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东西日本的两边,在那片潮湿的星空之下,每一个人都在思考着不同的事,奔向不同的终点。

  在新尴尬地夺门而出后,诗畅不为所动地维持着一副冷静的表情,将冷掉的茶杯收进了厨房。当她听到玄关处的移门发出第二次响声时,她探头望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外祖母穿着日式和服的端庄身影。

  “诗畅,有客人吗?”大概是注意到了玄关处残留着的一丝凌乱,女人开口问道。

  诗畅收回眼神,默默地回道:“嗯,他刚走。”

  女人微微一惊,她意识到诗畅所说的那个“他”,或许是刻意而为之。一秒的停顿后,她猛得回过头,望向已经紧闭的和式移门。

  刚刚那个在坡道上与她擦身而过的男孩子,那个焦急地打着电话,似乎还在说着“被人告白了”之类奇怪的话的人,莫非……

  女人闭了闭眼,重新望向了诗畅的背影。

  于此同时,被信号灯阻挡在斑马线这一头的太一停下脚步,他喘着粗气,额发被汗水打湿,不时地因为喉咙的干涩而发出咳嗽。

  刚刚在电话里听到新说出“被人告白了”的话时,他下意识的认为对方是千早。于是当心脏发出了“啊,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这样的警告后,大脑也随之变得蜂鸣起来。

  看着面前闪烁的灯光,身边的人群撞着他的肩膀不断前行,他突然觉得步履如铅,有一种越是奔跑,越是通往处邢台的错觉。他仿佛看到行人全部都消失的街道前,自己的面前站着另一个自己,一个胆小怯懦,茫然若失,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的幻影。然后他突然卷起嘴角,自嘲般地露出了一个浅笑。

  新在幽暗的路灯下焦急地徘徊,他一边握着刚刚被太一挂断的手机,一边将刚刚诗畅的身影在脑海中不断重复播放。

  他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刚刚没有接受诗畅说要来玩一轮歌留多的邀请,如果是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便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

  他重新翻开手机,找到了原来在书店打工的店长的号码,拨了过去。

  店长这样成熟的成年人,应该会有更加好的意见吧。

  千早在暖桌里又闭着眼睛冥想了五分钟,在姐姐消失在客厅的这段短短时间里,她重新将刚才的世纪性发言在脑袋里好好地整理了一边。

  对于她来说,和歌留多一样能够让她充分感受到幸福感和悲伤情绪的人并不多,她努力地回忆着刚刚浮现在她脑海中的那个人的身影,缩了缩干涩的嘴唇。

  这个时候,放置在一旁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小奏,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千早接起电话,咕噜地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寻找着让自己感到最舒服的姿势。

  “刚刚花野同学打电话给我了,今天宫内老师去了社团,因为只有一、二年级在活动,所以她姑且把一些学校要求的表格交给了花野同学,明天放学前,那些表格要填好交还给宫内老师,所以明天中午的时候姑且在活动室集合一次哦。”

  “嗯。”千早点了点头,“不过是什么表格?”

  “社团第三学期的备案表啦。过完新年以后,我们就不可能再去社团活动了吧,在这之前,一些工作要交接给一、二年级的后辈啊。”

  “什么!第三学期不能去吗?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

  电话那头的小奏似乎早就料到了千早的反应,于是耐心地解释道:“第三学期最重要的是升学考试吧,虽然我也很舍不得社团,但是之前跟桌子君约好了一起补习,而且部长也不会再回来了……”小奏的声音仿佛是触到了什么雷点一般突然戛然而止,隔了很久才重新响起,“千早,我不是那个意思。”

  隔着电话,千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没关系,我已经没关系了。”

  “千早?”似乎是没有料到千早如此淡定的反应,小奏的语气显得有些担心。

  “小奏。”千早仿佛下定了很大地决心似的说道,“我想成为女王,我想要去并川大学。”

  太一听到手机里那如同机器人般说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女声,略显失望地垂下手臂。他不能停止自己脑内的遐想,以往打电话给千早时,如果没有接通,那在下一通电话里,千早一定会告诉他“啊,我刚刚在和新打电话。”

  面前的信号灯第三次亮起了绿色,身边的行人偷偷地望了眼这个从刚刚开始便杵在原地不动的黑影,不禁投来了一个好奇的目光。

  太一摇了摇头,努力将自己那先入为主的自我否定甩出脑袋,他再次翻开了通话记录,找到了新的号码,然后播了过去。

  依旧是那一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呵呵,看来可以确定了,这次并不是他想多了。

  诗畅将散落在和室里的歌牌收拾好,她默不作声的样子如同一尊雕塑。当她站起身来的时候,面前的移门被什么人突然打开,外祖母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诗畅,过来。”

  外祖母并没有板着脸,但口吻却一如既往的清冷。诗畅跪坐在她的面前,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眼神移向那仍旧被置放在一旁的歌留多纸盒。

  真遗憾啊,没能够和他比试一场。

  诗畅的眼神中满是掩不住的失望,或许对于新尚未给她回应便逃走这件事,没有跟他再次一较高下更让她感到失落。

  又或许,她根本不认为新一定要给出什么回应。

  “诗畅。”

  顺着外祖母的呼唤,她将自己的视线逐渐聚焦到眼前这个端庄优雅,又古朴严肃的女人身上。

  “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陡然睁大了眼睛。

  外祖母的表情一沉不变,她只是轻轻地挪动了自己的薄唇,说道:“别跟你妈妈一样,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有用的人。”

  冷漠的眼神下,诗畅心如死灰。

  当千早向小奏传达了自己想要通过赢得女王赛而获取并川大学的推荐资格这件事后,电话的那头沉默了很久。直到她差点以为电话坏掉了的时候,小奏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是绵谷同学要进的学校吗?”

  “啊,这么说来……嗯,新确实……”

  “千早。”小奏打断了她的话,忍住自己内心将要冲口而出的话,冷静地问道,“你喜欢绵谷同学吗?”

  千早一时哑然。

  “那么部长呢?”

  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将太一和新放在天平的两端,因为对她来说,这两个人存在的意义完全不同。

  就好像是春天种下泥土的绿芽,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一般,她不会永远都是傻瓜,不会傻到在太一对她告白后,在他选择了离开自己的世界后,都还不清楚内心的那份感觉。

  她想起了太一去京都前的最后一天,他们偷偷潜入学校的体育馆,享受的最后时光。

  那种有他在身边的安心感,看着他侧颜时的响起的心跳,还有凝视着他背影时的不舍。

  某些情绪早就在她的内心膨胀起来,只是那个时候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会将目光投注在那个一直走在她身边的人身上。

  喜欢他对自己露出的笑容,喜欢他时不时敲打自己的脑仁,喜欢他纠正自己错误时露出的无奈表情,喜欢他努力的样子,喜欢他牵引着自己,喜欢他坦诚地对自己说:“千早,我喜欢你”。

  如果没有那个时候的太一,绝对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这一点,她无比确信。所以……

  “小奏,我知道的。”

  “咦?千早,你说什么?”

  “嗯,我喜欢太一!”

  这个世界上,总有无数种巧合在同一时间发生。命运就好像是游戏一般,不断地将那些被红绳紧

  紧连在一起人牵引到了彼此的面前。他们经历误会和挫折,最后才发现那些所被他们忽视的珍贵。

  原来爱情,真的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

  新在挂断了店长咆哮着“你小子是特地打来炫耀的吗!”的电话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多少怀揣着能从店长那里得到些许帮助的想法,如今也烟消云散了。

  他徘徊在街灯下,回望着身后笔直的坡道。手表上的时间显示的是七点,回福井的末班夜线巴士大概运行到十一点,要不要趁现在这个时候回去跟诗畅打个招呼呢?毕竟就这么从她家里跑了出来,似乎显得太过没有礼貌了。

  新踌躇着,突然听到前方的夜灯下传来一声呼唤。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星光尽头,矗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太一!”他的嗓音有些高,明显带着几分惊讶。

  最初从诗畅家仓皇而逃后,他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太一。于是急急地拨通了他的电话,却在短短的数语之后便被挂断。太一应该不认识诗畅家,毕竟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来。他看到太一微弯着腰,单手支在路边的电线杆上,他气喘吁吁的样子仿佛一个刚刚跑过了五千米的长跑选手。

  “太一,你怎么会在这?”

  新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那止步于灯影下的少年。每靠近一步,他都能察觉到那在太一眼底伸出流露出的异样光芒。

  那种动摇的,隐忍的,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眼神中交叠出现。

  “新,我……”

  太一刚刚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止住了话头。新的眼睛中充满了疑问,如同漫天的星辰,盈盈发亮。太一突然想起了三年前,他和千早再次与新相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新害羞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我也不知道太一和千早有没有在交往。”

  时光仿佛一把无情的利刃,撕开了太多琐碎的记忆。一边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边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他仿佛永远都是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作为他们之间的配角,隐匿在暗处,看着聚光灯下的两人彼此靠近自己梦想的终点。

  “太一,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太好。”

  太一松开了从刚刚开始一直握紧的拳头,努力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没事,不用介意我。”

  “什么?”新歪了歪脑袋,对太一的回答感到一知半解。

  “新。”太一突然一把拉住了新的手腕,四目相对之际,新仿佛从太一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他从来不曾见到过的神情,他觉得太一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新未曾想到的是,接下去的时间里,他会见识到一个自己所不认识的太一。

  “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你别看她平时有些迷糊,但是却比谁都敏感,你知道的,她可能看上去很坚强,但绝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她难过的时候会哭,感动的时候也会哭,她会很随意地跟刚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搭话,也会因为收到一个陌生人的表白信而兴奋半天。”

  太一在一口气说出了大串的话后,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他仰起头,望向远处星星点点的霓虹灯:“撇开歌留多不说的话,她其实比普通的女孩子更加笨一点,更加需要被人照顾。所以……”他将自己的视线移回新的脸庞,“不要让她受到伤害,就当做是我的请求。”

  “那个,太一……”新露出略显微妙的神情,“好像……”

  “其实我早就知道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好像搞错了……”

  太一尚未听清楚新的最后那句话,不远处的巷口便突然传来了一声厉声的尖叫。

  仿佛是划破天际的星辰,太一和新几乎同时朝着那声尖叫的方向望去,几秒钟后,一个黑影便从转角处闪了出来,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

  那黑影如同一梭利箭,在他的身后,还徘徊着那不见踪影的“抢劫啊!有人抢劫啊!”的嚎叫声。

  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着实让太一和新愣在当场,当他们回过神来,迈开脚步,不自觉地驱动着自己的双腿朝着那个黑影的方向追去的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一年一度的万圣节的夜晚,竟然会是在警察局度过的。

  这样的小插曲打破了那个原本就显得有些混乱的夜晚。

  在京都这座古城之中,暧昧的夜色缓缓沉寂。灯火通明的除了那座新建造好的巨大摩天轮外,只有地方警察署的审讯室里。

  被逮捕的强盗似乎是这一代的无业游民,已经有了三次以上的前科,背景甚至还和当地的黑社会有关。找回背包的女子在刑事课,弯着腰,连连感谢着站在她面前两个少年。

  其实抓到犯人完全是巧合,当时对方正企图翻过铁栏,跳进底下的行人隧道,只是因为不慎一脚踩空,结果从高高的栏杆上跌下,结果被身后追赶着的太一和新当场拦住。

  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硬汉,光是凭武力搏斗的话,太一和新的状况无疑会很惨。索性在一分钟后,片警便路过,用腰后的手铐将犯人的双手固定了起来。

  当然,作为现场目击者并参与了追捕行动的太一和新,也自然被请到了警察局喝咖啡。

  咖啡浓郁的香味萦绕在两人的鼻间,此时此刻的两个大男孩流完了满身的汗水,正坐在长廊中的联排椅上,安静地等待着里面的人研究完手里的问询记录,然后宣布他们可以回家的消息。

  面前挂钟上的时间已经越过了11点,太一这才突然想起,回福井的夜线巴士似乎没有了。

  “没关系,坐明天一早的那班也可以。”

  新仿佛看透了太一的心中所想,转向他说道。

  面前的少年一边风干着满是汗水的发丝,一边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右肩。

  这个动作被太一敏锐地发觉,他立刻转向新,一手贴上他的背脊,一手在那绷带有些松散的右肩比划了几番。

  “对不起,警察小姐,请问有新的绷带吗?”

  在向坐在角落里穿着制服的年轻女警官借到了绷带后,太一打算开始重新帮新固定伤口。

  太一的包扎技术在此之前新就已经见识过,虽然没有专业的医生这么利索,但完成的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他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挚友,总觉得对方的身上有太多他所未曾见过的另一面。

  “那次文化祭,你没有来,千早她很失落。”

  新突然的话头让太一的动作停在半空,但仅仅隔了几秒钟后,他便继续开始认真地劳作起来,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太一,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嗯?”

  “我所说的向我告白的女孩子,并不是千早。”

  新的话音刚落,他突然觉得那原本贴在自己背脊上的太一的手指,突然闪过一丝微不能查的凉意。

  他回过头,看着拿着绷带的太一:“比起我的话,太一才是更有可能被千早喜欢的人。”

  “……”

  “太一,你不明白吗?你的优点,你的长处,还有你那些不可能被任何人取代的岁月和时光。”

  “……”

  “文化祭的那天,千早真的很希望与她共演的那个人,是你。”

  仿佛那些凝聚在心中的小泡沫顿时被千万根细针戳破了,太一从最开始的震惊,到慢慢平静。他知道新不是在说笑,他的眼神认真,嘴角含笑,他正用他的情绪宽慰着自己,感染着自己。

  他突然红了眼眶,鼻腔涌上了一股酸涩的气息。他在小的时候嫉妒过,伤害过的这个少年,如今就在自己的面前,微笑地对自己说出他一辈子都没有想过的话。

  “太一,加油啊,我支持你!”

  长长的走廊上,没有人烟,只留下一些过去的记忆在脑海里不断地循环,再循环。

  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谁是谁的配角,最重要的是,彼此坦诚,彼此珍惜。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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