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59

  真好啊……穆玄英在心里感叹,他也想去首映式上看电影,观摩学习。

  “哎!对了!”李无衣叫道,“你能去的啊,你也去呗,啧,上台给莫雨送束花,让他感动一下。”

  “疯了啊?”他都说了他不适合出现在那个场合,李无衣竟然还叫他去给莫雨献花,生怕不被记者逮到吗?

  李无衣斜起嘴角,得意道:“兄弟,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演员啊!”

  穆玄英一怔。

  “不能公开出席,你不会扮个装再去吗?考验你演技的时刻到了!别说记者,让莫雨都看不出你是谁,怎么样,敢不敢试试?”

  自从答应了李无衣相当不靠谱的建议,穆玄英接下来几天都过得战战兢兢,老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企图反悔却是不行,李无衣循循诱导:哥们,你不是对演技很有追求吗,不是一门心思想当个好演员吗,这点小挑战就让你缩了,那怎么可以,做人好比开车,要心细胆大,勇敢上路……

  与其反悔被李无衣念叨,还不如硬着头皮试一把。

  虽说如此,直到当天下午,李无衣卡好时间来接他去做造型时,他心里还在打鼓。

  “别怕,我约的师傅很厉害,特效化妆你也见过,堪比换头术,让你变个浩克脸都没问题。”

  “别逗了,真化成绿巨人,太招眼了,故意找事啊?”

  “开个玩笑,帮你放松心情嘛,我等下交待好,把你化成普通大众脸就行。”

  李无衣预约的造型师是个面瘫的背头青年,听到要求后眉毛都没动一下,请穆玄英在镜子前坐好,就把李无衣赶了出去。

  如果说先前还有点不放心,等化完妆换好了衣服,穆玄英对镜一照,登时说不出话了。

  当你在照镜子时,突然看见一张不是自己的脸,感觉自然是很奇妙的,还有点诡异。

  说完全不是自己,似乎也不准确。造型师为他改了眉型,修深了脸廓,肤色粉底打得偏黄,面颊上还点了雀斑,再加上一副大大的圆框眼镜遮了脸,一顶白牛仔渔夫帽盖住了头发,一身松松垮垮的灰色休闲装掩盖了修长身材,效果出类拔群。

  除非盯着他仔仔细细、一毫一厘地看,否则绝不会把他和那个叫穆玄英的明星联系起来。

  等他走出门,见到李无衣目瞪口呆的表情,瞒过他人的信心又足了些。

  《无定河》的首映式地点选在一家圈内很有名的影院。据说六十年前这家电影院就存在了,有不少经典电影都曾在这里放映过,它的两间偏厅亦是当时的名流们时常汇聚之处。后来历经数次劫难,走了场大火,只剩些断壁碎砖。本来已打算改建成博物馆,决策层几经讨论,还是在原址上按照它当年的模样,重建起了电影院。

  穆玄英是第一次来,见路变窄了,还以为李无衣开错。如今的电影院多在繁华的商业区,少有开在偏僻安静处的。

  李无衣同他解释:“带你走的是偏门,正门那边路比这边宽多了,也热闹多了。来的人都走正门签到呢,你又不能给人认出来。”

  “你不用去签到吗?”

  “VIP票都给我了,还用签到啊,”李无衣从兜里掏出个信封给他,“先前还给你多要了份,这回用不到了,做个纪念吧。”

  信封纸质精良,摸着有种温暖贴手的质感。穆玄英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个白底烫金的请柬,上头写着:《无定河》首映式典礼,诚邀您的到来。

  他们停在白色礼堂式的建筑外,道旁种了两排小叶桉,枝干挺拔,足有两三层楼高。时值昼夜交替,路灯还没点亮,李无衣将车钥匙交给赶来的助理,领着穆玄英去了偏门。

  镶花的玻璃门里透出明亮的灯光,人影绰绰,两人一推开门,耳畔瞬时哗然。

  穆玄英走在李无衣身侧,尽量让神态看上去自然。有几个人看向李无衣,抬手跟他打招呼,并没多看他身边这个平凡无奇的面孔一眼。

  李无衣熟稔地应酬几句,脚下不停,走到了事先存花的休息室。他提前找主办要了钥匙,当下直接打开门进去。

  穆玄英跟在后面,进门后注意到这是间会客室。一张长桌,三张转椅,桌上放了两束包扎好的新鲜花朵。屋子三面墙壁,第四面是用磨砂玻璃做了隔断,不知道玻璃的另一边做什么用途。

  李无衣拉过把转椅坐下休息:“隔壁是电影主创的休息室,现在他们还没来。”

  说到电影主创,少不了莫雨了。

  穆玄英看着那面磨砂玻璃,小声道:“我们在这边说话,他们会听到吗?”

  李无衣一愣,笑道:“那我就不清楚了,没试过。你要是担心,等他们在的时候,就别出声了。”

  穆玄英点了点头,走到桌前问:“哪一把是我的?”

  他问的是花,李无衣捡过其中一把,嘴唇朝剩下那把努了努。

  穆玄英小心地抱起那束花,香槟玫瑰中夹着美人樱作点缀,花朵近身,香气袭人。他探头去看李无衣那把,是香水百合里藏了两朵紫色睡莲,看着极清雅。

  “什么时候去送?”

  “等会我助理先替你拿着,等到该你了再递给你。电影放完,灯一亮,他们人一上台就去送。送完花握个手就能下来了,任务非常简单。”

  听着是挺简单,总结他此次行程,就是悄没声息地看个电影,再上台给莫雨送个花走人,应该不会出问题。

  穆玄英想着,无意识地脸凑近了怀里花束。一簇美人樱搔过鼻端,让他打了个喷嚏,花一时没拿稳,向下摔落。

  他忙弯腰去抢救,赶在花落地之前捞了回来,却没注意到他今天穿的不是自己衣服。外套兜浅,这一弯身,让手机从兜里头滑出来,掉到桌子底下。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李无衣叫上他离开休息室,前往放映厅。

  他找到李无衣告诉他的排次座位,位置靠后,正好可远离前方的媒体和观众。

  此时已有人陆续进场,空出来的座位逐个有人填充。忽而一阵骚动,媒体纷纷涌上前去,照相机闪光灯咔嚓不停,原来是《无定河》的导演曹雪阳和男主角莫雨来了。

  穆玄英隔得太远,只能辨得清人群中的哪个脑袋是他。连莫雨穿什么衣服都看不分明,遑论探究他的神情。

  没多久,主创们在预留的位置坐下,媒体记者拍完照也散回各自位置。

  穆玄英只能看见莫雨的后脑勺。偶尔莫雨转过头去和曹雪阳说话,能瞄见点侧脸。

  他手臂趴在前面的椅背上,拿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莫雨的头看起来那么小,隔着远远的距离去看莫雨,这种感觉有点新奇。

  莫雨都不知道他偷偷过来了呢,不晓得等下去送花,会不会认出他来。

  怕是不会吧,他目下扮成这副模样,自己猛一看都陌生得很,莫雨能认出才怪。

  等他送完花,顺利走下台,一出门就给莫雨发条消息,说已经看过他的电影了,再附上些观后感,保准能让莫雨大吃一惊。

  嘿嘿,想不到吧,他也有能瞒过他的时候呢。

  穆玄英浮想联翩,不知不觉,已到了电影放映的时间。

  台上的幕布向两边拉开,即将播放电影的大银幕显露出来。会场灯光陡然关闭,一片昏暗,窃窃私语倏地全部消失。

  银幕点亮,白色的背景里,像是涌出了大团大团的雾气。雾气渐渐稀薄,看清了,是大山里的晨雾笼罩了河流和山野。广角镜头下的乡野有种静谧安详的美。

  卒然间,一声鸡鸣,屋顶的烟囱里升起炊烟。

  田亩间的条条渠水夹着稻花从四方汇集而来,绿悠悠的春水流入飘带似的长河。河水哗哗,隔开两岸,镜头缓缓推进,聚焦到近岸的一块石头上,片名就在这时于石面上凸现——

  《无定河》

  ?

  莫雨在这部电影里,饰演了一个他此前未曾演过的角色,许家村的青年农民许长生。

  许长生原本是个很快活的年轻人,他身体强健,英挺俊秀,是家中的顶梁柱,全村的姑娘都喜欢他。

  直到一场意外的火难。

  许长生为了救人,自己被烧得失去意识。河水将他冲到下游,为一个老掘墓人所救。

  醒来后的许长生忘了一切。他容颜尽毁,一只脚跛了,一只手只剩下三根手指。脸和脖子上连成片的烧伤,比鬼怪还骇人。

  他嗓子也伤了,虽还能说话,却为了不吓到别人,从此斗笠遮头,布巾蒙面。平日里他沉默寡言,随着老掘墓人走遍四里八乡。

  除了老掘墓人,他再没有其他能说话的人,时间长了,人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说什么话都不避他。

  年复一年,他无数次地在这条穿过村落的河流上来回,慰生者哀思,送死者往生,耳闻目睹许多匪夷所思的秘闻。

  老人死后,他继续做这份营生。忽有一日,他经过许家村,走得累了,坐在一户人家门边歇息。门里出来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嘴里叫着去、去,要赶他走,可又隔着些距离,不敢靠近他。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模样是招人厌让人怕,便拄着棍起身,走到别处的墙根下。

  没过会儿,那小姑娘忽然过来了,端着个盛了水的碗,在他旁边放下就跑。

  许长生喝了那碗水,放了个一元硬币在碗底,慢慢地走开了。

  他不知道那小姑娘是他弟弟的女儿,也不知道那扇门里原来是他的家。

  家人早以为他被烧死了,母亲太思念他,没多久就去了。母亲死的第二年,父亲染了急病,没来得及治,也过去了。他的妹妹送去了亲戚家,长到十七岁时被安排远嫁。这个家只剩下他的弟弟,也带着妻子外出打工了。

  许长生自然不知道这一切。

  他喝完水,走到河边。无定河上新修了座桥,桥面宽广,能并排开过拖拉机和汽车。

  世道在变,路从山村通往远方。所有人都在说,以后日子会变好。

  桥边有人摆了香案供奉,没摆神像,不知是拜的哪路神。香案下有个假山盆景,上面堆满了硬币,想来是用来许愿。

  许长生翻遍裤口袋,找到个沾了泥的五角硬币。他攥紧了硬币,拳头放到假山上方,一松,硬币滑落,掉进假山洞眼里,闷闷的,连个响也听不得。

  风吹过来,吹落他面上布巾,他慌忙低头,忽地想起,眼前一个人也没,又壮着胆子抬起头来。

  岸边有块倒了的界碑,埋了一半入河泥,只能看见一个无字和半个定字。

  许长生面朝香案跪倒,双手合掌,深深地埋下头去,头紧贴着土地。

  天边残阳如血,这无根无源的人,拜得无比虔诚。

  ***

  会场灯光点亮,银幕转暗成灰,场内鸦雀无声。

  人们恍如还沉浸在电影中,难以拔出神思。

  直到主持人出现在台上,鼓了鼓掌,邀请导演曹雪阳和男主角莫雨上台,众人才仿佛回到了现实,齐齐鼓掌,四周说话声渐起。

  穆玄英被人推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见是李无衣的助理,抱着那束香槟玫瑰,有些担心地在看他。

  他意识到该上去送花了,一转脸,李无衣正在过道处等他,手里也捧了束花。他忙站起身,把花抱在怀里就走。

  等走近李无衣,他低声道:“走吧。”

  李无衣嗯了声,两人脚步飞快,快走到最前排时,李无衣忽然道:“哎你是哭了么……”

  穆玄英匆匆抛下句“没有”,一眨眼到了台下。他几步跨过台阶,这才把头抬起来。

  莫雨人站在台上,一手拿了个话筒闲闲站立。他眼睛本在看别处,冥冥间似有所感,忽地转睛,看向手持鲜花的年轻人。

  没再去想会不会被认出来,穆玄英心里只有个念头:得把花递给他。

  莫雨还没看清来人的脸,那束玫瑰花已被塞到他鼻子下,只得赶紧接过,再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

  按照惯例,这时他该和送花的年轻人握个手,拥抱一下。

  年轻人却僵在那里,没朝他伸过手来。莫雨当机立断,主动上前一步,抓过他的手摇了摇,再揽过他的背,礼节性地拍了拍。

  本该抱了就撒手,谁知这人突然张开双手,搂住了他,还搂得特别用力。

  莫雨手还停在他背上,心中诧异:这位男粉……也太热情。

  热情的男粉很快松开了手,低着头冲他鞠了个深躬,转身下台了。

  莫雨多看了眼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有点放不下。

  先前怕引人注意,李无衣没和穆玄英坐一起。这一次送完花走下台,李无衣一路陪着他到后排并肩坐下。

  所有人的眼睛都往台上看,没人对这边报以注目。

  穆玄英从递完花起就没怎么说话,人靠在椅子里,目光放空没个焦点。过了会儿,他眉宇间似是染上一缕愁思,自胸腔里发出声很长的喟叹。

  一旁的李无衣见他有了反应,感叹道:“大神不愧是大神,搞不好,又能拿座金蔷薇。”

  穆玄英随之应和:“是啊……”

  “你还好吧,怎么失魂落魄的?从电影里走不出来了?”

  穆玄英歪了歪脑袋,伸手扶住后颈,露出苦笑:“有点吧。”

  他眼下状态,却不完全是因为看电影看得太入迷,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

  他刚刚走上台去,给许长生的扮演者送了一束花。

  花递过去时,他垂下眼帘,看向莫雨那只握着话筒的手,再往上看,是西装和衬衫的袖口。

  忽而,那只手动了,话筒换到另一只手里,空出来的那只朝他探来,握住他手指晃了晃,继而放开他手,揽住了他的后背。

  彼此的身体翛然贴近,他闻见了古龙水的味道。忽隐忽现,如冷雨浇淋过的森林,在展示其中冷冽蛰伏的生命。

  那股味道,像是蛇冰冰凉凉的尾巴尖,在他耳根处迅速扫过,令他太阳穴突地一跳。一颗本来为了电影悲剧而滞纳的心,乍然间猛烈跳动。

  胸腔里传来的那声巨大的砰然,他发誓他听见了。

  下一个动作,他张开双手,环抱住了面前的男人。

  古龙水的清凉香味随着他手臂的收紧,忽而变得温软。那座危机四伏的森林褪去暗色面纱,放任阳光穿透树叶枝杈的缝隙。

  穆玄英紧紧抱住莫雨的时候,清晰地察觉到,自己那颗不安的心悄然回落,心境缓和。像是被人很好地抚慰过了,感到安全和充实。

  当他从莫雨怀里退开,一瞬间,太过明显的空虚感油然而生,叫他竟生出不舍来。

  等他走回去,坐在座椅上将四散的思绪一一收回,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刚才是真的很想抱一下莫雨。

  想抱抱莫雨……也想抱抱许长生。

  “……我叫助理来接我吧,”穆玄英转过头,“你还要等导演,就不耽误你了……唉?”

  这声诧异的惊呼,是他一摸兜,发现了手机的不翼而飞。

  李无衣听他说了后,赶快低下身帮他找,可惜这一排座椅下面都没有。

  艺人的手机丢了绝对是大麻烦,光是里面存储的通讯簿,万一叫旁人捡了去爆光出来,不晓得要连累多少同行受害。

  穆玄英清楚后果严重,脸色不由发白。

  李无衣忙拍拍他手臂安慰:“别紧张,肯定能帮你找到,不会丢的。”

  他招手叫来助理,附耳说了几句,转脸小声对穆玄英道:“我叫他悄悄按你刚才上台的方向去找了。你出门之后都跟我在一块,不是掉到造型师那、我车里,就是休息室,这些地方都很安全,不怕。先坐在这,等活动结束我再跟你去找。”

  听他这么说,穆玄英心下稍安,注意力分出一些,去关注前面情况。

  他仔细一听,原来访谈已然开始了。

  想来是电影题材和氛围偏向沉重的缘故,媒体在一开始提问时也相当审慎,问的问题都很正经。

  比如曹导为何会选择这个故事来拍,莫雨又为何会接下这样的角色。

第二十一章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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