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爱意

  一万年前的蓬莱么?木谣却觉得有些不对,如果是一万年前,苏家还没有崛起,蓬莱的仙史也追溯不到那么久远,万年以前,蓬莱应该是一座荒山才对。

  可那根用作祭祀的石柱明明就是人为建造,她在苏家举办祭神仪式时就曾见过……木谣带着风荷来到石柱旁,只停留了一会儿,便顺着小路走去,走到尽头才看到一座池子。

  阳光洒落,淡淡流金铺陈在池子边的鹅卵石上。几株紫色的不知名的花,在微风中摇着叶子。苏木谣牵着身边人的手被轻轻挣了开来,她心跳有些快,望着他的背影,以为他已经恢复了意识。想唤他,又不知道唤什么。好在,他看起来仍然呆呆的,也许刚得了心,还在适应。苏木谣问他:

  “你在干嘛?”

  他仰头,说:“晒太阳。”

  又不是植物,晒太阳干嘛?苏木谣望着他在阳光下显得愈发苍白的轮廓,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褪去了那种寒霜般的冰冷,虽然不如后世的风荷温柔,却也有特别的可爱之处。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不灭天已寂灭,这世上没有不灭了。

  他便喃喃,“沣禾。”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吐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从有意识起就只记得这两个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可木谣却惊了,她几乎以为这人,其实就是风荷假扮。但是他的神情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木谣只能讪讪地说,那,就叫风荷吧。

  一股清香传来,木谣顺着那香气走去,望进池子里,竟见其中植满了荷花,婷婷袅袅开在水面上。不禁有些愣怔。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所以,这名字——

  身边人忽然开始宽衣解带,木谣惊了下,下意识别开眼睛不去看。又想他这是干嘛呢?听见“噗通”一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那家伙已经跳进了水里。苏木谣唤了两声,水面上冒起一串泡泡,不明生物顶着一片荷叶浮起来,睁着眼看她说:

  “脏,洗洗。”

  ……下面全是淤泥,真不是越洗越脏?

  苏木谣坐在池子边,不理他了,自顾自地托下巴思考。

  之前判断失误,这里明显不是一万年前,应该是数百年前,毕竟已经有了人工建筑的存在,还有灵气被采纳吸收的痕迹,说明修行一事已经在中人间盛行。

  依据那石柱上记录年月的符文推断,此时应该是仙元时期,蓬莱苏家刚刚成型的那段时间。

  那他……苏木谣将目光投向那静静沉没在池水中的背影。原来,他已被囚禁了整整一万年。多少桑田变换沧海翻覆,多少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在他双眼紧闭的时候,一一流逝了。

  一万年啊,他的归处、他的家人、他所爱所恨、他杀死的人、他的挚友他所眷恋的那个灵魂,全都都化为了尘土。

  这就是风荷所经历过的过去。

  “姑娘,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一道声音传来,木谣回头,望见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身后跟着个清秀的年轻人。

  她霍地站起来,下意识想挡住池子里的光景。老翁根本没看见,善意地冲木谣笑了笑,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木谣眨眨眼,不知晓如何回答,那年轻人却热情,主动迎了上来,“在下苏筠,因问仙求道而游历至此,姑娘也是同道中人么?”

  “啊,并非如此,”木谣很快接过话茬,“我与家师行船,遭到海难,漂流到此处,这才上岸来稍作休整。”

  “你师父……”有水花声响起,三人一齐看向池中露了个头的风荷。

  “……呃,哦,家师身上全是沙子,他平素又爱干净,这才不得已借这池水做做清洁。”苏木谣脸色平静。

  一株万金的聚灵莲花啊,就这么糟蹋了,老翁肉疼地看了眼水池,“二位不如与老朽到这山上的宅院,那里不仅风景优美,还备有热汤,尊师这样泡在池中,恐怕要着凉了。”

  木谣便让风荷从池中起来。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在不解为什么不让他沐浴净体。尽管如此,他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三人顿时都尴尬地背过身去。

  苏木谣脑海里全是那乌黑的发丝滴着水挡住诱人躯体的画面……

  想象一株荷花。默念一段清心诀。好了,大脑里一片清净,四大皆空。

  风荷穿戴整齐,不知从哪儿扯来一片芭蕉叶,慢慢地擦拭着头发。那老翁看不下去,从怀里摸出手帕递给风荷。“这是小女所绣,今日刚巧带了出来,便赠与仙师了。”他笑道。修道者不拘小节,他观此人气质纯净,隐隐有仙气蒸腾——却似也不似,透着一点古怪——不过应当并非歹人,能至蓬莱仙境者多半于天道有缘,故以仙师相称了。

  风荷看了眼木谣,木谣点头,他才将帕子接下。也无话,默默地继续擦头发的动作。

  木谣只得替他道谢:“前辈勿怪,我师父他不善言辞,平日里也不大与人交际,故而有些孤僻……不过我想他心中定是感激前辈的。”

  是孤僻呢,再过个几百年便是孤冷了。她默默叹了口气。

  苏筠摆手:“哪里哪里,老朽倒觉得尊师仪表堂堂,气质不俗,若是好好锻造一番,将来必是人中龙凤啊。”

  听这位老先生说话,似有点想将风荷引入仙道的意思。木谣神色一顿,莫非,还是苏家成就的倾珀仙君?可是云归与蓬莱并不同宗啊?何况小荷君是凡人得道……等等,不灭被剥夺了神格,此时不正与凡人无异吗?

  她正沉思不解,老翁拍了拍一旁被忽视了的年轻人的肩膀:

  “说来也巧,这位小兄弟姓苏,又是修道之人,想必也是与我蓬莱苏家有缘。”

  年轻人羞涩一笑,眉眼弯弯,很容易博得好感。

  “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苏枝,字木谣。”

  “苏木谣,好名字……咦,你也姓苏?”老人似慢了半拍,木谣忍不住问道,“方才您说您是苏家人……晚辈斗胆问一句前辈名讳?”

  老翁捋着胡子,“苏留庚。”

  苏留庚?苏木谣一惊,这不是蓬莱苏家史上,奠定了苏家基业的先祖吗。

  传说他在未创苏家前,只是一个渔夫,某天打鱼的时候在渔网中发现一个宝瓶,里面只装着一卷泛黄的经书,记载了修道之法,因为署名是虚芥子,猜测大约是道长一类的人物,这本书就以虚芥子为名流传了下来,并于仙元三百年的灭顶之灾中销声匿迹。

  苏留庚实则是个悟性奇高的,他得了经书,就以其中的方法修炼了一段时日,发现渐渐身轻如燕病痛不侵,便召集了族人一起修行,成立了最早的蓬莱仙门一脉。传说,他在立派第五年的一个电闪雷鸣之夜,便飞升成仙了。

  上人间中人间虽一字之差,却隔着永远跨越不了的鸿沟。所以即便是后世蓬莱倾覆,这位祖师爷也从未现身。

  ……没想到在这个秘境里还能遇见。

  木谣很快就发现,这位祖师爷十分地热情好客,他将三人一一介绍给了门人认识,又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招待,最后命人将他们妥帖地安置在了客房,这才施施然飘然离去。

  木谣与风荷坐在屋子里,大眼瞪大眼。木谣清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她从莲花纹的地板,看到镂空的花瓶。

  实在忍不住,就问了一些话,意外的是他竟也会回答,只不过是挑挑拣拣地答。譬如,“你还记得阿谣吗。”这种问题,他就不回答。像,“你饿了吗?”“你冷不冷?”他绝对是有问必答的。

  如下:“你饿不饿?”

  “不饿。”摇头。

  “那你冷吗?”

  “有点。”点头。

  他不肯去榻上,木谣就扯开一床被子,给他裹住。然后坐在凳子上,继续干巴巴地看着他。

  偶尔问他几个问题,看他苦思冥想又想不出来的无奈模样。

  苏木谣有点喜欢上这种游戏。反正是在秘境之中,假如出去,音字阁主肯定不可能任她这样作弄的。她似乎愈来愈放肆了。

  这个三百年前的阁主,反应比一般人迟钝,美貌却在一点点恢复,怎么比都输不了。连木谣都不得不赞叹,真是从头发丝美到脚板底,从天上美到天下,从万年前美到万年后啊。若是那双眸子再深邃一点,什么多余的修饰都不必了。

  现在他的眼眸,清澈,纯净,像极了第一次与不灭相见的时候,却少了神君的高傲与戾气,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苏木谣托腮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

  快三更,木谣毫无睡意,风荷的眼皮在打架。她走过去,半蹲着仰头问:“你困了么?”

  风荷伸出指,点在她的额头。

  “不要靠那么近。”一盆凉水浇下,木谣的笑容淡去。她轻声问:

  “你讨厌我接近你么?”因为讨厌这身体里熟悉的气息么?

  她眼睛苦涩,他神色却变了,指尖的抵触变为抚摸,长长的睫毛温柔垂着,覆上一层细碎的光。他从她的额,抚摸到鬓角,沿着那弧线到达耳垂,慢慢落在她的颈上。

  她看着他。

  他闭上眼睛:“困了。我睡了。”

  这是在自欺欺人么?

第40章 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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