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东西日本预赛结束的第二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万圣节。

  大街上挂起了彩色的霓虹灯,将寒冷的冬日街头映照得绚烂无比。穿着羽绒服的路人行色匆匆,新混迹在人群中,裹紧脖子上的围巾,不让寒风钻进自己的衣缝间。

  本来预备和南云会的前辈们一同搭乘昨天的夜线巴士返回福井的,但是比赛结束之后,在太一强烈的坚持下,他不得不任由着对方被拖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肩膀的伤势。大概是由于一直隐忍着勉强了自己一天的关系,本来应该见见恢复的伤情似乎有了加重的趋势,南云会的前辈们纷纷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在医生的要求下,新甚至还被夸张地绑上了白色的固定绷带。

  “一周之内不要过度使用右手,伤势会恶化的。”

  在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长廊尽头,幽暗的诊察室亮着小小的灯光。一群人簇拥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婆妈起来。

  关于新为什么在提早一天来到京都后就壮烈挂彩的这个谜团,南云会的众人都表示不甚理解。即便是问了他本人,他也只是故作轻松地笑笑,含糊过去。结果已经闭诊的门诊病栋这边响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吵嚷声,直到引来了值班的护士长的瞩目,众人才在那张凶悍的老脸之下纷纷捂上了嘴巴。

  “即是是真岛老师的儿子,这么大晚上的,也太不像话了!”

  最后挨了批评的人变成了太一,在他代表所有南云会的人给向来严于律己的护士长道了歉后,众人才不好意思地放过了对新的质问,转而搭上了返回福井的巴士。

  新被要求留院观察一晚,明天才能够出院,所以返回福井的行程被延后了一天。此时此刻,他正驻足在斑马线的另一边,看着闪烁的红色信号灯发呆。

  周边的小餐馆已经装饰起了照明用的南瓜灯饰,橘黄色的光晕在风雪交寒的天气里看上去显得格外温暖。

  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子,想要试着转动几下被绷带固定的肩膀。

  正在此时,有什么人在背后捅了自己的腰一下。

  “诗畅,你怎么在这里!”

  新转过头,看到诗畅正拿着雨伞,用长长的伞兵对准自己的腰际,脸上依旧是一副看不出表情的样子。

  她伸手指着街道对面的上坡道,默默地回了声:“我家。”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诗畅的身上穿着校服,看样子是正是在下课归来的途中。外套的大衣仍旧是之前看到的那件,她的脖子上裹着好几层围巾,耳朵上也带着雪人丸的毛绒耳套。

  有一些记忆敲打着新的脑海,他突然想起了那次在太一家,诗畅对他说出的有些叫人费解的、奇怪的话。原本以为是诗畅向来的恶作剧,但却好像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之前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投注到了比赛之中,那件事几乎快要淡出脑海了,然而此时此刻突然想起,新竟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面对着眼前的神色清冷的诗畅,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不知从何说起。

  诗畅大约是注意到了,所以移开视线,对着那边已经开始闪烁起来的绿灯说道:“要不要去?”

  “什、什么?”

  “我家。”

  黑色海藻般的发丝被一阵寒风轻轻扬起,新看到诗畅的眼眸中,亮起了一抹如同破碎星辰的光芒。

  *

  当太一接到新的来电时,服务生已经给他递上了第三杯咖啡。

  从补习班下课后,他就一直坐在这个家庭餐厅里。手边堆着一摞高高的复习资料,上面圈圈画画了考试提纲。东西代表决定赛的日期被定在11月中旬的那个星期天,那一天也是高校联合模拟考的日子,这次的考试成绩无疑将测试他未来录取京都大学的可能性,如此重要的考试不用说的他的母亲,及时是父亲也会觉得缺席的话绝对是胡闹了。所以他其实根本没有办法去近江神宫为千早加油,这件事,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在得知了新折道去了诗畅家的时候,太一显得有些惊讶。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关系到底好到什么样的程度,但是连约好的临别晚宴都没有来的事,太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收起手机,看到梨华正背着书包推开餐厅的大门。门边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服务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热情地对着新来的小客人说出了那句“欢迎光临”的既定台词。太一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然后朝着正在东张西望寻找着自己的梨华举起了手。

  *

  东京的降雨整整持续了一夜,一直到万圣节的清晨才稍微有了停下来的趋势。

  千早伏在暖炉里,懒洋洋地将下巴搁在桌板上,呆呆地望着那一盆放在正中间的蜜柑橘。如果她的书包不是还扔在旁边的话,她几乎觉得自己现在打开电视,说不定可以看到红白歌手大会。(注:每年除夕时日本的传统电视节目,相当于□□的春晚)

  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阴冷的雨越发加重了这样的气氛。虽然在玩歌牌的时候完全会忘记这种寒冷,但是一旦身子停下来片刻,这种感觉又会重新回到身上。

  在成为东日本的代表后过了足足一日,千早仍旧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梦境。前一段时间的记忆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她无论如何努力回想,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她是真的很累了,千早为自己贴上了这样的标签。哪怕只有今天一天,也让她好好地偷个懒吧。

  想到这里,她仰头向后倒去,刚刚伸直四肢大大地打了个夸张的哈欠后,她的视线中便出现了姐姐千岁那张倒立的精致容颜。

  千早咕噜一下翻了个身,下半身依旧缩在暖炉里。当她看到脱掉外套的千岁里面只穿了一身薄薄的连衣裙时,她突然觉得有一阵凉意从自己的脚底心猛得袭来。

  “姐姐你不会被冻死吗!”

  “千早你在这里躺了整整一天吗!”

  就在两姐妹同时发出一声咆哮之后,她们默契地用一种看着外星人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话说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千岁噗咚一声坐在沙发上,将这个问题抛向了自己的妹妹。

  千早歪着头,一脸不明就里的表情:“哪件事?”

  面对妹妹的天然呆,千岁感到莫名地有些生气。她红着脸,愤愤地说道:“就是之前你问我,什、什么是‘喜欢’的这件事啊。”

  “哦,那个啊。”

  “对、对啊。”千岁挑了挑眉,对千早并不热情的回应感到有些不满,但仍旧压下自己的怒意,故作镇定地说道,“所以说既然有了喜欢的人,歌留多这种奇奇怪怪的爱好也是时候放弃了吧,普通的男人可不喜欢看到这些。买些衣服,买几双鞋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真理啊……”

  然而千岁的“恋爱教学”尚未结束,便被千早无情打断。她懒洋洋地将自己的身体转了180度,举起双手回应道:“没关系,那个人也是玩歌牌的。”

  千岁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在反应了几秒钟后,用一种极为夸张的表情大叫起来:“什么!这个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吗!”

  千早望向暴怒中的姐姐,有些不解她为什么要生气。但更多的思绪却在对方问出接下去的那句话后,突然停滞了下来。

  “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谁……

  千早一时愣住,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有几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她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那个影子的名字。

  *

  新面前的茶杯里冒出白色的雾气,有一根茶叶树立了起来,似乎预示着某种吉兆。但是当诗畅说出了接下去的那句话后,别说是茶叶,新几乎连怎么呼吸都差点忘记了。

  “嗯,之前的不是开玩笑,是喜欢你。”

  幸好新把刚刚喝进口的茶咽了下去,不然此时此刻肯定会喷出来,一滴不剩。

  面对着面前淡定喝了一口茶的诗畅,新愣在当场。

  其实不同于表面的冷漠,诗畅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她会变得异常热衷。虽然在旁人看起来这样的女孩子未免会有些太奇怪了,但她却毫不在意,似乎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会一股脑地投入进去。歌牌也好,雪人丸也好。

  所以在经过了那一系列的事后,她的理智和感性在内心搏斗了一番,然后清楚地认识到,嗯,她喜欢新。

  这个事实,她并不打算否认。

  就好像是在未知的生命中打开了一扇门,诗畅站在门边,不断地眺望着门里面的新风景。对此,她感到身心愉悦,所以她顺从着自己最本能的感觉,并不会像普通的女孩那样会脸红心跳。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新似乎并不像诗畅如此坦然。

  他反复地游移着自己飘忽不定的眼神,不知道应该看向何处,交叠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擦了起来,他的脸颊上烧红了一块,额上不断有细密的汗珠沁出。

  他很焦躁。

  老实说,这是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有女孩子对他说了“喜欢”这样的字眼。

  更何况那个对象竟然还是诗畅。

  他失去了以往一贯的冷静。

  尴尬的气氛在两个完全思考着不同的事的人徘徊了一阵,最终诗畅站起身来,转过身朝着身后的和室走去。不多久,她捧着一盒纸牌回来,并在仍旧焦躁不安的新面前跪坐了下来。

  “来玩歌牌吗?”

  “那、那个,诗畅,现在好像不是玩歌牌的时候吧……”新羞红着双颊,慌乱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为什么?”

  “这……”新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的视线被诗畅水墨色的瞳孔完全占据,他几乎能够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那个浑身发烫的自己。

  “太、太近了……”

  “哈?”

  “诗畅你靠得太近了!”

  *

  在新体会着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尴尬之时,远在东京的某个住宅区中,千早也对着怒目圆睁的姐姐发出了“啊”的一声大叫。

  就在千岁落下那句“那个人到底是谁”的疑问后,千早在迟疑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猛地大叫了起来。而且还不止一次,紧跟着“啊啊啊”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千岁彻底傻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又或者她到底被什么东西突然灵魂附体。她在隔了一段空白的沉默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千早面前,蹲在她的身边摇了摇她的僵硬的肩膀。

  “千早,你还活着吗?”

  对于姐姐的毒舌,千早已经习以为常,完全采用了无视的态度。

  她变得沉默起来,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这让千岁有点震惊。

  在千岁的记忆中,平日妹妹唯一能摆出那样表情的时候,只有在无数遍看完了圆鼓鼓的女孩的录影带后,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的时候。千早会一边摆出这样的表情,一边念念自语“为什么能够将手挥得这么低呢”,“为什么”,“为什么”……

  千岁无法理解妹妹的世界,就像一个正常的地球人无法理解外星人一样。

  是的,她一直以来都觉得,千早其实是个不小心降落在地球上的奇怪物种。

  “呐,那个时候姐姐确实说过吧。”奇怪的物种突然开口说话,这让千岁回过神来,“如果有一个人会让我觉得比歌留多更加重要的话,那个就是‘喜欢’的最好证明是吗?”

  千岁猛烈点头:“千早身边这样的人,有吗?”

  “没有。”

  果断的否定,让千岁觉得刚刚还在为妹妹的情窦初开一头热的自己像个傻瓜。

  “因为歌留多是歌留多,人是人啊。歌留多和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千早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个答案让千岁感到震惊,她长大嘴巴望向千早,仿佛想要从她纯天然的笑容中寻找出一个答案,为什么这个人的情商会在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

  “虽然是不一样的存在,但从某些本质上来说却很相似。玩歌牌的时候,会投入,会忘我,特别是在抢到牌的时候,会感到特别幸福。当然,在输掉的时候也会失落,会不甘,会难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地堆积在这里,姐姐。”千早捧着自己的脑袋,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看不出是悲是喜。

  “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喜欢歌留多。”

  千岁睁大了眼睛,在千早的话中,她仿佛能从她豁然开朗的表情中体会到了她的深意。

  “所以说恋爱和喜欢,不也应该是能够让人感到快乐,感到幸福,同时也会感到伤心,感到难过的东西吗?”千早停顿了一秒,望着姐姐的眼睛说道,“喜欢一个人,应该也是这样的感觉,我……说得对吗?”

  千岁愣了愣,不知如何回应:“对、不对,这样的答案我怎么知道嘛,本来我也说了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呐。”

  “啊,是吗。”千早点了点头。

  “喂,你在那里认可什么东西啊!我、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体会过‘喜欢’这种程度的事啦!”

  “可是姐姐不是自己刚刚说……”

  “你管我!我说不是就不是啦!”

  好像是觉得自己败给了千早这样满脑子都是歌牌的歌牌痴,千岁有一瞬间的挫败感。不过当两人的争执消停下来以后,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楼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望向千早的背影。

  咦,那孩子,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

  *

  太一和梨华在家庭餐厅里解决了自己的晚饭,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两个人已经走过无数次,只不过今夜的气氛似乎有些低落。

  新的失约让梨华一整顿饭都摆着臭脸,还不时地发出“亏人家还特地去赛场加油”之类的抱怨。太一望向妹妹绷着脸的表情,心里默默地发出感叹。

  真岛家的人大概在恋爱这条路上都注定要磕磕绊绊,看来这个事实虽然残酷,但也总是无法避免的啊。

  莫非是在上一代被败光了人品吗?

  不知道为什么,太一竟然这样消极地想象了起来。

  “嘀嘀嘀”的电话声打断了这段沉默的归途,太一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来电显示的是“新”的名字。

  “喂,新,怎么了,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太一用很平常的口吻回应,却想不到电话那头在发出了“吱呀”一声沉闷的低鸣后,出现了新前所未有的急促声音。

  “太一,救命!”

  这一反常态的呼救让太一也惊呆了,他停下脚步,紧张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发生什么事?你在那?”

  “诗畅家的门外,怎么办,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够说这件事,我……”

  这样慌乱不知所措的新,太一还是第一次见。

  “到底怎么回事?”

  “有……有人,她、她……”新支支吾吾了良久,直到太一再一次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才努力地咽下了哽咽在喉咙里的涩意,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告、告白了,太一,怎么办,我被人告白了。”

  他的话音刚落,听筒内突然发出“咔哒”一声,电话那头的噪音消失了,只留下“嘟嘟嘟嘟”的一片忙音。

  新所不知道的是,当太一听到他的那句话后,眼眸中的光芒一瞬间消失。仿佛大脑被抽空了一般,浑身的血液逆流而行。

  他突然撒开腿,朝着某个地方跑去。

  狂风袭过太一一头珊瑚色的发丝,万圣节的南瓜灯在街道两边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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