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孰湖脸色阴沉得吓人，眼中杀气大盛，正要飞身追上去，忽然身后传来族内召集族人的黄钟浩大宏然的声音。

　　孰湖本想忽视，可是那声音却一声比一声更响亮急促，此时又正值人族大举进攻前线战事未明，逼得他不得不撇下彼岸，转身向族内飞去。

　　彼岸和人偶却不敢回头看身后的动静，生怕耽搁片刻逃跑的时机。

　　可是他们没跑出去再几步，一个庞然巨物倒地的声音便轰然传来。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天而降，将彼岸揽在身后，陌生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

　　彼岸瑟缩在那人干净而温暖的怀中，转头看见刚才的孰湖已经倒在血泊中，突然觉得一阵冷意袭来，方才的恐惧在这时才敢真正显露在脸上。

　　然而翻涌而来的恐惧像潮水一样迅速淹没了彼岸，她甚至不知道她真正恐惧的是孰湖，还是孰湖和她说过的话代表的深意。

　　彼岸的表情变得僵硬而苍白，像开到濒临凋落的粉白色蔷薇，在沉如水的夜色中无声地瑟瑟发抖。

　　那人只是一味地安慰她：“没事了，你走丢了你姐姐很着急，她让我来找你回去。”

　　彼岸像快要溺死却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的人一样，眼中浮现出异常的亮光，抓着他的衣袖却依然没有说话。

　　那人见了便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地又重复一遍：“我叫离闰，别怕，你姐姐让我找你回去的，别怕。”

　　不用怕的，彼岸反复告诉自己，是姐姐让人来找自己的，姐姐是在乎她的安危的，其他的就不要再去想了，都别再想了……

　　她在心中一遍遍重复着这些话，像要把这些刻在心上就能强迫自己相信一般。

　　离闰突然侧过脸去轻咳一声，彼岸才从那种怔忪的状态下挣脱出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破碎的衣服，不禁也脸红了。

　　离闰便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男子的衣袍穿在彼岸身上有些过于宽大了，然而被那种陌生却清新如箬叶般的气息笼罩逐渐抚慰了彼岸惶惑不安的内心，她低着头轻声呢喃：“谢谢你。”沉默了一会复又补充道，“我叫彼岸。”

　　离闰本想先将彼岸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然而身后的黄钟终究是一声比一声更急促，甚至连他随身携带的玉佩都发出了类似的召唤，离闰知道自己必须立刻赶回去。

　　可是四下空旷无依，他总不能将彼岸独自留在这里，思来想去，还是提议把她一起带到前线。

　　彼岸似乎依然有些神思恍惚，闻言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前线的局势十分胶着。

　　姐姐站在高耸巍峨的城墙上，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对面不断推进的兵线。

　　彼岸觉得有一瞬间姐姐应该是已经发现自己和离闰的到来，但是她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战场，眼神是彼岸从来没有见过的沉重的幽冷。

　　只是彼岸没有想到对面会是苍冥。

　　其实苍冥这些年代颛顼南征北战杀名赫赫早已是天下皆闻的事情，想也知道先时穷奇一族抗降的事情会在中州掀起多大的风波，颛顼帝此刻战旗所立之地，必然有苍冥的身影。

　　而穷奇一族虽然是此次风波的中心，但是早在风波之前就被结结实实地揍趴下了，因此没什么反抗的力气。

　　这回闹起来的孰湖一族，实力比穷奇还略逊一筹，但是身后却是轩辕和离娄两大氏族在撑腰。

　　只是对颛顼来说，情况也并不容他过于乐观。

　　暮遗在穷奇时假意退让实际上却并不甘心，甚至转身就和赶来的离娄氏联手，离娄氏没有花费什么唇舌便使得孰湖起兵攻打颛顼，意图围人族而救穷奇族。

　　离娄不似轩辕一族那般爱惜名声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大大方方派出了族中少族长离闰领兵攻打人族。

　　神族后裔鲜少抛头露面，离闰在人族却已经声名外传。传闻中他少年时便参与过当年离娄讨伐手下五个部族叛乱的战役，一支骨箭将其中最大部族的族长钉死在肴关的城上。

　　等到苍冥赶到时，颛顼已经失了阴山七百里的土地，其中还包括三个天险关隘。

　　离闰快步走上前和暮遗说了些什么，暮遗终于转身，眼中的幽冷散去，慢慢聚起一点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因为战争的阴影看起来也是十分单薄的。

　　暮遗发现他二人一前一后到来时，不由得上下多打量了他们两眼，连脸上的笑意也若有所思地加深——妹妹身上披的那件外衣是离闰的。

　　暮遗走过去揽住彼岸温言道：“是姐姐吩咐他们把你接过来的，姐姐太忙了没空亲自过去，倒让你误会了，是姐姐不好。”

　　彼岸摇摇头，安静地靠在她怀中。片刻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踟蹰之后终于还是伏在姐姐耳边轻轻问道：“姐姐，你知道女娲之遗吗？”

　　彼岸感觉到按在她肩上的双手一僵，但姐姐的声音还带着一如既往的令人心安的镇定：“彼岸，有许多事情姐姐现在不能和你解释，但是你要相信姐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彼岸点点头。

　　暮遗顿了顿又补充道：“再有一点，不要再和苍冥有来往了。”

　　“可是……”彼岸似乎想辩解什么。

　　暮遗却已经打断了她：“我知道他照顾了你很多年，但是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照顾你这么多年吗？”

　　彼岸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忍不住轻呼：“姐姐……”

　　“好了。”暮遗撇开头，近乎固执而不耐烦地道，“你到底要不要听我的？”她似乎也不想在自己抛出的问题上过多纠缠。

　　万幸妹妹从来都很懂事听话，和百十年前并无不同，暮遗揽住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着，低垂的双眼在彼岸看不见的地方冷厉得骇人。

　　忽而一支飞箭嗖的一声几乎是擦着耳边过来，再紧随其后的一箭却被站在旁边的离闰及时斩断了。

　　暮遗反应极快，立刻掩着彼岸到身后。

　　那丢了的三个关隘无一不是奇险要处，谁能想到苍冥竟然舍这三处不顾，大胆到纠集全部兵力趁夜突袭攻打这最后一处。

　　孰湖一族也是没本事的，给他的人也看不住，给他打下来的关也守不住，暮遗心中不禁暗自嘲讽。

　　城下大军却已经开始要攻城了，连日来苍冥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暮遗笃定他必然伤得极重。一来是自信符禺剑的法力，二来也是知道以苍冥素来亲守阵前、却唯独这次坐镇后方，料想他也知道如果伤势未愈不能一战威慑敌军，那么即使贸然出战于士气而言也是弊大于利的。

　　战争到了此时，暮遗终于同离闰一齐动手了。

　　他们这个境界的术法自然恢弘浩大，远非寻常人可比。

　　暮遗宽大的袍袖中的毒雾瞬间便笼罩了城下十里的战场，紧接着黑雾中便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离闰的□□横扫过试图翻越城墙的士兵，最前排的士兵直接爆体化成一团血雾，消散在空气中。

　　正当他们欲追击之时，眼前终于飞来数道凌厉的剑风，从正面硬生生抗住了暮遗和离闰两人的攻击力道。

　　说来暮遗倒有些佩服苍冥，伤重成这样，竟然也想以一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