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至如归

  “对于我来说,有的人胜于世间的一切。”

  月色正好,后恒半转身迎着光看他,介泽也大大方方地抬头迎着后恒的目光。

  剑眉——敢作敢为,威信十足。

  星目——目若朗星,大而明亮。

  眉头一痣——宜妻。

  介泽作为术士习惯性地为后恒相面,这五官单看并没有很出众,但是搭配在这人身上却很玄妙:

  本应该是易怒的面相,却显得温柔可加威仪不减。

  非但俊朗耐看,而且汇集福禄之气。

  可是,总有一些不妥——这面相是后天修来的!

  如同他那修改过的命格,这个人的面相被人从小就进行干预篡改,多年后才修成如此模样。

  介泽低头微微一笑:丑阁何时培养出如此胆大妄为之徒,竟然敢无视自然天道,强行给一个凡人从内而外从头到脚地大改。

  介泽料想,后恒原本是父母早亡大凶大煞的命格,如果没有丑阁之人干涉,成年后自然是阴邪卑劣的性格。

  再看,这一身玄黑轻铠,将一届武将的身形衬托得如此遒劲刚建,恰到好处。

  后恒比介泽还要高半头——正是治国平天下的八尺男儿的骨架。

  介泽像一头夜间捕猎的雄狮,危险地眯了眯眸子,把一阁之主的威严肆无忌惮地散发在夜里,草木惊栗。

  后恒毫不在意地任由介泽这样打量。

  “以光散黑,那人为你收余恨,改性情,换皮囊,塑身形,授文武。虽然此时不明行迹,但是这份恩情,你应当时时惦念,至死不渝。”介泽发话。

  后恒上前一步,低头与介泽对视,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我爱他,胜于世间的一切。待海晏河清时,我便卸甲归还——守他一辈子。”

  如此肃穆庄重,像是发了个毒誓。

  介泽正为这情深不寿的戏码动容之时。后恒却突然后退一步,舐了舐后槽牙,朝他促狭一笑:“让他跑都跑不掉那种。”

  介泽:“……”

  后恒这种稳中带皮的消遣方式让介泽有点招架不住。

  “人老了,还是消停些吧。”于是介泽思量着要做一位德高望重的阁主。奈何自己总是一副不老的年轻样,怎么装也出不来和蔼可亲的气场。

  罢了罢了,活在当下,说不定哪天七丑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送走了。

  行路间,二人走过青石小路,转过一处景门,来到了住室前。

  介泽霎时间在夜风中愣住了——住室只此一处,且无东西耳房,若不出所料,卧房内只置了一榻。介泽有些幽怨地看着后恒,心中埋怨:这种布置,你怎么敢带我回府?

  后恒不以为然,出声道:“泽公子,你先歇息吧,明早我们去演兵场。”说罢,后恒转身走了:“我去散散心”

  这句话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了,不过不妨碍耳力极好的介泽听到。

  “将军也早些休息。”介泽回道。

  散散心也好,睹物思人便会心生愁绪,愁绪郁结于心便会伤扰心绪,若是浓稠不化便会滋生百病。

  介泽轻叹,随着脚下的条形青石向住室走去。

  他推开住室的木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弥留香!介泽轻车熟路地找到香炉,捏起镂空雕花炉盖,忽然有些不悦。

  弥留香如此稀缺,自己都视若珍宝。此香如今在后恒府上竟然只是充当摆件!

  淡蓝色的凝香很长时间没有燃了,光泽也变得灰蒙蒙的。

  “这后恒真是暴殄天物。”介泽低声嘟囔着参观屋内。

  此室色泽寡淡却十分养眼,摆件个个精巧暗藏玄机。

  屋子从外看并不大,其实另置暗室别有洞天。介泽顺手在所经之处扣墙,他闭眼,感受到了回声在暗室里涌动着。

  墙壁上绘着暗纹,介泽认出这便是暗室机关。

  只有屋子主人将手掌心贴上,机关才能根据主人掌心的纹路和温度打开。若非主人掌心纹路,或是主人亡故,歹人借其没有温度的掌心贴上,也是无法打开暗室的。

  介泽没有尝试去开启暗室,也不想开启。他从外室走进内室,看到了里面的布置。

  将军府从里到外如此朴素,内室正中央却堂而皇之地置着半屋大的睡榻。这睡榻以绛红色九华帐饰之,铺陈着绮丽的翡翠衾,张扬又浮华,很合自己心意。

  介泽心里的不悦忽然变了味,他坐在榻边,平生终于体会到了世人间那滑稽的“嫉妒”。

  何为嫉妒?

  为何生妒?

  求而不得,且看他人得之。

  后恒那故人,也不知道是哪位丑阁弟子。有如此称心如意的好住处,还有一个时刻挂念着自己,心细如发的人。

  “黑暗阴冷的阁子,一个幸灾乐祸的阁灵。”介泽比了比,失望道:“这能比吗?”

  自己和自己怄了好一会儿气,介泽吐出一口释然的心头气,朝后一仰,倒在了软软的榻上。

  他解开自己的发带拿在手里玩弄,心想后恒这位故人喜好与自己甚合,若是他日相见,定会欢喜。

  介泽无拘无束惯了,从来发不系带,但是大多丑阁弟子会用发带将头发低低地束住,他也只好随波逐流。

  细腻柔软的发带在指缝间流转,介泽没心没肺地笑了,他将发带捆在指上打了一个繁复的结,复又飞快地拆开,打结、拆开、打结……

  ……

  屋外,银钩漫照,初秋入夜,浅凉欺葛。

  石凳与石桌泛着冷色,石凳上坐着的人毫不在意这冰冷的触感。他饮着凉酒,消化着那浓稠不化的感情。

  空樽夜泣或是宿醉浇愁是懦夫所为。再怎么摧折心肝,后恒饮起酒来也是有分寸的。

  他收了杯盏,向住室走去。

  “弥留香为何不搁里屋。”介泽睡前总喜欢点上一枚弥留香,如今无香入夜,顿觉索然无味。

  未燃的弥留香气也能让介泽这个玩香如命的人心满意足了。但他不想妄动屋子主人摆放的物件,只能嗔怪弥留香搁得太远。

  脚步声入耳,介泽一时间竟然有些慌乱,他没来得及拆开指间的结,甚至未脱靴便慌忙上榻装睡,像极了干坏事被大人逮住的小孩。

  “我有做何亏心事?竟然这般心虚。”介泽忽然想到,但是已经来不及起身了。

  伴随后恒回来的,除了淡淡的酒香还有一缕清浅的弥留香。

  后恒将弥留香带回了内室!

  那香味飘忽不定勾人心魂,以香入梦,初起会让闻香者在片刻领悟人世酸苦,然后感受到那黄粱一梦大梦三生的酣畅淋漓,当香燃尽时则会产生一种疲顿感。

  介泽最爱用此香助眠,尽管这香味有毒。

  以前的介泽有充裕的岁月可以荒度,无尽的生命可以挥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厌倦了,所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饮鸩止渴,日复一日……

  后恒点了一枚弥留香,然后坐在了床榻边。

  介泽就这样静静地装睡,他看不到后恒在干什么,但是可以肯定后恒还没有离开。

  他怎么还不睡?介泽很不自然地躺着,感觉每刻都是煎熬。

  介泽听到后恒轻笑了一声:“阿泽,你怎么还是这样。”

  介泽周身一颤,再也装不下去了——因为后恒正在小心地握着他的脚踝将脚捧起,然后缓缓脱下鞋靴来。

  月色入户,装睡的介泽骤然坐起,未束的青丝撒在他清浅的衣衫上,介泽左耳缀着的素白珍珠就这样闯入了后恒的视野。

  白珠恰到好处地为介泽添了几分光彩。他尴尬地低了头,白珠经月光晕染又是一通光华流转。

  后恒也没有料到介泽忽然醒来,二人对视片刻,各自慌乱。

  “不脱鞋靴如何歇息。”后恒回神,笑了笑,为介泽脱下了另一只靴。

  “托您那故人的福,醉酒的人又犯了相思病。”介泽想着,腾出空来解开指间的结。后恒这又是拿自己度哪段过往,可惜了,再温柔的行径也不是对自己的。

  “此次南下诛宵小,会在百越之地驻扎一段日子。那里湿热多雨且毒虫颇多,可能会让你过些苦日子。”或许是饮了凉酒的缘故,后恒声音有些低哑。

  介泽被这沉稳的声音包裹着,升腾起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抬头看到后恒目光清明,约摸着这人应该没醉。

  “翌日起,你暂且隐了名姓,化名昭朏。”后恒垂眸不见悲喜道。

  刚才的安心还没有散去,空泛和酸楚便强势地充斥了介泽的心。他没办法再去波澜不惊地附和后恒,忍不住问道:“昭朏,是那故人的名字?”

  后恒疑惑地看了介泽一眼,正色道:“南越盛行巫蛊之术,若你真名泄露,恐让歹人以姓名施蛊,从而招致祸事,蛊毒难解,化名只是保全之法。”

  介泽腹诽:”丑阁里尽是一下奇门遁甲诡谲之术,我可不曾听说什么以姓名入蛊的方法。想要施蛊,不仅需要姓名,还须准备贴身物品生辰八字等。况且我在你军中只是个小人物,如果真的能以姓名施蛊,恐怕您第一个中蛊!”

  但是介泽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后恒起身,解下两边缚着的床帐,他最后轻声道:“泽公子,早些休息。”

  隔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绛红色纱幔,介泽看到后恒熄灭了弥留香。

  后恒正欲离开忽然脚下一滞,道:“昭朏并非故人名。昭朏,取光明初显之意,你今后便是后家军的昭朏军师了。”

  “臣谢将军厚望。”

  介泽看着后恒离开,阖上眸,仔细摄取着暗室的声音。

  他听到后恒手掌摩沙着墙壁的纹路,将手心贴在了机关处,暗门开启,传来细碎的声音。

  在无垠的黑夜里,介泽正欲和衣睡去,忽然听到后恒轻轻地苦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介泽:我不仅酸你的府邸,我还酸你的故人(我酸我自己)

  后恒:原来你没睡着啊(揩油失败)

  明夷待访:指纹解锁家居生活更有保障~咳咳,我其实想说这俩人住的挺好,大平米一室一厅豪华住宅~带花园带“车库”。我其实也酸。

  丑子:“你酸什么,我才酸!!!我要露脸!我要加戏,扑街作者我告诉你,不加戏晚上去找你。”

  明夷待访:“小可爱有话好好说,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我会给你安排满满一章的露脸戏。”

宾至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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