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拗不过诗畅的强势，新不得不跟南云会的栗山老师打了招呼，提前一天搭乘巴士赶赴京都。
这样突然改变行程的举动免不了遭到了会所里几位前辈的质疑，在得到了新所谓“因为要去见一个朋友”的答复后，前辈们纷纷围做一团，勾起了新的肩膀，笑得十分狡猾。
“喂喂，是去见女孩子吧。”
“哟，我们的纯情小少年也终于长大成人了吗？”
被前辈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夹击后的新顿时绯红了脸颊，回想起诗畅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开这种玩笑，对她太失礼了。”
“原来我们的新都学会保护女生了啊，来来来，给大家说说是哪个女孩子这么幸运？”
“怎么连村尾前辈都……”
没想到自己的发言反而让围在身边的一群人更加蠢蠢欲动了起来，新窘迫地闪开村尾的目光，提了提身后的背包，说道：“那个，我就先出发了，快要赶不上巴士了。”
众人纷纷看着那个从自己眼皮底下一溜烟逃跑的黑发少年，心中顿时洋溢起一股温暖的感觉。
南云会中的前辈们大多都是看着绵谷新长大的，他们肯定他的天赋，惊叹他的才华，也感动于他的执着。特别是他重新回归后，这两年多来走过的路，一直都尽收于大家的眼底。曾几何时，那个在大家记忆中带着眼镜的白净少年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而且，他还承载着大家的梦想不断地向更高的顶点发起着挑战。
“噢，大家都聚集在这里呢。”
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众人猛然回头：“栗山老师！”
栗山勇徐步走来，朝着新消失的方向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目光：“总觉得等新成为名人的时候，我们也都老了呢。”
“老师你这话要是被新那小子听到的话，可是会难过的哟。”
“但愿他的面前，是一条我们这等人都不曾见过的康庄大道。”
栗山老师深深地眯缝起双眼，眼角的笑纹愈发深邃。
*
临近中午的时候，从福井出发的巴士终于抵达了京都。
车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新顿时感到有些恍惚，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虽然临时改了车票，但旅馆似乎没有办法提前一天入住，而且急急忙忙的出行让他没有带足旅费，恐怕今晚不得不厚着脸皮再去太一家蹭一晚了。
才朝出口的地方走了几步，新便遥遥地从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诗畅。”
新朝少女的方向挥了挥手，但对方却完全没有回应，而是用冷冰冰的眼神呆呆地望着他。
诗畅穿着一身红色的大衣，将整个脖子都围住的烟灰色围巾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雪人丸头像。她的身后斜斜地背着一个绿色的小包，上面的图像似乎是她最近才迷上的名叫“挣扎猪”的卡通动物。因为这一身“浓墨重彩”的打扮在旁人看上去实在有些过于诡异，所以虽然巴士站台上的人很多，但诗畅近身的半米距离内却空无一人。
一直到新走到她面前的时候，诗畅才默默地抬起头来：“你迟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嘴中吐出白色的雾气。
虽然才连十一月都没有到，但异常的天气让整个西日本也陷入了一片冰天雪地。巴士站旁的便利店里已经早早地开启了供暖系统，贩售的热咖啡也开始变得相当受欢迎。
这个时候，新才注意到，刚刚诗畅并不是有意不做回应，而是一直站在寒风中的她早就已经浑身僵硬了。如今的她只是勉强地抬着头，维持着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动作，将脖子缩在围巾里和他对话。
“诗畅，你等了很久吗？”
意识到此的新变得有些着急起来，他条件反射般的将自己的手贴向了诗畅的脸颊，透过皮肤的温度感知少女的体温。
一阵凉意瞬间席卷了新的手掌，他心里一沉，看着诗畅道：“你的脸怎么这么冷。”
诗畅别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有些感到错愕，少女竟惯性地朝后退了一步，尴尬地回道：“所以我说你迟到了很久。”
完全没有理解诗畅话中意义的新露出一脸自责的表情，他笨手笨脚地脱下了自己头上的绒线帽，顺势带在了诗畅的脑袋上：“抱歉，我忘记了京都的巴士站台是在室外的，如果害诗畅感冒的话……对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不应该让你来接我的。”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说要来的。”
诗畅话音刚落，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已经俯下身来，凑近她的双眸，将自己的手掌贴向了她冰冷的额头。
“干什么？”
诗畅敏感地闪开了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连续被诗畅躲开了两次的新有些难堪地站在她的身后，一脸不知道要怎么办的表情。他微微红着脸，口中吐出的空气化作一团白白的雾气。
“诗畅在生我的气吗？”
新的问话很轻，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传来，那样温柔的口吻让背对着他的诗畅感到心乱如麻。
“笨、笨蛋，胡说什么，走了。”
难得连向来镇定自若的诗畅都一时失了神，她僵硬地朝前走了两步，回头望向那依旧杵在原地，一脸抱歉的少年。
“诗畅，要去哪里？”
“金阁寺。”
“金阁寺？”
因为不去看一下古建筑的话，现在的心绪没有办法平复下来啊！
诗畅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
因为是假日的关系，作为旅游胜地的金阁寺前有着不少游客的身影。
诗畅和新茫然地挤在人堆之中，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既没有对话也没有看对方，若不是一直都并排而行，在外人看来，还以为这两人是一对不相熟的陌生人。
对于长居京都北区的诗畅来说，金阁寺并不是什么相当稀罕的景致。小的时候，一旦感到困惑、迷茫或是悲伤难过的时候，她也会跑来看看这样金碧辉煌的古建筑，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见到那样沉静的建筑后，自己的心绪也会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然而，鲜少来到京都的新却像是个真正的游客一般，极为认真地参观着古寺的各处胜景，并时不时地发出小声的感叹。
路过前厅的时候，新停在殿前，举着一个方正的礼盒，对着诗畅说道：“诗畅，这里的手信看上去不错的样子，买回去给老师和村尾前辈们怎么样？”
“他们明天自己也会到京都来吧。”诗畅不屑地戳穿道。
经过诗畅的提醒，新才乍然记起了这件事，于是略显遗憾地放下手中的礼盒。
“相比起东京的繁华，京都的古韵我更加中意一些呢。诗畅的学校前还有枫林道是吗，那个等一下我也想要去看。”
诗畅有些无奈地望向新，总觉得这个硬是被她提前以前喊来的家伙突然变得像是来观光旅游的小学生，完全忘记了明天西日本代表预选赛的事。
“你这家伙，该不会不记得明天预选赛……”
“喂，那个不是若宫吗？”
诗畅话音未落，她的身后顿时传来一个男声。紧接着，又有几个附和的声音也一并响了起来。
“又穿着这么夸张的衣服，哇，好土。”
“那个包是怎么回事，幼稚园的学生吗，真是笑死人了。”
新也注意到了那突然在诗畅身后响起的谈话声，他顺势望去，只见两个穿着便服的男生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投来窃窃的目光，而他们的身边，则站着两个女生，头发一长一短，看上去似乎是双人情侣的约会。
“诗畅，你的朋友吗？”
“不是，只是无聊的人而已，走吧。”
少女刚想拉上新离开，身后的对话又传来过来。
“她旁边那个人是谁啊？”这次换做是女声发问。
“没见过，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家伙。”
“该不会是男朋友吧。”
“噗，你别搞笑了，以前有个不自量力的小子被她耍过以后，全校的人都对她这个恶女退避三舍。”
“没错没错，而且你看她的样子，怎么可能会有男生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若宫她啊，别说是男朋友，就连朋友，也一个都没有。”
仿佛是在雪白的大地上沁上了鲜红的血珠，啪嗒一声，心中有一片难以言喻的疼痛感蔓延而出。诗畅背着身，沉沉地低着脑袋，不发一言。
从小到大，这种被他人指指点点的生活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对于独自一人长大的诗畅来说，没有什么闲话是接受不了的。她的确没有朋友，没有值得信赖的人，没有人愿意向她倾诉烦恼，她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朋友对她来说，一直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从很小的时候就确认了这件事，她的朋友，只有歌牌，只有歌牌在不会背叛她，不会让她对这个冰冷的世界感到绝望。
然而她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到了现在，自己依旧还是会去在意那些明明是可有可无的流言蜚语，会感到受伤，会感到彷徨。
诗畅背着身，缓缓地在自己的袖中握紧了拳。
关押着自己的那所小小牢笼，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去解开锁？
“请等一下。”
就在对面的四个人结束了对话，打算一走了之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男声叫住了他们。
诗畅惊讶的抬起头，视线中竟是新满脸怒容的表情。
新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诗畅，径直走到那堆人的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说道：“请向她赔礼道歉。”
“什么？”对方完全没有理解现下的状况，条件反射般的回道。
“请收回刚刚所说的话，然后向她说‘对不起’。”
面对着突然杀出，表情异常严肃的这个“不速之客”，两个男生的火气也被激了上来。也许是不想在约会的时候，特别是在女朋友的面前丢脸吧，两个身板看上去要比新强壮一倍的男生猛得抓住了他的衣领，不客气地说道：“你小子找茬吗？”
在对方的恐吓中，新不仅没有半分退缩，反而伸手抵住了对方攥紧的拳头：“失礼的人是你才对，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她，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
站在一旁的诗畅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看到新的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表情，看到他拧着双眉，从镜片后的瞳孔中投射出愤怒的光芒。
有一瞬间，刚刚在心中被过滤了一边的那些寂寞回忆顿时碎成了碎片。抹开碎片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少年清晰干净的脸庞，以及他说着“我就是她的朋友”的激烈反抗。
“新……”
她迟疑地跨出一步，但是那句脱口而出的呼唤却立刻吞灭在她的喉间。
男生厉色的拳头已经直直地砸在了新的右脸颊之上，随着一声惊呼，围观的人群渐渐地涌了上来。
她孤独地站在包围圈外，看着眼前那不断被熙攘的人群吞噬的画面，她第一次看到眼眶酸涩了起来。
那曾经被她舍弃和封存，最后只能用歌牌重新建立起来的自尊，那样虚伪，被自己冷眼以待的东西，今天，竟然有一个人保护了它。
新保护了她。第一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自己的身边，反抗她早就已经死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