堂堂正正的比试，真侠客就不必再蒙面相见。明日清晨我在城郊湖畔等他，劳烦姑娘传达此意。”
颜之冷笑，“我会代你转告他。”
她说完离开山木园。
第二日萧在宥果然如约来到湖畔，他站在结冰的湖边内心翻涌起如火一般的思绪。呼啸的寒风逼来，他却毫无感觉。只看见周围树枝震颤，天悬地摇间，有只利剑向他身后袭来。他料到果然是百里川如约而至。
他拿起剑来反身抵挡，石火雷电间两人已兵剑相交，打斗声打破了树林中的死寂。
“你果然还是来了！”萧在宥这次显得格外自信，并不输给百里川。
百里川从颜之那里得知萧在宥发下战书后感到疑惑，尽管他怕对方设下圈套引他上钩，但他仍是单枪匹马独自应战。
“你既然敢来，我今天就也敢来亲自取你性命，之前让你侥幸逃脱，今日断不会手软！”
尽管谁都不让谁，但这一次两人终究是坦诚相见。
两人打斗了一阵仍是僵持不下。
百里川从他的招数中豁然明白什么，大声吼道：“原来你之前都是在伪装，这才是你真正的萧在宥吧！”
萧在宥不说话，以剑驳剑，专注在每个招数上。
百里川没料到他竟武艺高强，并不是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文弱公子。
百里川倒是紧张起来，才使出浑身解数全力以赴。
两人就这样从白天打斗到傍晚，彼此都累到筋疲力尽，却仍不放过。
此时此刻他们的招数进行到互攻阶段，节奏紧张，互不相让。而此时萧在宥竟略占上风，一个巧妙的招数攻破了百里川，那锋利的剑刃瞬间挨过百里川的咽喉，百里川竟然败下阵来，他的命运在那一瞬间就掌握在对方的手里。
两人喘息粗气，却又无力再反攻。
萧在宥却忽然收起剑，拿出背后背着的酒瓶，拔出瓶塞大口喝起来。
天色渐暗，远处的山中传来野兽的吼叫声。风声呼啸，河岸边上枯草簌簌。
他看一看对面的百里川，把瓶口塞住一把扔给他。
百里川拿起那酒壶用嘴拔开瓶盖，直接倒进口中。
“喂，还打吗？”萧在走现在远处，双手叉腰问道。
“我今日输给你，没什么可说。要杀要剐随意，莫要废话！”
“今日小爷我累了，要回家睡个美觉。改日再与你约架。”
说完便拍拍屁股上的转身土离开了。留下百里川独自坐在地上，他看着这个人离开我身影竟忽然感到可笑又可悲。百里川不由得大笑，又拿起手边的酒全部灌进胃里。
萧在宥回到山木园中，一进门就问林小鹿的情况。唐包看到主子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甚是着急。
“您要不休息一下再去看那丫头？”
“她醒了没？”萧在宥忙问。
唐包积极的答道：“醒了醒了，就是……”
萧在宥一听说她醒了，浑身的疲惫瞬间忘在脑后，加快步伐赶着去见她。但他听到唐包吞吞吐吐，便急忙问道：“就是什么？”
“就是姑娘刚醒，我看着她状态不大好。”
萧在宥来到林小鹿住处，里面亮着灯，丫鬟们忙里忙外的伺候。推开门，看到萧在宥进来，她们便退了下去。
林小鹿正坐在床头，精神恍惚，神情呆滞。
萧在宥慢慢走到她床边，她竟也不理会。他用手在她凝固的视线前晃了晃。林小鹿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他又低下头，把脸埋在环抱双膝的手臂里。
“你还好吗？”萧在宥俯下身来小声的问道。
林小鹿没有回答。
萧在宥紧张起来，急忙问道：“喂！你该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林小鹿这才缓过神来，又转过脸看向他问道：“你吃过饭了吗？看你似乎很疲惫，刚才去哪里了？”
萧在宥听她这么说，多少心里有些安慰，但转而想到之前在事情又感到抱歉不已，他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坦白道：“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现在我想向你坦白。其实，我并不是那日迎娶你的新郎，那个真正迎娶你的人是墨寒。我只是一直在利用你引他上钩，没想到最后反倒成了他用你来引出我，总之，我很抱歉。”
林小鹿抬起头来，“颜之今日来过，她把一切都与我讲了。”
萧在宥诧异，又静下来等着她发落。
“其实我不在意这些，你也不必对我感到抱歉。这些天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本来不是这里的人，也是迟早要离开的。我现在就是很想家，很想回去……”
“你家在哪里？我明早派人送你。”
林小鹿竟无奈的笑道：“要是能回去，我早就走了。可惜，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
“不知怎么回去？或许百里川那家伙知道。”
林小鹿摇摇头，看向窗外的那轮明月，眼睛里淌出泪来，“我好像曾经深爱过一个人，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可是我却不知什么时候忘记他了，现在只想要回去确定这个人确实存在过，只是我忘记他了。”
萧在宥听到这里，心忽然感到一阵抽痛。他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只是在这种时候既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
他还是努力的抬起头来看向她的侧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林小鹿转身看向身边的人，笑了笑说：“你帮不了我，但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我是当今太子，我不相信这世上是有什么我不能帮你办到的。”
他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唐包的声音：“主子，陌谷先生为小鹿姑娘瞧病来了。”
萧在宥只好先叹一口气，“请他进来吧。”
门被打开，陌谷背一药匣进来。丫鬟们为先生准备好座椅，沏好茶水。
萧在宥只好先行出来透透风，唐包走上前来问道：“殿下，刚才她没和您说说什么吧？我感觉这小鹿姑娘有点不太对呐，这醒来后胡言乱语的，该不会是这儿出了问题吧？”他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
“你才有问题，没事儿别瞎猜。一会儿看陌谷怎么说。”
林小鹿靠丫鬟床边，与陌谷先生隔着一个帘子。
丫鬟们把该准备的都备好了，先生取出一根丝线让丫鬟拿进床帐里系在林小鹿的手腕上。
陌谷拿着那根丝线，微微闭上眼睛。他表情忽然凝固，微微皱眉，眼珠在眼皮下回打转。
这时他睁开眼睛，对着帐里人说道：“姑娘不是这里的人。”
陌谷先生坐在靠椅上，看着帐子里，眼睛眯成一条线。
这时帐帘被拉开，林小鹿从里面穿上鞋子走出来。她病恹恹的，无精打采。听闻先生刚才的话语她坐卧不安。
“先生可真知道关于我的事情？”
陌谷定睛仔细看了林小鹿，长叹一口气道：“我感到姑娘内在的气脉异乎寻常，有股强大或是不可言说之气，也曾听闻吾师所言，世人之中有人气脉若此者，必是遇时空错乱之劫难。”
林小鹿听他这么一说，像是病人找到病根激动起来，“正如你说，我确实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可能穿越了千年来到这里，先生既然有如此神力，那么您可知道我该怎么回去？”
“实不相瞒，我虽能看出病症，却真不知该如何解惑。不过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个人。他就是我的师傅，南伯无人。”
“南伯无人？那请问先生我该去哪里找他？”
陌谷叹息道：“只是师傅常年周游在外，居无定所，虚己游世，无所可待，故而行踪不定。”
林小鹿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现在却又破灭了，她靠着椅子坐下来。
房间的门忽然打开，萧在宥仍是不放心推门进来看到林小鹿倚靠在桌边，神情恍惚，忙问陌谷道：“先生，她病情如何？”
陌谷已经合住药匣，站起身来。看了看林小鹿，不知该不该把真相告诉他。
萧在宥看他犹豫，更加慌了神。“先生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在宥。”林小鹿忽然叫住他，看着他继续说，“先生只是说我稍感风寒，睡一觉就会好了。是吧，陌谷先生。”
陌谷也只得附喝道：“对，是这样。我已经为姑娘开了方子，一会儿就让药童送药过来。这就先告辞了。”
萧在宥拱手道：“多谢先生，恕我不能远送了！唐包，替我送陌谷先生。”候在门外的唐包应了声，前后照应着陌谷离开了房间。
他看着这么一个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林小鹿，心里甚是难受。不知该用什么挽回之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女人。他在离开她房间时对她说：“不管你心里住着谁，都请你珍惜自己，好好生活。”
第二卷 罗刹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