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

  这一年,过了上元节,衡香出落得越发水灵,像是一朵雪白可爱的栀子花,叫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

  衡香跟在季泉衡身边三年,一点一滴学着宫里的规矩,对于宫里的形势也耳濡目染,多多少少都看得清除一些。

  当今圣体衰败,膝下无子无女,近些的宗室都被杀了个精光,也未有子女后裔,还有一个来路不明的皇弟小平王,据说是先帝与人私通生下的,而且神智还有些问题。

  太后便从皇族旁支里挑选了两个孩子来,分别封为湘宁郡王、清河郡王,养在了宫里。

  清河郡王起初入宫,与湘宁郡王宛若双璧,不相伯仲,小平王分明贵为皇胄,却不得应有的尊贵优渥。

  衡香觉得,小平王没有自知之明,他本就来历不明,即使是先帝妃嫔生的孩子,在太后面前也是庶出,不为长嫡,又不为贤良。

  在沁雪面前的时候,小平王温和的像是另外一个人。

  衡香没有拆穿他的真面目,只觉得与自己无关,沁雪高兴就随她去。

  太后娘娘将湘宁郡王和清河郡王养在膝下,就是为了将来的作为储君的候选。

  衡香先是由季泉衡举荐,□□好了送到了太后的宫中,太后看过了衡香之后,就将她调入了慈颐宫。

  季泉衡对此似乎有十足的把握,回来后,问都没问,就让她去领太后宫中的衣裳,等过了下月的宫人调度,就可以搬去太后宫中了。

  衡香临去前,回头不安地看季泉衡。

  “去慈颐宫伺候,是你的福分,别失了方寸。”最后这句,算是季泉衡对她仅有的一点体己话。

  “跟在太后身边,更得万分小心,不兴嚼舌根子,也无需太过拘谨,太后喜欢身边有鲜活气,衣着也无需太素,但也要得体,矫饰过了头也不可,尤其要注意的是,小平王和两位郡王都会过来请安,也别慌了手脚,存了心思。”

  “是,衡香明白。”衡香跟在苏嬷嬷身后,不徐不疾的走在甬道上,低眉顺眼的听着训,早没了从前的皮猴子样。

  新来了个大宫女的消息,在慈颐宫里不胫而走,不少人私下里悄悄看着。

  遥观衡香的行动举止间,端的是春纤玉白,落落从容,早早就有了大宫女的气度。

  两位郡王每日下了太傅的课,就要来慈颐宫请安,衡香正值青春貌美,在这规矩沉闷的宫廷里,仿佛是活色生香的一笔。

  初见诸位殿下,是在慈颐宫的棠梨初绽时,太后说了一句:“春天了。”

  清河郡王斯文清隽,不大爱说话,也不如湘宁郡王得太后的心意。

  衡香捧着茶托,来到他面前,盈盈曲身道:“郡王请用茶。”

  清河郡王抬眸看向衡香,一瞬失了神,抬手去端茶杯,却不慎碰倒了茶杯,烫得立即收回了手指。

  “殿下小心。”衡香宛然一笑,为他重新换了杯子斟了茶,他这才赧然颔首,却又将目光落在了衡香衣袖上的那一簇花上,温柔地随风摇曳着。

  太后让衡香取了药来,为他缠裹上白棉细纱布,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衡香也没放在心上。

  太后娘娘有意将她落到飞云宫里,那是她最得意的湘宁郡王寝宫,其中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衡香是不知道的,但苏嬷嬷却知道了太后的意思。

  这是宫女都艳羡的,衡香这些年的规矩学的都比她们要严,自然也更上得了台面。

  是日,湘宁郡王留在慈颐宫用膳,到了外面的海棠树下消食看书。

  沁雪笑靥如花,站在一株垂丝海棠树下,一夜春雨后,枝头依旧垂下了许多海棠花,粉霞蒸蔚的掩映下,半张宜笑宜嗔的芙蓉面,穿着雨过天青色的宫裙,梳着垂鬟分肖髻,同衡香一样的嫩若文竹。

  “奴婢见过殿下,”沁雪见到湘宁郡王,柔声行礼后,又解释道:“奴婢是来看衡香的。”

  湘宁郡王点了点头,温善道:“过来吧,衡香一时就回来了。”

  “她叫什么?”

  “沁雪,是奴婢的挚友。”

  湘宁郡王私下里,对他们都是脾气很好的,衡香是个讨喜的,在这慈颐宫里如鱼得水,天长日久,也不觉得几位殿下有多特别了。

  少女心怀总是春,沁雪也不例外。

  湘宁郡王似乎也喜欢沁雪,衡香很快就发觉了这件事,因为他看向沁雪的眼神,像是春水一样柔软。

  沁雪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过多是意在别处罢了。

  衡香在想,真奇怪,她看到湘宁郡王,就从来没有沁雪那样霞满双颊过。

  她回去后说了这件事,公公只是安静的听着。

  她见状,突发奇想地问了季泉衡:“公公有喜欢的宫女吗?”

  季泉衡正拿着一块玉石把玩,闻言抬头,一双茶褐色的眸子,犹如幽潭一般深不可测,唇角微沉,缄默不言。

  衡香立即抬起了手,怂道:“公公,我再不胡说八道了。”

  谁知,他蓦然欺身上前,抬起手掌,近乎强迫地揽过衡香的后颈,与她四目相对。

  衡香一瞬间睁大了杏子眼,微微抿唇,屏住了呼吸,但她依旧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佛手柑的清香。

  “咱家真想知道,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整天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说完,季泉衡就松开了手,端着自己的紫砂茶壶,负着一只手踱步出去了。

  衡香一时之间,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怅惋若失。

  四月初,衡香彻底搬了出去,不再算是季泉衡名下的宫女了,但人家都还是敬着她,因为她凭自己成了皇子殿的一等宫女。

  季风还来送了她一送:“干爹叫我呢,我得走了,衡香,你自己保重。”

  匆忙之下,季风塞给了她一包桂圆干,一看就又是从公公的房里拿来的,他看着表面听话,背后也专干过一些调皮捣蛋的事。

  现在想来,公公根本不喜欢吃这些零嘴,放在那里,依照他严谨又敏锐的性子,怎么可能任由他们一次次的偷吃呢,而且还没发现过一次。

  衡香仰头看向仙人骑鹤的飞檐,握着手里的桂圆干,只要进入了那里,她就不再是普通的宫女了。

  那是她的梦呀!

  过了不久,衡香果然成了掌事姑姑,也能自己带小宫女了。

  衡香屡次得了太后的赏赐,她想要送去给季泉衡,谁知几次都被闭门不见。

  季风问道:“公公,您怎么不见衡香姑娘?”如今衡香一举成为了最年轻的御前女官,公公反而避而不见了。

  季泉衡抬起手抚过眼角,叹了一口气,似是百无聊赖地道:“那小丫头太年轻,什么都不懂,主子们的心呐,千机万变。”

  季风倒是会出来见一见衡香,知道她是有难处,或者是心情不好,只是干爹不让任何人插手衡香的事情。

  衡香发觉,这桂圆干,再也没有从前和季风偷来的那样好吃了。

  她去找了季风一起吃,发现还是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衡香,你这是怎么了?”

  衡香看了看季风,她以为自己是因为一起吃桂圆干的人,才会觉得味道那么特别。

  原来不是。

  终于在某日,衡香在翠竹小径拦住了季泉衡:“公公……”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季泉衡拉到了翠竹后,捂住了她的嘴,她瞪圆了眼睛。

  “噤声。”季泉衡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间,听着那声响压下了眉,微眯了眯眼睛。

  外面很快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太后娘娘和她最信重的苏嬷嬷。

  “依奴婢看,那沁雪看着倒也稳重踏实,人也聪慧。”

  “却不及衡香的机敏有度,讨人喜欢。”

  “衡香可是季泉衡亲自培养□□出来的,旁的小宫女自是比不了,您的意思,是送到飞云宫去?”

  “嗯,就这般安排吧。”

  等人都走净了,季泉衡才松开了手,淡淡道:“听见了吗,如今你前程似锦,就别回头看。”

  原以为大局已定,谁知到了那天,还是出了差错,这意外不是被人做的,是湘宁郡王本人。

  “是衡香举荐的沁雪,孙儿甚喜她。”湘宁郡王一脸正色道。

  太后娘娘不虞地睨了衡香一眼,道:“噢,是吗?”

  “正是,而且沁雪与衡香素来交好。”

  衡香微微一怔,她什么时候举荐的?

  太后淡漠道:“那就遂了你的意,让衡香去长荆宫吧。”

  衡香顿时心头一凉,心想这次完了。

  长荆宫是小平王的寝宫,倒是清河郡王闻言蹙了蹙眉,似有不忍之心。

  “太后娘娘……”衡香百口莫辩,她才不想去伺候小平王。

  可是在苏嬷嬷的目光下,衡香只能俯首谢恩。

  太后原是将衡香赏给湘宁郡王,这其中的意思很明显,湘宁郡王却想要一个籍籍无名的二等宫女,又听闻居然是衡香举荐的,故而有些恼怒,以为她不愿服从自己的吩咐,才会找来了一个代替的人。

  可衡香这边遭了罪,太后将她赐给了小平王,她可是清楚的知道,小平王还有燥郁之症。

  小平王长大后会伪装了一些,在外面除了急躁一些,似乎与常人无异,在心上人沁雪面前更是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如今谁知沁雪被湘宁郡王要走。

  看见衡香的第一眼嗤之以鼻,任她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第二次从马场回来,似是被湘宁郡王拔得了头筹,直接将长荆宫的宫人,用鞭子打伤了一大片,其中落在衡香身上的更是居多。

  原说是她的位置,一朝被人夺走,衡香有点不甘心,但又不愿意去和沁雪夺,她这才知道湘宁郡王对沁雪心有所属,只是拿她当成一个幌子。

  “没道理,没道理会是这样的。”

  衡香垂下头握紧了帕子,泪眼婆娑,颦眉不语。

  沁雪原是个好丫头,她记得自己说了,要在宫里照应沁雪,原本若是和从前一样也没什么关系,然落到这种不平境地,又如何叫她忍得呢。

  衡香怎么好是甘心的,她真是好不甘心的。

  她去找了季泉衡,可出来的只有季风。

  “季风,季风,公公还是不肯见我吗?”衡香浑身是伤的带着哭腔,走投无路了。

  季风想到干爹打算袖手旁观,让衡香吃吃教训的意思,叹道:“这是太后娘娘的凤旨,衡香,就算干爹有心想帮你,也没办法啊!”

  衡香仿佛一夜之间,就被所有的人抛弃了,她委身于地,失魂落魄地走回去,她知道,掌印是恼了她不听话的。

  当初不该让沁雪出现在湘宁郡王面前,他们也觉得她是故意为之,违抗了太后娘娘的意思。

  公公说的是,不该回头看,不该还对旧人念念不忘。

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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