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大婚之日前夕,苍冥在所有宾客中并不是来得最早的那一个,然而仍然算是来得最早的那一拨。

  他代颛顼所统领的人族部落前来,而人族和神族遗族向来面上关系冷淡,所以按理他是无需来得这么早的。但又因为他并不是来得最早的那一个,因此混在众多前来观礼的各族宾客中也就不算特别显眼。

  纵然来的时间掐得恰到好处,然而他在到达后就陷入了漫长而百无聊赖的等待。他独自在安排好的客房中打坐调息,这是百年来对他而言熟稔得如同凡人的吃饭喝水一样的行为,此刻他却觉得莫名的焦躁和折磨。

  于是苍冥推门而出想四处走走,借此打发时间。

  说来惭愧,因为百年前洵南设计帮他从轩辕氏最内部的琅洞带走彼岸的缘故,整个轩辕氏的布置格局他至今还了然于心。百年间这里总归会有些许变化,然而大的改动却是没的。

  苍冥顺着曲折蜿蜒的路拐了几道弯,心里想的是能走得躲开喧嚣热闹的人群就好,然而走着走着停下来的时候,抬眼已经到了彼岸所居的院落了。

  来之前他从没想过要再去单独见她的,可既然到了,也许去看看她也无妨。

  又或者还是不要去见她了,否则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她即将出嫁见外客想必也是不合适的。

  心里这样犹疑着,脚下的步子却又向前走了几步。他想,来都来了,那么远远看一眼她如今的样子也好。

  视线的尽头里彼岸右手支颐坐在窗前,和他数月来梦中记忆中的样子都不尽然相同。

  她的伤势有了好转,面色比数月前好转了许多,然而她的脸庞却似乎瘦了些许,温柔巧致的下颌显出削尖的形状,鸦翅般的睫毛慵懒地低垂着,看不出其中蕴藏的心绪。

  此刻她身着玄黑如墨滚嫣红云纹的喜服,精致妩媚的妆容衬得她一颦一笑竟然有十分的明艳动人。

  轩辕氏的巫祝曾以容貌见于世间,惹得近来中州对她这位几乎是凭空冒出来的妹妹也议论纷纭。而他们相处多年,他竟从来不知道初到委羽之地一点大的孩子,早已出落成如此惊人的美貌了。

  他的目光近乎贪恋地凝在彼岸的脸上不肯移去,他头一次这样深切地感受到她的美丽,即使不久之后这份美丽便再不能任由他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贪看着了,然而越是这样想,目光却越是胶着在她脸上不肯偏移半分。

  彼岸在这时突然抬头了,她清妩的眼睛此刻却是空洞茫然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朦胧的哀伤,全然没有一丝做新嫁娘的喜悦。

  他以为她过得应该是顺心的,至少在洵南告诉他的故事里,一直都是。

  有那么一刻苍冥甚至以为彼岸扫过来的目光发现他了,他说不出那一刹那心里翻涌的是惊慌还是欢愉,但是她随后全无知觉的移开的视线却叫他失望了。

  此时窗外一阵无名而起的风把妆台上的一纸绯红的信笺吹出了窗外,彼岸伸手想去够却没有抓到。

  她赶忙提起裙裾匆匆跑向屋外,口中自顾自喃喃喊着“停下”,在刚刚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目光和不远处原本已经转身欲离开、此刻却握着信笺缓缓转身的苍冥相对而视。

  她震惊得无以复加,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看着苍冥渐行渐近的身影逐渐占满了她全部的视线。

  下一秒苍冥倾下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了她,他冰凉的双唇一开始只是纯粹地覆盖在她的唇上,然而下一秒他口中的侵略的气息便随着舌头撬开她的齿关涌了进来。

  彼岸挣扎着想要去够他手中的信笺,但是每一次手指刚要碰到的刹那就被苍冥躲开了。似乎要惩罚她的不专心似的,每一次他躲开的同时,舌头缠绕在她唇齿的力气也会相应的加大。

  彼岸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反而随着她的抗拒,苍冥的吻也在逐渐从唇上向下滑到下颌到颈项。

  彼岸心中又惊又惧,手中推拒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

  彼岸神智还清明着,听到外面的动静,不禁急道:“阿姐,阿姐就要过来了。”

  苍冥的动作随之一停,然而不容得彼岸松一口气就对上了他幽深复杂的眼底,那不是他从来一贯的清冷疏离的眼神,他的眼中甚至略有发红带着隐隐失控的欲望风暴。

  素来温顺听话的彼岸此刻毫不犹豫地一掌打在了他的侧脸上,其实她的力气对于苍冥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这一掌还是打得苍冥终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松开了她。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两个人之间,两个人一时都有沉默难言的尴尬和难堪。

  彼岸的眼中蓄满了晶亮的泪水,右手掩在袖中簌簌颤抖,嘴角因为之前激烈的接吻甚至流下了一缕殷红的血。

  苍冥无声地看着她,眼中似乎有歉意,他本能地抬手想要帮她擦去这一抹血迹,手伸到一半却还是收了回去。

  彼岸已经顾不上其他,只能拉着他四处找可以藏起来的地方,急切地道:“姐姐要来了,你千万别露面。”

  “方才谁在这里?”暮遗正要将屋内用神识来回扫了一遍,却一眼瞥见彼岸嘴边残留的血迹,声音立刻凝重而滞涩,“巫咸是不是来找过你。”

  彼岸心中又惊又惑,啜咽着道:“没有,巫咸他从来没有……”

  暮遗嘴角勾起一抹近似温柔的弧度,眼中怀疑和冷厉的神色却丝毫不见减少,但她的语调还是慢慢平和下来,耐心地拿起绢子仔细地给彼岸擦掉唇角被她自己随手抹去的血迹。

  “乖,姐姐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暮遗将彼岸揽在怀里,伏在她肩上轻声安慰道,暮遗的声音温柔低沉,又像是带着一抹难以言说的疲倦。

  “过了今天你就要出嫁了,阿姐的彼岸终于要长大了。”暮遗抬头时的神情又温柔又复杂,“自你出世以来,阿姐为你做了每一件能做到的事情,到了最后还是要把你交到另一个男子的手中,可是没有关系,只要你以后过得好……”

  言至此,她的声音渐悄,几乎轻不可闻。

  彼岸轻声道:“姐姐……”

  然而就在这时,暮遗的鼻尖不经意间凑到手绢的血迹上,眼中的温情骤然消弭,霜冷之色几乎是霎时就浓郁得几乎要溢出来,她似乎是极力压制着才没有把尖厉可怖的情绪表达出来,而是转成了一种喑哑如砂纸一样的声音钻进彼岸的耳中。

  “你炼化过女娲之遗?”

  彼岸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不敢乱动,只能本能回答她道:“我没有……”

  暮遗却像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似的,她搭在彼岸肩上的右手握得骨节发白,原本极美的湖绿色双眼此时却像是氤氲着即将掀起的风暴,直勾勾地盯着彼岸:“你答应过阿姐什么?说!”

  “我没有炼化过女娲之遗,真的,姐姐,我没有。”

  但是暮遗的手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彼岸手腕,另一只手半强迫地抬起她的下颌,厉声质问道:“可是你的血液已经沾上了女娲之遗的气息……”暮遗的声音突然低落下去,然而转瞬间又像是抓住了一点微薄的希冀似的,神情突然又不正常的高亢起来,“不是的,一定是姐姐弄错了,彼岸从来都那么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让姐姐伤心的,不会的……”

  “阿姐……”

  彼岸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似乎想通过这样微弱的呼喊来唤醒她俨然意识已经接近疯狂的姐姐,而结果显然是徒劳的。

  暮遗眼中的疯狂之色丝毫没有消退,反而近乎跃跃欲试起来,她居然不由分说去解开彼岸身上繁复的嫁裳,似乎要在妹妹的身上亲眼得到某种印证一般。

  与其说是解,几次尝试后暮遗的动作近似于撕扯,彼岸被她这样的举动惊惧得无以言表,只能徒劳地试图拉开姐姐力量大的惊人的手。

  撕扯挣扎间只听到叮咚一声——那是金属物什落地的声音。

  符禺剑的落地让两人的纷争有了暂时的、死一般的沉寂。

  彼岸在这一刻心几乎一瞬凉到了底。

  然而下一秒暮遗一抄手便抢先一步从地上捡起了短剑,她眼中的阴郁疯狂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就要把这一剑刺过来。

  彼岸勉力去躲这没有章法仅仅是凭本能的一剑,加上一身嫁衣繁复的布料,暮遗竟然只划破了嫁衣宽大的袍袖。

  但符禺剑在使用了它多年的暮遗手中熟稔灵活得几乎随心而动,虽然一击落空,然而下一击的攻势却早已对准了彼岸的心口。

  正在这时,一道不知来处的风刃破空而来,精准地预判了暮遗落下的时机和角度,狠狠地剜过暮遗执剑的右手,汩汩鲜血从她手上滚落下来。

  这一招来得猝不及防,符禺剑从暮遗控制中脱手,险些再度落到地上,然而苍冥哪容得暮遗再将短剑夺回来,反手间符禺剑已然稳稳地落在了掌中。

  苍冥的出现和符禺剑的离手终于迫使暮遗强行冷静下来。她左手抹过右手的伤处,血便立时止住了,只留下一道鲜红狰狞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反而显得更为可怖。

  从方才那种异常状态中脱离过来的暮遗精神力依旧强大得可怕,一个调息间她的神色便恢复成往日清和从容的淡薄笑意:“肯出来了?”

  好像刚才的失控不过是刻意为之。

  说罢她又俯下身温柔地在彼岸耳边道:“你在这里别动,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恍若她们姐妹之间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苍冥眼中的嘲讽厌恶之色更浓。

  可偏偏彼岸似乎还是这样听她姐姐的话,她安静地呆在原地,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单纯地出神,而脚下却真的一步也没有动。

  此刻暮遗手中全凭意识幻化出来的浅蓝色匕首依然凝聚着足可以裂空的力量,然而强度和符禺剑这样的神器必然有着难以逾越的差距。

  所幸符禺剑虽为神器,但在身为人族的苍冥手中只是一把除了坚固以外毫无用处的寻常短剑,他自然不会舍弃素日趁手的长剑而改用符禺剑,因此两人单在兵器上论并不分上下。

  但是如果符禺剑在手的暮遗也鲜少从苍冥手中讨得什么好处的话,又何况已经失了利器又手腕带伤的暮遗。

  然而两人的实力毕竟摆在那里,加之开始彼此似乎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肯把较量控制在屋内的近战中,双方都有束手束脚之处,一时之间倒难分出一个绝对的输赢。

  数个回合之后,暮遗手中的蓝色匕首颜色似乎褪去了几分。

  她若有所思,反手间攻势稍所保守,微微一笑自顾自道:“看来重伤之后苍殿的修为反而又精进了,这样的禀赋有的时候连我也是羡慕的。所以我最恨的还是自己当时年纪太小,而他们动手的时候偏偏又漏掉了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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