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符禺剑并不同于凡兵俗器,而是上神女娲留给轩辕氏族的镇族之宝,是真真正正上神所用的神物。

  这样的神兵利器轩辕、水正、离娄各占其一,也是神族后裔们多年来在中州威望权势的主要支撑所在。

  上神不临世,则神器不露威。

  然而彼岸知道符禺剑终究是符禺剑,即使以姐姐的修为都只能催动其中十一不到,这种威力依然是不可小觑的。哪怕是步入化境,哪怕离飞身成神不过咫尺之遥,也依然是天堑般的不可逾越。

  苍冥必然受了不轻的伤。

  可是就在他们回去的第二天,彼岸找遍了几间屋宇的每一处角落也没有找到苍冥的身影,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必然是又离开了。

  苍冥离开时把那晚没收的人偶留给了彼岸,仅此而已。

  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历历在目,他便离开了。

  她想,也许在他们相识的百十年间,也许在他们相识之前,苍冥每一次离开时也负着或重或轻没有痊愈的伤。

  彼岸不能理解他为何连一刻喘息的余地也没有给自己留。这样的无情,对别人和他自己都是。

  他该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那是她无从了解的所在,但她知道那故事大概是苦的。

  洪荒后氏族之前的征伐厮杀从来没有停止,她知道。

  但有时候囚笼也是变相的屏障,彼岸还没有来得及切身见过浮尸遍地、流血飘橹的场面,她长成的环境是与世隔绝的,空白如纸。

  所以苍冥眼中司空见惯的,在她而言,却足够令人惊惧。

  她近来的噩梦里,来来回回全部是那个她叫不上名字的轩辕氏族长老的残躯,符禺剑飞离时翻出的苍冥的伤口,姐姐持剑几乎要落在他右臂上的场景。

  画面有时清晰有时模糊,有时彼岸甚至梦到那个长老的脸换上了她的面孔,有时阿姐手中的符禺剑分明是向她的心口落下……

  这样日日夜夜纠缠不休的梦魇折磨使她心力交瘁,彼岸只能凭着记忆中琅洞书上所记载的偏方尝试给自己熬制草药,可是偏偏有一种叫植楮的草,她带着人偶找遍了附近的山也找不到。

  人偶空有人形和稀薄的灵智,即使做工精致,偶尔露出表情的面目也带着不协调的怪异。

  彼岸却毫不在意,她独自生活了太久,没有人强加给她美丑好坏的概念,她所有的想法犹如山川阡陌随风生长的条草,随性而自然。

  如果她今后的生活还像现在,直至这样走完这成百上千年的话,彼岸想,这个人偶至少能一直陪着她,在那些苍冥不在的日子里。

  这方偌大的世界里,真正为她所有的大概只有这个人偶了。

  梦魇步步紧逼,偌大的庭院一草一木都会在夜晚的窗楹上映出狰狞的形状,北风从长廊下呼啸而过的声音尖锐而急促。

  彼岸无法再忍受独自居住的恐惧。

  但是她不应该一个人擅自跑出去的,她不想给苍冥带来麻烦,思来想去,起码她可以去找洵南。

  洵水绵延千里支流众多,按从前的惯例,她只需要在任意一条支流边呼喊洵南的名字,洵南就会来找她。

  翻山越岭对于毫无修为的彼岸而言难度不小,她不得不化出原身,长长的墨绿色蛇尾拖在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彼岸情不自禁俯下身抱住自己的尾巴,把侧脸贴在细密的鳞片上。鳞片已经随着她的成长从细小柔软变得坚硬冰冷,但这却是她幼时幽囚于琅洞时抱着入睡的尾巴,是属于她身体的、熟悉又陌生的一部分。

  然而苍冥不喜欢她露出尾巴的样子,虽然他只流露出一个闪烁的眼神,彼岸却感知到了。

  她没有追问原因。

  许多刨根究底的真相,只会使双方都难堪罢了。

  彼岸的选择是在自身还未长成时,强行催动轩辕氏族的禁术化作完全的人形。

  她刚来这里时甚至完全不知道如何用双腿行走,只得踉踉跄跄地跛足而行。刚长出来的双足柔嫩而脆弱,即使在软底的鞋子里面也常常磨出一个再一个的血泡,隔着薄薄鞋底的坚硬砾石,像刀片一样划过脚心。

  偶然有一次苍冥见到她练习行走的滑稽姿态,甚至也不自主抿着嘴弯了弯唇角。

  那是彼岸第一次见到他笑,她也晓得那是在笑她,低着头红了脸,脑海中却全是他幽深的眼眸闪过一点亮如寒星的笑意和抿成直线的唇形微微勾起的样子。

  她学得慢,但身体恢复得很快,她都坚持下来了。

  洵水的支流眼见着不远了,彼岸疲倦萎靡的神色也露出两分的欣喜,一直收在衣袖中的人偶却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彼岸疑惑地向四周张望,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正要转身,却无意中发现身侧的草丛似乎有被踏开的迹象,可没等她反应过来来,人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彼岸醒来时月已中天,幽冷惨白的月光顺着屋宇的飞檐缓缓倾泻下来,照得她身上也是冷冰冰的。

  彼岸将人偶放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中,长长的尾巴百无聊赖地扫过地上冷硬的砖石,右手支着脸,轻不可闻地叹息着。

  窗外陆陆续续有长相似马的凶兽扇动翅膀飞过,于是彼岸便猜到这里必然是孰湖一族的所在。

  她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窗外孰湖的身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出现,才小心翼翼地试图从窗户外翻出去。

  彼岸有些庆幸自己虽然不修习法术,然而翻山爬树的事情从小做得不少。她头一次来自然分不清路,但也知道低伏着身形,朝着和刚才那些孰湖飞去的地方相反的方向溜走。

  树影森森,加之连日来梦魇不断的缘故,彼岸总觉得身后有人一直在跟着她。

  可跑了一路甚至也没人追上来,彼岸便有些松懈。眼见路渐渐到了尽头,面前是一片荒原般的地方,她便四处溜达了两圈。

  四下空空荡荡,既没有人也没有路。烛火通明的连片房屋已经在身后很远了。

  彼岸不敢置信,难道这么容易便让自己找到了离开的路?

  突然身后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便是你这么一个小丫头身上有女娲之遗?”

  逃亡时候彼岸乍听得身后有人,而其话中的意思更是叫她心里惊得翻起惊涛骇浪,一时之间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顾低头咬着嘴唇,讷讷应声:“我?”

  怀有女娲之遗轩辕族人,生下来便该是选定的下一任巫祝。

  可分明姐姐才是轩辕氏族的巫祝啊,那么就算有也应该是在姐姐体内,怎么会是她有女娲之遗呢?

  换句话说,如果她身上真有女娲之遗,族中又怎么敢用生而不祥、祸及族裔这样的理由把她囚禁在琅洞呢?

  甚至她原本才应该是这一任的巫祝……

  彼岸不敢再深想下去,活了百来年,她头一次觉得如此荒诞。

  极度的荒诞感反而使彼岸冷静下来,她转过身直视着眼前这个化成原身的孰湖:“你既然知道女娲之遗,那么你起码能看出我是轩辕族人吧,我姐姐是轩辕氏族的巫祝,我不信你真的敢对我动手。”

  那孰湖话语中似有几分轻蔑之意:“听说你在轩辕族早已失踪了有百年?”

  彼岸心中一凛。

  “你知道我如何得知这些有关你身携女娲之遗的事情吗?”

  彼岸戒备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孰湖颇为自得:“是巫祝和我们族长交谈时提起来的,她说想要族长帮她把妹妹关在孰湖一族,待到战事休停,她再亲自把妹妹带回族中。我正是偶然听到了,因此比旁人都要留心你的一举一动。何况现在是你自己主动跑出来的,你说你这个小丫头此刻若是死在这荒郊野外,谁能知道和我有关。”

  “那你便一定要杀了我?”彼岸眉眼中似乎凝结着看不清的情绪,“你以为杀了我便能得到女娲之遗吗?”

  “其实我倒不想立刻杀了你……”孰湖傲然地扬起了脸,有意拖长了语调。

  他的身形颇为高大,毛色格外油光水滑,加上他言语中提及族长和巫祝的谈话,可见在孰湖一族地位必然不低。

  当他一步步靠近彼岸的时候,身上兽类的气息使得彼岸几欲作呕。

  彼岸脸色苍白但背依旧挺得笔直,她看到孰湖脸上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笑容,那笑容却让彼岸本能地觉得惊悸。

  “小丫头,看你年纪这么小,也许还没听说过吧,”孰湖的眼中泛起狰狞的欲/望,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凑在她的嘴边低声道,“轩辕氏族历代的巫祝必须嫁给巫咸,尤其是身携女娲之遗的巫祝,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似乎很享受看到彼岸脸上逐渐浮现的恐惧,因此花了大把时间和许多口舌来给她一一解释内中诸多不为人知的情由,然后满足地看着彼岸在这种延长的折磨中精神一点点失去最后的防线。

  “据说巫咸和身携女娲之遗的巫祝双/修,是增进自身修为的极好的办法。没想到今日也能轮到我消受这福分,你说我怎么舍得立时杀了你?”

  他说着一把撕开了彼岸的衣襟。

  就在此时,他的右臂突然一道黑影飞过,只是那灵力微弱,孰湖在这种时候完全没有留意,紧接着便听到他痛得大叫。

  彼岸袖中的人偶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从她袖中飞出,猛地一口咬在了孰湖的手臂上,它的嘴边还带着殷红的血迹,只是那血已经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泛出青紫色了。

  那甚至也不是毒,而是诅咒之力。轩辕一族的人偶禁术从来都不是普通的玩具,而是非常残忍阴毒的厌胜之术。

  彼岸没有任何修为也不带任何恶意,所制成的人偶天生就自带了诅咒之力。

  若是轩辕族中大能者所制成的人偶,以其携带的诅咒之力,几乎可以在吐息间毒死一座城池的修为浅薄的凡人和修士。

  可是眼前这个孰湖的修为显然不凡,而彼岸的人偶也太过弱小。大概连人偶也感知到这一点,因此在出手后立刻飞到彼岸手中,牵着她的手狂奔起来。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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