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水光潋滟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像是一汪幽蓝的泉水含着碎星，波光摇曳。
浑身雪白的毛发温顺得贴在身上，看上去又小了一圈，乖巧又温顺。
这样的情态可不多见，许薇棠还想再看两眼，身周环境忽然变得嘈杂，众人纷纷走出营帐，也有许多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过来，顾言朝神色又恢复冷漠。
好一阵浩浩荡荡的动静之后，皇帝终于姗姗来迟，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隔着老远也能看出步履有些蹒跚，他身后还跟着皇后和两个妃子。
“参见陛下。”
许薇棠也随着众人跪下行礼，动作中规中矩，隐在众人之中根本不易发觉，她却感觉皇上的目光好似隐隐从自己背上扫了过去，芒刺在背一般。
风一吹更感觉凉飕飕的，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众卿免礼。”皇帝看了看众人，艰涩地开口，“今日一见，我大周儿郎果然英武不凡，今晚各位无需拘束，只管尽兴。”
“谢陛下。”
这晚宴的氛围倒没有多严肃，众人依次就坐，互相恭维寒暄。
场地就是露天的草地摆上桌椅，更没有什么繁琐的规矩，都是随意就坐，不过少年人与年长者却是泾渭分明，就算是亲父子也分开坐。
许薇棠与顾言朝坐在一处也没人说什么，顾言朝之前毫无地位可言，甚至很多人都认得他这个皇子……
他们身边都是些偏远的宗亲子弟，看年纪都还不到弱冠，正是鲜衣怒马，年少风流。
其中有几个比较眼熟，不过也是前世的事了，只能装作不认识他们，微微笑着客套几句。
乐声变得欢快豪迈，今晚的月色也很好，半轮月亮照亮了夜空，洒下一地清辉如水，星子清晰可见，空气中飘荡着美酒和食物的香气。
饮酒吃肉，好不快活。
顾言朝就坐在她旁边，偶尔趁着旁人不注意拿几串肉放到她碗里，几乎都用不上她自己动手，只需等着顾言朝投喂……
对此，许薇棠表示心满意足。
只是在旁服侍的碧秋就显得有些多余了，她咬牙切齿地想，顾言朝为什么偏偏要抢她的活？
忽然，许薇棠敏锐地察觉到一道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虽然感觉不怀恶意但也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那视线就来自对面……
“原来你就是雍凉郡主！”一个少年大睁着双眼惊呼道，引起众人频频侧目。
御厨的手艺当真一绝，鹿肉本就细嫩，烤熟后更是鲜美，金黄的表面泛着油光，配上特质调料后香气扑鼻……
闻言，许薇棠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问道：“你认得我？”
少年比顾言朝还矮一点，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唇红齿白，衣服上滚着金边，看得出用料不凡，不过……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一株摇头晃脑的……谷莠子。
许薇棠忍住笑意，不动声色地回想。
这人谁？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想到自己那糟糕又混乱的记忆，也不是没有认识这个可能……
许薇棠尴尬地笑了笑，等着对方先说话。
顾言朝把递到一半的鹿肉拿回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舍弟鲁莽，还望郡主见谅。”一个身穿绀青色长袍的公子站起身，拱手低声道，“我等早听闻先陇西王与雍凉郡主之名，心生仰慕，并无意唐突郡主。”
……又一个仰慕已久的，她爹的名头竟比她想象的还，许薇棠默默地想。
许薇棠也回了一礼，大方笑道：“既如此，倒是我的荣幸，令弟年幼，亦无需怪罪于他。”
那少年被他哥一个冷冰冰的眼神镇得不敢说话，蔫头耷脑地缩在一边，听许薇棠如此说才怯生生地探出头张望过来，冷不防却对上一双阴冷凌厉的眼，吓得他全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许薇棠确认自己对这二人毫无印象，又问道：“不知二位是……”
原来他们的父亲是朝中一位四品将军，很多年前曾在陇西王麾下担任校尉，调职回京后也一直对王爷念念不忘……
“家父曾言郡主天纵奇才，风姿绝代，果然闻名不如一见。”年长者真心实意地说道，面上一片神往之色。
许薇棠再厚的脸皮也听不得别人这么夸自己，强行将话题转移到今日的狩猎成果上来。
兄弟二人不愧是武将家庭出身，所获猎物颇为可观，许薇棠暗暗咂舌，想不到这两兄弟看着平平无奇，竟能取得如此成果。
“郡主猎到什么了？”圆脸少年忍不住问道，他想看看这个父亲口中的奇才到底有多厉害，话才刚出口便看到兄长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眼神里暗含警告。
他不服，委屈地撇了撇嘴。
许薇棠见状失笑，并未隐瞒：“我今日非是为狩猎而来，只是出来散散心罢了，因此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猎物。”
事实如此，她和碧秋只有两个人，本也没打算打多少猎物，只在最后打算离开的时候看见一头云豹飞快地跑过去，许薇棠一时手痒，便张弓搭箭射了出去。
竟射中了。
早有人暗暗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是隔壁那一桌的人，他们就是先前看雍凉郡主不顺眼的人，早便认定许薇棠空有些冠冕堂皇的名气，只不过是装出来的绣花枕头，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轻蔑地笑了笑。
绀青衣服的青年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局面，不过还是十分淡定地圆了回来，举杯疏朗一笑，“我等浅薄，早该知道郡主定然不汲汲于名词。”
言罢，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四周嘘声一片，挤眉弄眼地表示，她这不过是为自己一无所获找的说辞。
晚宴仍在继续，身形窈窕的宫女穿行其间端上菜肴各色菜肴，为席间增添了许多亮色。
你来我往间，竟少有人注意到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元成悄无声息地到了近前。
许薇棠皱起眉，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她略微向四周一看，却见到众人神色各异，或惊异或狐疑，异彩纷呈。
元成堆着笑，尖细的嗓子在一片嘈杂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恭喜郡主，您今日英姿非凡，竟能猎得云豹，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啊？”
许薇棠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周遭众人却已目瞪口呆惊掉了下巴。
尤其那个圆脸少年，难以置信地睁着一双眼，死死盯着他。
“郡主，这是陛下赏您的。”
许薇棠云里雾里地接过元公公递过来的东西，是一张鎏金小笺，上面写着端端正正的小楷，写着金银玉器之类。
她只好收起来谢恩：“……谢陛下赏。”
元公公又笑眯眯地道：“郡主今日可是抢眼，令人瞩目啊。”话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许薇棠隐隐觉得古怪。
没给她问的机会，元公公说完便在另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离开了。
许薇棠怔愣着坐回去，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小笺，皇帝御赐，肯定是好东西……
顾言朝抿了抿唇，无视周遭那些如有实质的目光，向许薇棠解释道：“这也是秋猎的惯例，所得猎物排在前列的人，会有额外的赏赐，一般都是由内官在晚宴时候通知，围猎结束后会将物品发放到府上。”说到最后，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眼眸微眯。
“郡主能得到赏赐，便足以证明郡主的实力了。”
原来如此，这还真不只是单纯的打猎，还要排个名次。
“但是我……”只猎到一头豹子，体型还小，除了跑得快没啥特别的，许薇棠暗自想，却没把这话说出来。
碧秋也同样一脸茫然地看着许薇棠，豹子是她拖回去的，在她看来，这样一个猎物着实没什么可嘉奖的。
“恭喜郡主！”先前同许薇棠说话的兄弟二人齐齐祝贺道，得到陛下的额外赏赐，那可是无上殊荣，郡主不愧是郡主，方才那么说，只不过是自谦罢了。
再看原来面露嘲讽的那些人，此刻脸上表情更是十分精彩，隔壁的气氛异常古怪，没有人说话，似乎都在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面对盲目迷信的兄弟二人，许薇棠只能强装淡定地摆手笑笑。
“啊——”忽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是皇后和妃嫔的专席上。
场中骤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齐齐望过去。
许薇棠站起身，可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那里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衣着繁复华丽的妃子惊惶起身，神色或惊惧或哀伤，匆匆四散离开。
后妃身份特殊，这里的人大多是男子，不便过去，许薇棠暗自下了决心，快步走过去。
顾言朝默默跟在她身后，面色冷漠。
舞乐也一下子停息下来，外围的禁军已将手按在剑上，场中惊的落针可闻，这时候女子的叫喊声便清晰地传入耳中。
皇帝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许薇棠走过去，宫女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过来，带着哭腔喊道：“娘娘、娘娘昏过去了！”
她这才注意到，身着盛装的皇后摊在地上一动不动，顾言熙跪在一旁，眼中尽是茫然与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