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唐影坐在办公桌后,眉头深锁。

  闻言,穆玄英老实汇报:“最近一次是五分钟前,采薇帮我拉开了你办公室的门。”

  唐影瞪他一眼:“少装傻,我问的是,有陌生人接近你吗?”

  “呃……”穆玄英想了想,“没有,都是我认识的。”

  他忽然压低了嗓子:“影哥,我是不是要去演谍战片了?”

  唐影冷呵了声:“从哪听说的,连你的经纪人我都不知道。”

  穆玄英耸耸肩:“你没发现么,咱俩刚才的对话,特像地下党接头。”

  唐影盯着他看了会儿,垂下眼帘,似是在思忖什么,开口道:“这几天你先放个假,休息休息,有事我会联系你。”

  轮到穆玄英盯他看了:“影哥,你有事瞒着我吧?”

  唐影抬起头,正要说话,桌上的座机响了,他拿起听筒,仔细听着。

  见唐影有事,穆玄英不好打扰他,转身打算先行离开,熟料手刚放上门把,唐影叫住了他:“小穆,等一下。”

  他回过头,只见唐影将听筒拿开了些,面上露出一丝诧异,语气也带了点迟疑:“有人找你。”

  看见唐影这副神色,穆玄英不由好奇:“谁啊?”

  唐影话说得很慢,像是因为太困惑了,需要仔细思索方能说出话来:“你还记得之前在公司碰到的那位,今年已经85岁的老导演……乌有老先生么?”

  “喔……”穆玄英眨了下眼,想起来了,“在公交车上抓小偷的那位,活化石?”

  唐影望着他,皱起了眉:“他说,他想请你吃冰淇淋,就在对面楼下的哈根达斯等你。”

  穆玄英走进店里,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位据说脾气很坏的老导演。按理说满头银发的老爷爷坐在一众年轻人聚集的冰淇淋店里,应是十分惹眼。奈何乌有挑的是个墙角的偏僻座位,不仔细看还挺难找。

  穆玄英走到桌前,摘下墨镜口罩,轻声道:“您好。”

  乌有一看见他,便笑成了朵花:“小穆是吧,你好啊,坐坐坐,想吃什么,我请你。”

  穆玄英摇了摇头,礼貌道:“您太客气了,应该我请您才对。”

  他心下不解,这位乌有导演为何对他的态度这么热情,上次见面时,分明彼此还是陌生人,现下却像是个对自己十分疼爱的长辈一般。

  乌有目光闪烁了数下:“年轻人,你该不会是怕我个糟老头子,连个冰淇淋都请不起吧?”

  穆玄英低下头,笑了起来:“怎么会呢,是我不好意思让您破费。”

  “还跟我客气,干脆我替你点了吧,哎,麻烦你,”乌有招手叫过来个侍应生,手指点着菜单,“给他来个冰淇淋火锅。”

  他转向穆玄英:“这个可以吧?”

  哈根达斯的火锅冰淇淋配的点心都甜得过了头,穆玄英陪陈月吃过一次后就再也不想碰了,但此刻对上乌有热情的目光,又不好拂老人家的兴,只得道:“可以的。”

  “啧啧啧,”乌有咂起舌,“一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不喜欢,不喜欢直说啊,干嘛委屈自己。”

  穆玄英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抿抿唇,对侍应生道:“麻烦你,给我一个草莓单球。”

  乌有立刻举手:“我也要一个,跟他一样的。”

  等侍应生一走,两人都沉默了,毕竟不熟悉,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穆玄英注视着桌上插着红色小花的玻璃瓶,鼓起勇气,道出心中疑问:“乌导演,您为什么要请我吃冰淇淋?”

  啪!

  乌有拍了下桌子:“叫什么乌导演,叫爷爷!”

  话音一落,两人都愣了。

  乌有面色一红,眼光闪躲:“那个……我都这把年纪了,你喊声爷爷,也不过分吧。”

  小勺子在草莓球上铲下一条,破坏了它的浑圆形状。

  穆玄英放下勺子,坐正了身,小声道:“您说的对。”

  “更何况……”乌有嘴唇嗫喏几下,声音弱了下去,一点看不出当初训唐影的气势。他接下来的话不吝一记重弹,“更何况,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呢。”

  “……啊?”

  穆玄英睁大了眼,还真是一个料想不到的答案。

  ***

  “喂,你跑哪去了?下午还有个活动呢。”柳公子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莫雨目不斜视,专心开车:“活动改期了。”

  “改期?我怎么没接到通知。”柳公子声音拔高,不满道。

  “我让对方改期了,”莫雨干脆地说,“就这样,我有事,回头再说。”说罢,他不理会柳公子喂喂的抗议,秒挂电话。

  耳机里再度响起导航干巴巴的语音提示:前方大约500米,向右转,进入西园路,距离目标还有55公里。

  还挺远……

  莫雨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牛皮纸袋,面无表情。

  他昨晚一夜没睡,人却清醒得可怕,仿佛脑子被泡在冰镇薄荷水里,冰凉得侵骨。

  虽然一万个不想感谢不灭烟,莫雨还是为认识这个信息触角四通八达的家伙感到庆幸。在他提出调查要求之后不到半小时,一个地址定位便送达了他的手机。

  莫雨忽然要找那两个人的用意为何,对此不灭烟自是八卦心蓬勃,奈何旁敲侧击了半天,也没从莫雨嘴里敲出点什么来,只得另寻探究渠道。

  车越朝目的地开,路面越是狭窄,渐渐的,属于都市的高楼大厦消失了,四下遍布七扭八拐的小弄堂。莫雨不得不放慢车速,他有些后悔没选辆轻便的小车开过来,现在开的车型在这种小道上需得十足小心,虽说他车技不错,也开得很是憋屈。

  不知道第多少次停下车给慢悠悠晃荡的行人让路后,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消失,忍不住想连按喇叭。然而每一次烦躁升起,只要视线一扫身侧的牛皮纸袋,戾气莫名地就能消下去不少。

  莫雨踩下刹车,面沉如水地看着车前头不远处,一条秃尾巴的黄色土狗用后蹄挠了半天耳朵,最后一颠一颠,撒欢地跑向主人。

  就在他都想把车随便往路边一停,索性步行走过去时,导航提示:目的地已到达,谢谢,下次再会。

  莫雨眸光一转,看向左边。

  四合院的大门红漆斑驳,檐角挂着一个竹篾子绣眼鸟笼,里头有只画眉正在振翅高鸣,白色飞眉下是黑豆似的圆眼珠。

  莫雨手指捏住那个牛皮纸袋,想了一想,又松开了。

  他空手下了车,走上两级台阶,到了四合院门前,试探性地一推,“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过眼处先是两大盆开得烂漫的白色蝴蝶姜,清新的芳香塞了一鼻子。十来个绣眼鸟笼挂在屋檐下和院中石榴树的树干上,耳边满是燕雀吱喳和翅膀扑棱。

  莫雨朝前走了几步,停下了。

  前方有个银发老人背对他,佝偻着腰,嘴里发出呿呿的声音,正在逗一只凤头白鹦鹉。

  莫雨默不作声地看着,眉头微微蹙起,待要出声,额角却突地一疼,想来是昨夜没休息好的后遗症。

  他闭眼按住太阳穴,打圈揉了揉,安抚下那股突如其来的刺痛。

  等他再睁开眼,发现老者已转过身来,正上下打量着他。

  目光对碰,莫雨放下手,眼中沉静,冷不丁道出三个字来。

  “凌子虚。”

  被突然闯入家中的陌生人叫出名字,老者当下一怔,眼睛眯起,仔细审视起面前的年轻男人。

  没过多久,老人认出了来者,讪笑道:“是你啊。”

  “嗯,”莫雨颔了颔首,“好久不见。”

  一声好久不见,不知勾起了老人哪处思绪,他的目光倏忽迷蒙起来,仿若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不晓得过了多久,凌子虚的目光才有了焦点,对上莫雨,露出一个苦笑,“你小子……还是这么没礼貌。”

  一个大半辈子都在和电影打交道的人,家里该是什么样?

  莫雨刚一进屋就迈不开腿了,满地敞开封口的纸箱让他根本没法走动。凌子虚立在他前头,尴尬地笑了声,弯腰将纸箱朝旁推。

  纸箱太重,老人脚下一个趔趄,莫雨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来吧。”

  他低下身,看见离他最近的一个纸箱里放了很多旧书册,全是《影视周刊》、《电影人》这种杂志。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书页泛黄发脆,上头长了霉点。

  凌子虚见他抱起纸箱要朝院子里搬,连忙道:“就放门口吧,太重,别搬了,回头我来收拾。”

  莫雨放下纸箱,拍了拍手上的灰:“乌导呢?”

  凌子虚眨巴着眼,手抓了下裤边:“出去了,他有点事。”

  “喔,我来得不巧,”莫雨满不在乎地道,“无妨,找到你老也是一样。”

  “呃……”凌子虚脸部肌肉古怪地抖动了下,“你找我,有事儿吗?”

  莫雨没答话,先是环视了圈屋子,见实在没有活动空间,便道:“家里有地方坐么,要是没有,就出去坐坐,我车停在门口呢。”

  凌子虚脸色一变,干笑道:“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哪里,不过是许久不见,想和凌老聊聊罢了,”莫雨唇角一勾,“算起来半个电影圈的人,都得喊你和乌导一声前辈,我这个晚辈来拜见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凌子虚立时摆起手:“黄土都埋到鼻子下头了,还算哪门子前辈,我跟小乌早就不拍电影了。你个大影帝不去好好拍戏,跑这来费什么功夫。”

  “凌老知道我拿了影帝啊?”莫雨淡淡道,“看来,虽是退出圈外,也没少关心。”

  凌子虚有些按捺不住:“我说,你小子今天特地来找茬的?”

  “不,”莫雨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找一个,”莫雨话音一顿,停了半晌,方道,“我以为我忘了的人。”

  ***

  “你父亲还好吗?”乌有面前的冰淇淋一口没动,只顾着和穆玄英说话。

  穆玄英轻点了下头:“挺好的,他和我母亲还在国外。乌导认识我父亲?”

  “老早以前见过,”乌有笑得眼眯起,“他是个好人,你也很像他。”

  穆玄英笑了:“都说儿子像妈,说我像我爸的人很少。”

  “那是他们不会看,”乌有一本正经道,“看人不止看面相,也要看精气神,你身上那股子劲,跟你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见这话,穆玄英眼眸一睐,孺慕情深,他对父亲素来尊敬:“我爸一直都很稳重,可我小时候,很淘气吧?”

  “你啊……”乌有眸光一转,“你小时候淘不淘气,自己不记得了?”

  “嗯——”穆玄英抿唇拖起长音,面上现出歉意,“坦白说,虽然您说以前见过我,但我真的对您没什么印象,可能,我那时候还小吧,真对不起。”

  “哎哟,这有什么好对不起,”乌有摆摆手,“又不是大事。”

  老人推开冰淇淋,拿起一旁的玻璃杯喝了口水,咂了咂嘴:“萍水相逢,不打紧的,一个人一天里头,不知道要碰到多少人,全都记住,哪记得过来。”

  ***

  炉子上的水噌噌冲着水壶盖,壶嘴急急地冒着蒸汽。

  凌子虚关了火,手蒙着层干毛巾,抓住水壶把提起来,站到桌边,一掀桌上的茶壶盖,热水一个猛冲,茶香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莫雨坐在一把宽背竹椅上,鼻翼抽动,嗅了嗅。

  凌子虚得意道:“太平猴魁,今年的新茶。”

  莫雨没什么感想,他对茶没太大嗜好,只偶尔喝喝。

  “唉,一看你就不识货。”凌子虚撇了下唇,一屁股在莫雨对面坐下,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半盏茶水。

  比起凌子虚不讲究的坐相,莫雨坐得腰背挺直,气势沉稳,简直像是个来谈判的大佬,活生生把一间放满杂物的陋室变成了剑拔弩张的会议室。

  “凌导和乌导都喜欢喝茶,”莫雨轻笑了下,“当年在片场是茶杯不离手,凡是有点名头的茶叶,二位导演都喝了个遍。记得有一次,我渴了没注意,喝了乌导茶杯里的水,没想到他放了十颗苦丁在里头,那味道,也是绝了。”

  凌子虚向后一靠,靠上椅背,小声嘟囔:“记忆力真好……”

  莫雨嗤了声:“那么苦的茶,我这辈子也就喝过一次,毕生难忘。”

  “咳咳……尽记些没用的,”凌子虚清清嗓,“讲点良心,那时候我们对你小子可不错啊,每天盒饭里的肉都挑给你了,身上有点零钱也都给你买零嘴了,什么……大大泡泡糖,小虎队干脆面,干巴巴的,也不晓得有什么吃头。”

  “是吗,你说的这些,我怎么记得我一样都没吃着呢,记错了吧。”双手在膝上合拢起指尖,莫雨微微侧首,似在沉吟。

  “你没吃?”凌子虚嘴角一咧,“那给谁吃去了?”

  莫雨嗯嗯点头,竟像是在认真思考:“给谁吃去了呢?”

  ***

  “我听影哥说过一些您的故事,您和凌子虚导演,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穆玄英道。他的那颗草莓球已经吃得差不多,只剩下个空纸碗。

  “老黄历了,说这干嘛,”乌有浑不在意,注意到穆玄英的空纸碗,“你还要么,再买点吃的?我这个都化了,就不给你吃了。”

  “不用啦,”穆玄英挠了下后脑勺,“公司对饮食有规定,我今天吃这个冰淇淋都算破忌了。”

  “管这么宽?”乌有耸起眉头,不满道,“我们当年哪有这些规矩,演员想吃就吃,胖瘦跟演技又没关系。”

  “也不是……”穆玄英咬咬下唇,不好意思道,“其实我算不听话的了,以前也是想吃就吃。但是现在我觉得,管住嘴不乱吃东西,也是对艺人自控力的考验。万一我吃成个大胖子,又正好需要去演个瘦竹竿,那就麻烦了。影哥说过,一个演员的胖瘦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而是他想要饰演的角色决定的。”

  “这样啊,”乌有同情地看着他,“那你不当演员不就行了,还这么年轻,干哪行都能有出息。”

  “有时候是挺苦的,”穆玄英托起腮,面颊一鼓,“可我还是觉得,能当艺人,能演戏,特别好。”

  年轻人的表情不知戳中了乌有哪条神经,沉寂许久的导演天线倏地立了起来。从两人坐在这里开始,他第一次用一个导演看待演员的目光去审视穆玄英。

  “你……”乌有凝起目光,“喜欢演戏吗?”

  “喜欢!”穆玄英答得毫不犹豫。

  乌有对上他的视线,从那双带着光芒的黑眸里看到了一些触动人心的东西:“可惜……我早就不拍戏了,不然肯定用你。”

  “哇,太遗憾了……”听见乌有的话,穆玄英是真的感到遗憾,“要是拍您的戏,我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嗤,我和老凌当年拍戏的时候就是俩疯子神经病,有啥可学的,学我们把那么小的孩子给骂哭吗……”乌有刹住话头,咽了口口水,转了话题,“好导演多的是,你想学演戏,有的是机会。”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穆玄英连忙补充,“如果乌导不想回答,可以不用搭理我,只是,我有点好奇。”

  “问吧。”

  “影哥说过,您和凌子虚导演是在七十岁那年决定退休的,今年您八十五岁了,也就是说,有十五年没拍过戏了。可我刚才跟您对话,您对以前拍戏的事还记得很清楚,应该、还是喜欢拍电影的吧。那十五年前,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再拍戏了呢?”

  ***

  “我最近看到了一个人的档案,”莫雨手指摸索起茶盏边缘,咬着字道,“有一点很奇怪,十五年前,在他八岁那年的暑假,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经历了一段同龄人难以想象的时光。”

  凌子虚手端茶盏,一动不动。

  “巧合的是,”莫雨抬起头,盯着对面的老人,“我在十五年前,也有一段相似的经历。太巧了,让我不得不在意了。”

  “哦?”凌子虚将茶盏放下,底部轻磕了下桌面,“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莫雨深深呼吸,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他没有回答凌子虚的问题,自顾自道:“说实话,放在几个月前,我都以为那些事早就过去了,我也早忘了。我拍了十年的戏,天天都在演别人,演过的角色那么多,忘掉一个,就忘掉呗。”

  “哈,”凌子虚闻声一笑,“那怎么又想起来了?”

  莫雨眸光一恍,脑中闪现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继而,这张面孔渐渐退去,另一张稚嫩的,可爱的,同样明亮的面庞逐步清晰,取代了它。

  “要怪,就怪我天生记忆力太好,以为自己忘了的事,只要有个引子,就能一点一点地自个想起来,”莫雨说,“就像我现在还记得那部电影,它叫什么名字。”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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