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桃花坊
不知觉间这一年已然入秋。中秋节前下了几日小雨，山木园中植物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枯黄凋零，走在其中令人深感萧索荒凉。自打那晚与萧在宥在庭中醉酒闲聊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家中见过他。那日清早林小鹿酒醒后，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睡去更不知是谁将她送进房里。之后林小鹿在这园子里安分的生活了几日，那几天她几乎把整个山木园从里到外转了个遍，园中风景优美，只可惜家中那些仆人无时无刻不尾随其后让她不得自在，尽管她磨破了嘴皮子让他们去休息，这些人仍旧无动于衷。于是林小鹿只好每日带着一个队伍在园中旅行，直到没什么地方还可以吸引她，这才让她忽然想起萧在宥。
这一日，管家为林小鹿准备好丰盛的午餐。她走到大厅里，看到饭桌上仍旧只有自己一双碗筷便问道，“你们园主呢？去哪里了？”
“忘记与您说了，园主多年在外经商，这一次怕是要走一段日子。”
其实太子萧在宥只是被皇帝召回宫中，太子这次竟死里逃生，令皇帝与皇后都虚惊一场。萧在宥正是交代唐包千万看好山木园的新娘，自己便即刻返回宫中与父皇母后报晓平安。不过他似乎低估了这位新娘。
林小鹿听说萧在宥外出经商，居然要走一段日子！对于她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反正她在这山木园也住腻歪了，早就想出门逛逛。
“我说，你们这有没有什么旅游景点？”她问那管家。
“旅游景点？”
“就是那种有好吃好玩的地方。”
唐包想都没想立刻回复她，“没有。”
林小鹿不死心继续问他，“旅游景点就算了，那你们这里有酒吧吗？”
“您是指酒坊？”
“反正就是那种可以喝酒，唱歌，跳舞的地方。”
唐包不知她问这些究竟所为何事，他料想林小鹿一女子该不会对那种地方感兴趣，便索性对她说，“京城最有名的歌舞坊当属桃花坊。皇家每年御用歌舞名妓都是出于那里。”
“桃花坊。”林小鹿跟着重复一句。
唐包忍不住反问她：“您问这些何故？”
“没什么，没什么……”林小鹿说着拿起汤勺喝一口粥，不再追问。
等到了傍晚，林小鹿假装疲惫回房睡觉。直到夜深人静守在她房门口的两个家仆打盹时，她才蹑手蹑脚的翻窗户出来。通过这几日对整个园子的细心观察，她终于找到了园子的后门，趁着此夜尚未被人发现，她便从后门溜之大吉。
此时夜已然深了，家家户户闭门熄灯，街道上一片黑暗死寂。林小鹿就像游荡在大街上的孤魂野鬼，无比自由却又无处可去。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打更声，她看到有人一手持火灯笼一手持锣在街巷里大喊：“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那打更人看到面前矗立不动的女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提起灯笼小心问道，“这位姑娘，夜深了，你怎么独自在此？”
“桃花坊在哪里？”
“您是说桃花坊啊！”打更人说罢便用手为她指着巷口，“就在前方不远处，你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那里亮着的灯火。那桃花坊夜夜歌舞升平灯火不熄，走到那您一准能认出。”
林小鹿按着那人的指示不一会儿果然走到一灯火明亮的酒楼，大门口处不断有车马往来，络绎不绝，甚是热闹。她便大摇大摆的朝里面去，有一小童子在门口拦住她。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她看那小童子和她那表弟年龄相仿，也扎一丸子头，稚嫩的很，林小鹿于是嘲讽道：“这么大一乐府，怎么就让你一个小毛孩子看门！”
那男童被她的话激怒，“谁是小毛孩子！你这女子究竟是哪个府上的丫鬟？竟敢如此蛮横……！”
“你一保安居然说我是丫鬟！本姑娘可是山木园的园主夫人。”
“什么山木园，整个京城我就没听说过，去、去、去，别在这儿挡道……”
门童正要把林小鹿往门外赶，从里面走出一着装妖艳的中年妇女，她虽不再年轻却仍打扮的花枝招展，手中执一丝绸扇，身后跟着两三个丫拥上来。
“你这厮好大的胆，竟将贵客拒之门外！”
门童看到她来，立刻站直了身子低下头叫道：“妈妈，您来了。”
那女人走来把林小鹿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啧啧啧，好个俊俏模样。敢问姑娘是哪个府上的贵客，为何深夜独自光顾我桃花坊？”
林小鹿浑身不自在，但看这老板娘态度热情，算是个实相的，她就不予那门童计较。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门童就已经在女人耳边低语道：“说是什么山木园的夫人。”
那女人听闻后迟疑片刻，想必是未曾听说过此园，不过她立刻转而讨喜道，“管它什么园，来者是客，岂能拒之门外。”
“看到没！还是你麻麻会做生意！你们酒店可以唱歌吗，可以跳舞吗？”林小鹿竟以为这中年妇女便是门童的母亲。然而她并不知道那女人却是这桃花坊的老鸨，人称沈妈。
沈妈连声回复，“可、可都可……您快随我来吧！”
林小鹿便随着她进了这桃花坊。
桃花坊果然名不虚传，已入了深夜，这里却仍是灯火阑珊，人声鼎沸，歌舞升平……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都是些达官显贵。园中心有一湖，沿湖处设有长廊，宾客成群，散落于长廊之中吃酒赏花，旁侧上有歌姬舞蹈歌唱，舞姿妖娆，歌声醉人，好一个不夜城！
往来之人必须要乘船方能到达湖心的歌舞坊，林小鹿与沈妈上了一辆船，船只缓缓而行，沿岸灯火倒映于水中景色热闹别致。这时从水上传来一阵优美的琵琶曲，那声音曼妙空灵，游客坐于船中顿感置身于仙境而与世隔绝。
“敢问姑娘芳龄几许？”沈妈面色和悦，只是她一身浓重的脂粉香气呛得林小鹿鼻子酸疼。
“二十四。”
“年龄是大了些，不过……”
“你说谁年龄大啊！”林小鹿立刻辩驳。沈妈急着道歉，“瞧我这不会说话的笨嘴！”她立刻叉开话题，“只是方才听闻门童说你是园主夫人，今夜您独自出行，您家相公可知此事？”
“相公？哦，他出门做生意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就来你这随便逛逛。”
沈妈又把林小鹿细细打量一番，追问道：“我看姑娘身材极好，若不是曾经练过舞技？”
“舞蹈啊，我大学专业学得就是舞蹈！什么拉丁舞、爵士舞、街舞……我统统都会。”
尽管沈妈没听懂她所言中都是什么舞种，但她听闻后心中甚是欢喜，便笑道：“那来我这儿就对了，整个京城哪里比的上我这更有趣！”
话正聊着，船就已经驶到湖心。
下船的时候，沈妈感叹道，“你来的真是时候，今日正巧赶上京城第一大美女颜之出台献曲。她的古琴弹得可是天下一绝，有多少人为了听她一曲，甚至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哩！”
“你的意思是，看她表演得花大价钱！那我就不看了，给我上桌好菜，好酒，对！我就想喝酒。”
听林小鹿这么一说沈妈连忙劝道：“好酒好菜定是少不了的，看在今日你我有缘，至于听曲嘛！我就不向你要银子了。”
她们走进湖心中的一所热闹的酒楼，林小鹿被沈妈安排在楼上一包厢中，从上向下看去刚好可以清楚的看到楼下那中心舞台。
不一会儿仆人就将酒菜送上来铺满整个桌子，佳肴味美色香，馋得林小鹿直流口水。她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旁边为她斟酒的沈妈，“对了，忘记问了，你是在这桃花坊做什么的？主管？销售？人力资源？还是接待。”
沈妈被她这么一问吓了一跳，她思虑片刻回复道：“不瞒你说，我年轻时曾是这里的女妓，只可惜年老色衰便不得客人宠信，好在年轻时攒了些积蓄才把这园子盘下来，独自经营。近些年培养了些优秀的舞姬，有幸被朝廷选中，受到帝王将相的赏识。您是不知我这里有多少女子原本默默无闻，如今都已被选入宫中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她这一番话的中心都在最后一句，其实沈妈的目的正是想要留下林小鹿，今后为己所用。
林小鹿听闻这女人的经历，喝一口酒感叹道：“女人就得像你一样，得有自己的事业！不能像我似的，整天被人看着像坐监狱似的！无论身在何处都得自己打拼，花自己的钱才能踏实！”
沈妈趁热打铁紧接着说：“可不是嘛！天下有哪个女子不想进入王宫得到贵胄的宠爱，谁甘愿永远做只卑贱的麻雀。我看姑娘貌若天仙，如若到我歌舞坊稍加锻炼，今后定是前程似锦呐！”
林小鹿没吱声，只顾着大吃大喝，对于沈妈的话毫无反应。沈妈刚要继续说服，楼下忽而响起一阵弦音。人们闻声纷纷朝下看去，只见一白衣女子正坐于舞台中心，她前面放着一把古琴。那女子肤白貌美，纤细的手指拂过琴弦，撩动人心。楼里的坐客纷纷鼓掌欢呼，原来台上的女子正是沈妈所说的京城第一美女——颜之。
林小鹿也探出头去，她看到那美女叹了口气，“咳，真佩服你们古代人的审美，就这也能算作美女！”
沈妈笑道：“你这姑娘口气不小，我们颜之怎的不算美女！”
“哼！她比起我们哪里的明星什么蜜蜜，冰冰啦之类的差远了。”她说着又看了看那位颜之姑娘，忽而觉得眼熟，她走近了仔细瞧去，那人不就是倪娜嘛！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天呐！她居然是倪娜！”林小鹿激动的说道，她恨不得立刻从这楼上飞下去。沈妈被她这忽然的兴奋劲儿弄得糊涂，忙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看到熟人了？”
林小鹿不顾上理会她，趴在楼上的栏杆处便冲下面大喊道：“倪娜！喂，倪娜，我是林小鹿啊！倪娜……”
楼下舞台上正在弹奏的颜之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惊诧，弦音停在此处，观众纷纷哗然。整个优美的氛围就被林小鹿硬生生破坏了。颜之抬头看了看楼上，她并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理会楼上的人，继续弹奏起来。
一旁的沈妈见状立刻制止她，“哎呀，您可不能这么大喊，别坏了我们颜之姑娘的表演！”
“什么颜之，她明明叫倪娜。”
沈妈瞬间变了脸，厉声道：“你这姑娘真是无礼。我好酒好肉招待你，你却砸我场子坏我生意！”
林小鹿兴奋劲儿正当头，厚着脸皮对沈妈激动的说：“真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她，喂，她是怎么到你这的！她与之前很不一样吧！”
沈妈以为她绝对是疯了，她当然不知道林小鹿是穿越而来。其实完全可以理解林小鹿的心理，对于一个出国多年的人来说，在国外遇到同胞都尚且激动不已，更何况是一个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能在这样的异时空中遇到熟人而且还是自己多日不见的闺蜜，真是足够令一个人开心到发疯。
“我要下去见她，现在就要。”
沈妈已经完全控制不住林小鹿，她立刻命人先把包厢门关起来。
林小鹿急了，“老板娘！你放心，这酒钱我一定全部付给你，但是你也不能关上门不让我走呀。”
“哎呦，姑娘！我哪里是不让你走啊，颜之姑娘现在正在台上演奏曲子，也没时间接见你不是？你看不如这样，一会儿曲子一旦弹奏完毕，我便立即让颜之姑娘亲自上来见你，你看如何？”
“好！你快去把她给我叫上来。”
“唉、唉，这就去。”
且说这桃花坊的老鸨沈妈压根就没打算放林小鹿走，她看林小鹿模样身段都是上等的出挑，甚至更胜于颜之。哪里肯放过她这么一棵摇钱树，正好她说认识颜之，于是沈妈便计上心来。她下楼去找到颜之，命令她一定要说服包厢里的林小鹿签下卖身契。
林小鹿等了一会儿，包厢的门被打开。那白衣女子从外面走进来，林小鹿热泪盈眶，就要上去给她一个大大拥抱，没想到对方居然看到她并没什么反应，她表情冰冷，面若冰霜。
“倪娜，这儿也没什么别的人，你就别装了！”她说着就把颜之拉到座位上接着问：“你什么时候穿越来的，你给那妖婆付了多少钱！怎么一穿越过来就是京城第一美女！”
对方仍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陌生的看着林小鹿。
“这位姑娘，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叫颜之，与姑娘你确实不曾相识。”
林小鹿愣在一边，心中刚刚燃烧起的一团火瞬间被她一句话扑灭。她看着这姑娘的模样，确实与倪娜长得别无二致，但是她带给林小鹿的感觉确实很陌生，林小鹿顿时懵了，难道她不是倪娜？
颜之继续说：“这位姑娘，请你赶快离开这里吧。留下来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林小鹿浇凉的心也没了什么戒备，失落的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倪娜就不是呗，怎么还赶我走呢！”
“实话告诉你吧，沈妈让我来见你目的就是像让你与桃花坊签下卖身契，今后在这里当舞妓营生。我也不逼迫你，趁现在赶快找个借口离开这儿吧。”
此时的林小鹿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既然她不是倪娜，她对她说的什么都不太在乎了。她失望至极，有气无力的与颜之说：“你把那卖身契拿出来，我看看。”
颜之有些诧异，她顿了顿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薄纸递给她。林小鹿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没认出上面的繁体字。
“看不懂，你就告诉我如果签了字，我为你们这儿跳舞，每个月能赚多少钱？”
“差不多十两银子。”
“十两？”可惜林小鹿并不会换算，也不知道十两银子到底是多少价值，总之不至于挨饿。
她二话不说就沾着菜汤在那卖身契上按了手印。颜之简直惊呆了，想必是从未见过天下竟有这样的女子。明明自己好心救她，她不但不领情甚至仍要飞蛾扑火。颜之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好，我叫林小鹿，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