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诗畅未曾想过,这样的自己,竟然也会有一天陷入苦战。

  被抢走了拿手的牌,紧接着差点本命牌也是差点被抢走。所幸双方触牌的时机是同时,而“相思形色露”这张牌正是刚刚被对方送来自阵这边的。

  诗畅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的眼神中染满了怒意。

  所有牌,接下来的所有牌都要抢到手!她直视着对面埋首于牌阵中的少女,在心里暗暗发誓。

  “我要送牌了。”

  一阵清脆的男声打断了诗畅的思绪,从她抬头的方向,越过对面少女的背脊,恰好可以看到一双白净修长的右手伸了起来。

  大概是错觉,刚才内心剧烈的波动似乎变得小了一些。那带着福井口音的熟悉声音回荡在宽阔的赛场上,仿佛是落在沙漠中的一滴清泉。

  “哦!”隔着移门,她好像能够隐约听到在不远处的观赛区域内观众所发出的喧哗声。

  由于名人女王的挑战赛级别很高,所以普通观众只能被隔离在另一边的和室,通过多角度的电视屏幕直播赛场画面。真正的比赛场地上只有相关的组委会工作人员,歌牌会的高层、裁判、读手和其它的媒体记者。

  女王和名人的挑战赛同时进行,一前一后平行地占据着整个劝学馆内最醒目的位置。从诗畅的角度无法看到名人赛那里的牌阵,但多少也能够猜到大致的战况。

  新大概,正在领先吧。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能够站在周防久志的对面,用自己的歌牌傲视那个男人。所以歌牌会的那些人露出这样惊讶而欣喜的表情,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但是新,不能大意,那只是那个男人自斟自饮的开场游戏而已。

  诗畅终于忍不住地打开了随身的包包,她举手示意了暂停一下,随即掏出嫩黄色的yammy熊方巾拭去额上的汗水。

  *

  赛前的时候,诗畅和新在选手准备室外的长廊上不期而遇。

  这是她时隔将近两个半月再次见到新,他穿着笔挺的男士和褂,看上去非常精神。只是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才害羞地移开了一下眼神。

  虽然两个月间他们依旧保持着电邮的通信,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面对面的交流似乎对新来说还显得有点困难。

  有些时候,人一旦陷入了某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境地,就连同平常的言行举止都会开始变得别扭起来。

  而很不幸的,新正是这样一个格外别扭的人。而诗畅也知道,这份别扭,多数是出自他不想对她造成一星半点伤害的善意。

  诗畅继承了母亲直言不讳的性格,但是她也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感情的事恐怕是细致而谨慎的。她并非不明事理,也知道之前的突然告白恐怕是有些吓到新了,所以她选择了缺席东西代表的决定赛,并且给他发去了一封类似于“绝交”的邮件。

  这样大概就可以了,她劝诫着自己。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再承受外祖母无声的怒意,就可以断掉一些无莫须有的幻想,去面对自己应该面对的命运。

  然而接下去的事并没有如同诗畅所预料的那样顺利。她没能顺利地隔绝世界,没能断掉对新的执念,更没能将自己再变回孤身一人。

  她收到了远山唯从大阪寄来的信函,接到了新长篇大论的邮件,得到了母亲的拥抱。

  她不知道这样,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名为“意外”的东西,让她在自己一路走过的命运大道上越走越歪,她已经,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

  “诗畅,好久不见。”新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普通的寒暄,只不过他的脸颊上的潮红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嗯,好久不见。”

  诗畅的回应很自然,以至于让没有想好接下去台词的新显得更加窘迫。他捏了捏两边的袖子,朝诗畅的方向看了一眼:“褂、褂裙……很漂亮。”

  “是吗?谢谢。”

  “那、那个京都的家里,还好吗?”

  已经越来越不知道谈话的重点是什么了……诗畅朝着新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伸手搭在他高高的肩膀上。她能感到她的手触到对方身体的那一刹那,新发出了微弱的颤抖。

  “你是有信心击败那个男人才来到这里的吧。”

  诗畅话音落下的那刻,她突然感到身边的少年不再打颤了,他的表情在瞬间凝住。

  新侧过头来,微微低下视线,透过那副镜片,向诗畅投去一个柔软而坚定的目光——是他一贯泰然自若。他很沉着,并没有对那场即将开始的比赛的半分怯懦。

  “那就好。”诗畅轻轻地笑了一下,将自己的手从新的肩膀上收了回来。

  “啪”的一声,诗畅感到自己的手腕一紧,再定睛看,才发现自己的手在空中突然被新握住。

  而做出这样举动的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所谓何意。

  一时间的茫然若失,让诗畅的心脏都有些不堪重负。她迟疑地望向新,却只能感觉到对方停留在自己手腕的那份力量越来越重。

  来参加比赛前,诗畅曾经多嘴地问过妈妈:“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选择和爸爸?”

  诗穗抬头望天,仿佛经过了一番很努力的回忆,最后笑着对女儿道:“大概是因为手吧。”

  “手?”

  “你爸爸他啊,有一双非常非常非常好看的手哦。”

  妈妈的花痴表情,让诗畅无言以对。虽然连用了三个强调的词汇,但是到最后诗畅都不明白为什么在外祖母严厉管教下的母亲会跟着落魄的画家父亲远赴大阪。就像她现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着面前的男子握着自己的手,呆呆地出神。

  新紧紧地握着诗畅,却也小心翼翼地不让她感到半点疼痛。他定定地注视着她,却也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被什么人目击的话,恐怕会变成歌留多界少有一见的暧昧事件。

  “总、总之,加油吧。”诗畅静悄悄地放下被新握紧的手腕。

  “嗯……嗯,诗畅,你也加油。”

  如同是两条相交而过的十字线,两人同时移开视线,又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划过对方的侧脸,然后默不作声地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

  “对了。”

  诗畅听到身后的呼唤,然后停下脚步,转过头去。

  “诗畅可不要小看千早哦,她很厉害的。”

  “……”

  啊,是吗,是这样吗?所以现在她坐在那个名叫绫瀬千早的女孩子对面,然后逐渐明白了新所说的话。

  诗畅大口地呼吸着,将那仅存的空气吸入自己的肺部。这真不是什么优雅的动作,但是她好像也被逼到了绝路,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样的窘境,是连之前在高中选手权上都没有碰到过的。

  原来那个女孩子一直在进步啊。

  她抬起头,眼神再次定格在千早的身上。

  “负我相思意,悠悠怨命长。”

  诗畅顺着滴落在榻榻米上的汗渍,抬起头来望向千早跟着歌牌的方向飞身而起的身影。她的身材瘦长,动作矫健,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坚定而淡然的表情,好像总能够让诗畅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对了,是新啊。

  原来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她都一直在跟新的影子进行对战吗?

  诗畅眯了眯眼睛,摒弃掉模糊的视线。总算有一个人能够让她真的认真起来了,一直以来孤独的歌牌世界,终于……有人闯了进来。

  “我要……送牌了。”

  看着对方举起手,将那张牌推送到自己的阵营中,场上的局面顿时变成了赛前难以预料的情况。

  是命运战!

  场外的直播会场中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第一局就是双方的命运战,无论名人赛这边也好,女王赛这边也好。今年的挑战者,可以称作是近年来最强的一届!”

  评论员一边观看着屏幕上的比赛,一边通过卫星将现场的情况一一播送出去。

  “那么双方的情况究竟会如何呢?接下来的一张牌……”

  “思君终不见,浪静海黄昏。”

  千钧一发,动如火雷。

  千早下意识地盖住了自己阵营的最后一张牌,然后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诗畅。

  场外的喧嚣混入沉静的冬日晨曦中,空气,似乎有些呛。

  *

  周防久志撩了撩额前的发丝,唇角淡淡地卷起一个微笑。

  他怀着这种称不上是善意的笑容与坐在对面少年行了一礼。当把脑袋再次抬起来的时候,他听到了裁判宣布首局比赛结果的声音。

  他输掉了,一枚之差,在命运战中。

  呵呵,这好像是他五年来第一次在歌留多上输给别人。

  但是感觉……还真不错啊。

  周防懒洋洋地站起身,他目中无人地越过新的身侧,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将自己的注意力瞟向身后的女王赛阵地上。

  “哎呀呀,真是遗憾呐,若宫小姐。”他看到女王赛这边也是诗畅一张败北的局势,夸张地皱了皱眉,摆出了一个伤脑筋的姿势,“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若宫小姐你说是不是?”

  诗畅像是回敬周防那虚伪的问候似的,她头也不抬地穿过他的身侧,朝着周防身后的少年走去。

  赛场上呈现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场面,现役女王和名人的挑战者站在同一边,而另一边的,则是现役名人和女王挑战者。

  隔壁直播间的播报员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样有趣的一幕,纷纷展开了夹带恶趣味的精彩解说。

  “观众朋友们可以看到,本届的名人女王挑战赛极为跌宕起伏,年仅十八岁的现役女王和绵谷挑战者在歌留多界是公认的技巧高手,而站在他们对面的周防名人和绫瀬挑战者则可谓是听觉的怪物。一边是进攻型歌牌,另一边是防守型歌牌,到底哪一种歌牌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呢?山本评论员?”

  “首局是由双方的挑战者先下一城啊,看样子今年的挑战者都是来势汹汹。不过在命运战中取胜,恐怕接下来的比赛也会很有看头。”

  “名人战这边的绵谷挑战者是绵谷永世名人的孙子,歌留多协会的老师们也是对他寄以厚望啊,他目前在福井就读高中三年级,开春后将会升上歌牌的传统名校东京并川大学就读。”

  “今年的两位挑战者都相当年轻啊,加上蝉联了三年的若宫女王也只有十八岁,歌留多界还真是后生可畏呢。”

  “山本评论员似乎对今年的挑战者异常得看好啊。”

  “绵谷挑战者和绫瀬挑战者的质素的确值得期待,不过论大赛经验和临场感来说,现役的这边可能胜算会更大一点吧。”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嘈杂的声音从长廊的另一头不断传来,亏得隔音系统,不然正式的赛场这边恐怕要热闹过头了。

  周防觉得有些无趣,掉转了身子,准备离开。

  “对不起。”

  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夹杂着福井特有的口音,听上去很是可爱。

  周防回过头去,撞上了绵谷新清澈的眼眸。

  “周防先生很厉害。”

  “嗯?”他歪了歪脑袋,似乎没有明白少年话中的深意。

  新顿了顿,对着周防投去一个认真的眼神:“所以下一局比赛,可以请你和我认真对战吗?”

  少年的话音刚刚落下,原本弥漫着细细碎碎小噪音的赛场顿时一片寂静。裁判和歌留多协会的人员纷纷朝着四个选手的方向投来好奇的眼神,看着这四个年轻人相互对视。

  有一秒,周防大概要在心里笑出来。

  哎呀呀,竟然被这个人发现了,亏得自己还这么认真地装出一副疲于奔命的样子。

  他摆开宽大的袖管,将双手交叉于胸前,下陷的眼窝第一次亮起了光芒:“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绵谷新。”

  依旧是夹杂着福井口音的吐字,依旧听上去非常的可爱,周防第一次正视起这个已经和自己交战了一局的对手。

  年轻的体魄,青涩的面容,还有那双从镜片背后透过来的耿直的表情。

  完全是一块璞玉的样子,未经雕琢,却有着和若宫诗畅一样诱人的气息。

  这种气息,让周防有些想要好好地和他进行一场对战了。

  “那么下一局比赛,就请多多指教了。”

  他摆了摆手,讪笑着离开了会场。

  *

  和褂的后摆拖在长廊之上,两边都静悄悄的,丝毫不见会馆处那般人声鼎沸的样子。

  周防一路走到后院的门侧,躺倒在一棵巨大松树下的石椅上。他一边对着刺目的阳光眯了眯眼,一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塑料包装的小袋子。

  袋子里装的是今早刚从千喜屋买来的红豆面包,光是闻到这种香味,就叫人难以自持地流口水了。

  他大大地咬上了一口,然后将那些挤压而出的豆沙馅料在唇齿间不断地进行咀嚼。

  真的很久没有让他如此身心愉悦了,今年的挑战者,无论是那个赢了若宫诗畅的小姑娘也好,还是那个作为自己对手的少年也好。

  一眨眼的功夫,周防已经将手中的红豆面包消灭干净。他掸了掸手,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看样子我今年也可以从歌留多的世界里毕业了吧。”

  他露出一副如同野兽般的表情,似乎已经瞄准了猎物,正在为之按捺着蠢蠢欲动心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骚动,对于已经获得了永世名人称号的周防久志来说,真是最棒的礼物了!

  *

  太一坐在观众云集的观赛区域观看着屏幕上的比赛。

  虽然他有身为工作人员的证件,可以随意进到离比赛场地更近的地方去,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宁愿自己只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坐在这里,通过那闪着微光的屏幕,注视着千早努力的身影。

  一旦身边有了什么最重要的人存在,那个人存在的本身或许也是一种困扰。

  已经在千早身边三年的太一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个道理。

  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不会无形中给千早带去压力,也不敢有百分之百的信心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占据了千早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但是他知道,那个赛场上只要有新的话,千早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在歌牌这条路上,新一直都是指引。

  不仅仅是千早,连太一自己也是。

  从小六开始,从那个狭小的和室起步,他和千早两个人就一直跟随在那个小小的少年身后,从来没有停下过脚步。

  第一次组队,第一次尝试胜利的喜悦,那种开心到连做梦都会笑出来的表情,他现在都记得非常清楚。

  但是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在歌留多的路上,他恐怕已经再也追不上走在他前面的两个人了。他拥有属于自己的路,并且他知道,那条路会是如何得适合自己。

  现在,是时候了。

  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想要看到他们站在最高的顶点,分享他们的胜利,作为“千早队”的一员!

  加油,两个人都是。

  太一在心底,喊出这句话来。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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