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每一个恋爱故事似乎都会在某一刻到达顶点，然后，归于平淡。

　　千早回到东京后，再一次地投入到了对歌留多的狂热练习中。虽然姐姐千岁无时无刻不在旁敲侧击着打探内幕消息，但是无奈千早的口风实在过紧，除了比划着伸出食指和中指，对她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后，便没有再说其它。

　　并不放弃的千岁在之后潜入千早的房间偷看她的手机，然后发现了她和一个帅哥坐在摩天轮里，以漫天的星空为背景，手挽着手双双拍下了一张碧玉佳人般的合影。那个时候，即便有再想要保持镇定自若的心情，恐怕也只是徒劳。

　　对于自诩为美艳动人，青春无敌的绫瀬千岁来说，被从小只会看着圆鼓鼓女孩的妹妹超越了，而且还是在感情方面，这样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不过身为绫瀬家的长女，千岁很快振作起来。她用五分钟化了一个她最满意的妆，然后披上她新入手的时髦斗篷裙，挎着不久前才抢购来的金色小包包，风姿绰约地踩着高跟鞋走出家门。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她的人生目标是找个比妹妹的男朋友更棒的男人！

　　丝毫没有察觉姐姐心思的千早依旧没日没夜的在白波会练习歌牌，她的新年假期眨眼已经所剩无几。

　　除夕夜的那天，千早受到小奏的邀请，一起去新年参拜。那天晚上，她早早地吃过了晚饭，跟家人打了招呼便出门去了。

　　然而，奋斗了将近一周都没有找到看得上眼的男人的姐姐千岁却裹着厚厚的棉袄，忧伤地蜷缩在暖桌里，跟爸爸妈妈一同看红白歌会的现场直播。

　　她似乎已经有点放弃了。往喉咙里灌下一杯暖暖的茶水后，她吐了口白雾，望向那个坐在自己身边再也平凡不过的父亲。虽然不知道这个老头子何德何能能够生下她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儿，但是似乎和这样平凡的男人结婚，也不错的样子。

　　“噢！小野正惠真是不错啊！”

　　千岁猛得抬起头，看到因为灌了啤酒从而脸上泛起红晕的父亲正指着电视屏幕里的年轻女孩子。

　　小野正惠和千岁同属于一个事务所，年龄相仿的两人本就是竞争对手，只不过那个女人无所不用其极，靠着一副天使的脸蛋和甜美的嗓音竟然能够蛊惑世人，登上了红白歌会这样的重要舞台。

　　该死。千岁心中的怒火被熊熊燃起。

　　她鄙夷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父亲，猛得掀开包裹着自己的厚棉袄，露出穿着高级洋装玲珑有致的身材。

　　果然还是不能这么平凡地度过一生，自己刚刚那一刹那的想法实在是太自我毁灭了。她摇了摇头，将那些杂乱的思绪排空脑袋。

　　没错，嫁给父亲这样的糟老头子，简直是人生的败笔！这是她从十三岁开始就摒弃的志向，死灰复燃的斗志让她再度恢复成了原本的那个美艳傲人的绫瀬千岁。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要站在那个舞台上！”

　　千岁伸出手指着电视屏幕，做出了类似于妹妹千早一样的宣言。她的眼中燃起了必胜的火焰，她信心满满，仿佛无人可以阻止。

　　呆呆地望着女儿的绫瀬双亲，相互对视，露出了一个不解的神情。

　　“那个，千岁啊……”

　　“干什么！”

　　“红白歌会是只有歌手才可以去的，你唱歌的话……”

　　“……”

　　就是因为小时候五音不全才选择了去做平面模特，千岁差点忘了，自己的目标是女演员，而并非歌手。

　　“啊！我果然还是好想要一个男朋友！”

　　随着绫瀬家传出的一声凄厉咆哮，午夜的时间已经临近了。

　　将近11点的时候，千早家附近的神社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里除了有像他们一样年轻的学生，还不乏有穿着和服的大婶和婆婆。作为新年的传统项目之一，千早倒是甚少来参加这种祭奠。

　　“千早，这里这里！”

　　她在人群中找到了小奏的身影，一旁还跟着矮小的驹野和胖胖的西田。再走近之后，才发现原来队伍的后方跟着一年级的玉野和真昼，另外带着橘色绒线帽的人是须藤两兄弟。

　　“花野同学和筑波一家子已经到前面的地方去了，千早我们也快跟上吧。”

　　顺着小奏的召唤，千早一同跟着向前方的队伍游移而去。

　　手表的指针指向了11点50分，矗立在神社前的巨大鸟居已经被沸沸扬扬的人群所包围，看上去孤立无援。

　　今夜没有下雪，天气却格外得冷。千早翻开手机，一条条祝福的邮件如同爆竹般噼里啪啦地轰炸了她的收件箱。白波会的前辈和后辈，原田老师，宫内老师，樱泽老师，以及曾经作为对手的理音，惠梦，猪熊前辈……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一句句细声的祝福。

　　天空中布满了繁星，每个人的口中都泛着白雾。新年的钟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拥挤在神社里的人群开始逐渐高涨情绪。

　　千早的手机再次亮了起来，是新发来的邮件，在福井过年的他似乎正在和家人一同围坐在电视机前看跨年节目。

　　然后是诗畅，她的邮件很简短，只清清楚楚地写了四个字“恭祝新年”，没有任何颜文字，这很符合她的性格。

　　最后是太一的。他在邮件里上传了照片，内容是他在京都的神社为千早求的御守福。

　　千早如同翻阅资料般地迅速查看完所有邮件，然后心满意足的合上手机盖。接着，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得大叫了起来。

　　听到千早在原地发出惨叫的小奏回过头来，好奇地将视线转向重新打开手机不断翻阅着已读邮件的千早。

　　“怎了么，千早？”小奏将脸凑了上去，然后眼神直直地定住，“啊啊，原来部长有发邮件过了啊！”

　　她心满意足地望向千早惊讶而呆滞的眼神，以为她是因为太一的邮件而短路掉线，一阵小小的激动情绪涌上心头。

　　小奏拉着千早的手，一边朝着队伍的前头赶去，等到好不容易排到他们参拜时，已经足足过去了十几分钟。虽然这十几分钟内，千早依旧维持着一副呆滞的表情。

　　小奏摇起了掌灯铃，然后双手合十地击掌三次，闭上眼睛，默默许下新年的愿望。

　　——希望千早和部长能有好结果。

　　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许下这样愿望的小奏，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总之今年的愿望就为了带给她三年美好回忆的瑞泽歌留多部吧。

　　“小奏，小奏。”

　　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衣袖，小奏回过头去，看见的是依旧一脸茫然的千早。

　　一只大大的手机屏幕伸到了她的面前，千早纤细的手指指着其中的一封邮件说道：“小奏，你看，诗畅发邮件过来了耶。”

　　“哈？”

　　“诗畅为什么会知道我的邮箱地址？呐，为什么？为什么？”

　　所以刚刚的重点是那里吗……小奏感到一丝颓然，她一边望着兴奋异常的千早，一边默然地在心里咆哮：所以千早的眼中至始至终都只有诗畅一个人吗，快把我的新年愿望还给我，呜！

　　然而在小奏所不知道的地方，她的愿望，或许早就已经实现了。

　　*

　　新年假过后，日本迎来了最寒冷的一月。千早跟所有普通的女高中生一样，往返于学校和家，重复着每日亮点一线的生活。相比起前一段时间在白波会的疯狂练习，在女王赛正式开始前的一周，她的练习强度相比原来的有了大大的缩短。原田老师告诉她，这段时间，她所要磨练的，不是抢牌的技术和速度，而是面对女王赛的心态。

　　被勒令回家反思的千早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她的面前摆满了这几年来诗畅比赛的录像带。其实这些录像带她已经看了无数次，只是如今再面对这部分影像的时候，总觉得有点陌生。

　　她想，这种陌生感，大概是因为她的不自信。

　　经过了新年那天的邮件轰炸，最近千早的手机格外安静。京都大学的入学考试日期已近，太一恐怕每天都埋首于各类的题海之中。新倒是又来了一次东京，在并川大学办理了相关的推荐入学手续，但是由于行程仓促，并没有和千早有过多的交集。

　　小奏和驹野同样也在准备大学的升学考试，西田似乎已经开始瞄准了短大的专业课程。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大家似乎都有了各自前进的目标，并再为之不断努力。好像是一直以来比肩并行的同伴结束了旅途中的说笑时间，在到达某一个分叉口的时候，大家各自张望着不同的前程，然后彼此沉默不语。

　　在前些天复习国文课程的时候，千早偶尔翻到一个词汇，叫做“各奔东西”。

　　她想，这大概就是各奔东西。

　　电视的屏幕里还在不断切换着诗畅比赛的画面，那些曾经的影像就好像是记忆一样涌入脑海。千早歪着头倒在一旁的沙发靠垫上，她安静地注视着屏幕，然后将手中遥控板的音量调到最轻。

　　她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涌现而出的画面一张张地重叠起来，像走马灯似的播放着。

　　好像……这就是属于青春的烙印了。

　　她吸了吸鼻子，微微扬起了一边的嘴角。

　　和同伴们一起玩着歌牌所度过的青春，真的是最美好的了！

　　然后，在一边缅怀，一边期待，一边忐忑地度过了几个日日夜夜后，属于青春的最后一站，终于带着千早驶向了命运原本所既定的终点。

　　平成二十六年一月十五，第89届名人女王赛拉开了序幕。

　　琵琶湖上仍旧沉浸在一片朝露凝重的气氛中，近江劝学馆附近却已经变得人声鼎沸起来。

　　长长的台阶和耀目的红色鸟居矗立在视线的尽头，小小的停车场被一辆辆各色的汽车挤得水泄不通，陆续抵达的人员不仅包括歌牌协会的成员，赛会的组办方，还有各大新闻媒体。在四十张榻榻米大的场地上，一层高过一层的摄像机和摄影装置看得人眼花缭乱，还不乏有各大报社、电视台邀请的百人一首专业评论员做现场解说。

　　千早着实被这样的场景惊呆了。

　　她坐在挑战者休息准备室里，早早地换上了一身预先准备的和服。粉红色的樱花图案看上去小巧可爱，但是却丝毫不能减轻她的紧张情绪。

　　门外传来了两声叩门声，随后，千早的房门便别打开，太一的身影出现在千早面前。

　　“太一，怎么会！”千早惊讶地站起身来。

　　选手准备室为了让挑战者能够专心对待接下去的比赛，在比赛开始前是谢绝观众来访的。千早一边张大着嘴巴望向意外出现在她面前的太一，一边将视线定格在了他胸口所挂的“工作人员”的吊牌上。

　　“啊，这个，原田老师给我的。”太一指着胸前的吊牌，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因为原田老师硬是说了什么‘比起我的话，让睫毛君去意义会更大一点’之类的话，所以……”

　　太一话音未落，千早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她面前。

　　两人的身影相隔得那么近，千早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太一盈盈发亮的眼睛。

　　“太一，原田老师说，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我了。”

　　“嗯。”

　　“他说，我现在所需要的，只是对胜利的渴望，还有创造奇迹的信心。”

　　“嗯。”

　　“所以，太一……”千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她一把拉住了对象的衣袖，“我……会赢吧。”

　　“……”

　　三秒钟的沉默似乎显得格外的长。在千早屏住呼吸等待着太一回答的那段时间里，她看到太一渐渐弯起眉梢，眸中流转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光晕。

　　他缓缓地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压在千早的头顶。

　　“你忘了吗？”

　　千早抬起头，望向太一明亮而深邃的眼眸。

　　“我还在等你。”

　　“……”

　　——成为女王后，我会去找你的。

　　在那个寂静无人的体育馆中，在那个只属于两个人的小小世界里，她曾经大义凛然地向他宣誓，成为女王，然后去找他。

　　太一轻轻地勾起嘴角：“虽说你已经千里迢迢地来找过我了，但是另一半的约定，我还在等着你完成。”

　　千早呆呆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然后看到他将自己五指摊开的手掌蜷缩了起来，只留下小指，微微地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要和我赌吗？”太一挑了挑眉，“我赌我们瑞泽歌留多部的初代队长会赢。”

　　“以上，是我——初代部长真岛太一的断言。”

　　千早笑了起来，她一边在眼眶中挤出泪花，一边咧开嘴笑了起来。

　　“像小孩子一样……”

　　未等千早说完，太一伸过来的小指便绕过了千早的右手，然后与她交缠在了一起。

　　“喂，队长，我们约定了。”

　　“……”

　　“回答呢？”

　　“嗯。”……“嗯。”……“嗯。”……

　　千早不断地点着头，然后用另一只手将多余的泪水拭去。

　　只有站在十字路口的人才知道，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比约定更强。

　　年轻的时候，我们竭尽全力地向前奔驰，追逐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或许就是为了能够和某人并肩而行，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段不悔的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