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不归几乎要站起来,但楚思远按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挣脱。

  “告诉我,你动过这样利用自己、践踏他人真心的念头吗?”

  不归几乎要折在他的眼神里。

  “有吗?”

  不归沉默半晌,垂了眼:“……有。”

  楚思远的手劲忽然加重,两颊的咬肌锋利地动了一下。

  不归不觉疼,睫毛微抖:“鱼儿,对不起……我……”

  原来我也变卑劣了啊。

  楚思远一言不发地把她拉过来,与她近距离直视。

  “掐掉它。以前你怎么想我不管,从现在开始,类似这样的念头全给我掐灭,一丁点都不能有。”

  “有难处了,我们一起承担,不准迷了你的本心。你那么聪明,那么好,不准被带坏了。”

  不归半晌才回神。

  她笑起来,三分敷衍,三分感叹,四分认真:“好。”

  楚思远这才放开她。

  不归轻拍他手背:“跟你倒了半天酸水,别介怀,也别往心里去。”

  楚思远轻轻嗤笑了一声,笑得不归有些讪讪。

  随后的一上午在繁琐的公文里度过,往日不归只觉得枯燥乏味,如今有个四公子在不远处,偶尔看累了抬头瞧一瞧,意外地发觉十分养眼。

  预备回宫时楚思远看了眼日晷,朝她说:“阿姐,中午你先回去好不好?我出去找李哥他们。”

  不归挑眉:“不回宫里吃饭了?”

  楚思远点头。她还想说什么,末了憋了回去,挥手道:“去吧,记得早点回家休息。”

  楚思远嗯了一声,看她上了马车回去,才上马去往城楼。这个时候,守城军换防,陈涵正要歇了。

  赶到时陈涵也确实刚从城楼上下来,见到他时笑了笑:“思远怎么这个时候来?”

  楚思远下马:“涵哥,我有事相求。”

  陈涵摸摸他的坐骑:“直说吧,客气什么?”

  “我想和涵哥一起去蒹葭坊吃个中饭。”

  陈涵拍马的手僵住。

  半刻钟后,换了便服的陈涵和楚思远一起进蒹葭坊。到这儿来的客人多在夕阳到入夜时分,中午来的多是熟客。

  陈涵略有不自在,低声问楚思远:“你自己要来,拖着我干什么?”

  楚思远轻声:“你是熟客,能帮我打个掩护嘛。我想来问个要紧的陈年旧事,怕没来几回,被拒之门外。”

  “你想找谁问?”

  楚思远拍拍他肩膀:“找你来还能有其他人?自然是天涯了。”

  陈涵局促了:“这……首席不怎么露面,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你。”

  楚思远忍笑:“涵哥,对自己有信心点。”

  陈涵硬着头皮问了蒹葭坊的姑娘:“陈涵想带一朋友见首席,烦请通传。”

  姑娘看了他一眼,立即上楼传去了。

  楚思远环顾蒹葭坊,看着那点舞台,幻想那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也曾在那上面艳惊满座。

  没一会,通传的姑娘下来,到他们桌前福身,细语道:“首席请二位前去。”

  楚思远走陈涵后头,发现少将军僵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看了不免让人好笑。

  来到四楼,姑娘推门请他们进去,陈涵更拘束了。楚思远进去一看,只见里头空旷得很,看得出是个练舞场。一个清秀少年坐在简易的矮桌前,桌上碗碟都盖着,应该是中饭吃到一半。

  陈涵:“打打打扰首首首席了。”

  天涯笑:“两位爷请坐。”

  他没看陈涵,只打量楚思远:“少将军无事,是您找我有事么?”

  楚思远也不客套,坐下开门见山:“我想问公子,贵坊浮生蝶的由来。”

  天涯觉得有些意思:“小哥对我们坊的机关蝶感兴趣?”

  楚思远点头:“我曾听人说,浮生蝶是多年前一位武生为名舞姬做的,旧事与我息息相关,便来此处求问了。”

  天涯打量了他一会,问:“公子姓楚?”

  他顿了一会,回答:“我姐为我取名思远。”

  天涯点头,招了之前传话的姑娘来,耳语说了几句,对楚思远道:“公子要问的我答不了,请您移驾五楼,那里兴许会有答案。”

  楚思远向他抱了拳,起身就跟那姑娘离开,全然把陈涵给忘了。

  陈涵死挺直脊背,目光炯炯,直视前方。

  天涯这才正眼看他,轻笑:“哟,少将军,一阵子没见,您这结巴怎么还没治好啊?”

  陈涵说不过,爬起来就想走:“不打打打扰首席用餐,在在在下告辞。”

  “等等啊少将军。”天涯笑得更欢快了,“急什么?”

  陈涵又转身一屁股坐好。

  “吃过中饭了吗?”

  “还、还没。”

  天涯揭开碗碟盖,从食盒里取出一双筷子和另一碗放到了陈涵面前:“少将军不介意一块吃吧?”

  陈涵没拒绝,受宠若惊地接了筷子,讷讷道好。

  傻傻地吃到一半,他才问:“首席怎怎怎么备了两份?”

  天涯抬眼看了他一眼,只笑:“我饭量大。”

  楚思远上了五楼,在门外等了好一会,里头的人才让他进去。

  他敛步进去,一位上了年岁的女子敛衽朝他行了一礼:“见过四公子。”

  楚思远立即作揖:“您是……蒹葭坊坊主?”

  女子轻笑着请他坐下:“是。民女一直候着您,四公子有什么想问,不妨慢说。”

  楚思远坐下,问:“蒹葭坊果真与皇室相关?”

  “是。”坊主沏茶,递了一盏而去,“上头交待,若有一日四公子来问话,一切从实。”

  他沉默了一会,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我娘她……本名叫什么?”

  坊主眉目和顺:“本名叫翠丫。”

  楚思远指尖一动,轻笑:“翠丫……”

  难怪从来不肯告诉他本名叫什么,这名字可真寒碜。

  坊主又道:“进了蒹葭坊后,我给她取了新名,唤做浮生。”

  楚思远指尖微抖:“浮生?”

  “是,浮生舞是她创的,直到现在,坊里能做浮生舞的人也不多。”

  他闭上眼睛:“我想听听她的事迹和性子,还有……和我爹的往事。”

  “浮生籍贯巴蜀,五岁在家乡迷路,被人/贩子拐去。她相貌根骨好,被一路卖到了国都来,辗转几处,为蒹葭坊买入。问起家乡,已然不记得去路。她性子极躁,幼时惹了不少乱子,所过之处鸡飞狗跳。”

  楚思远无声浅笑。

  坊主徐徐说,话音里后来也带了笑意。

  楚思远专注地听着,眼睛酸涩了便或眨或闭,始终没有吭声。直到后面,他才轻声再问:“我爹呢?”

  “陛下当年还是储君,常与长公主微服到此……”

  “我说的是我爹。”楚思远打断,“那个做了机关蝶,送给我娘的人。”

  坊主没有改口:“公子冠以楚姓,乃是当今陛下第四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楚思远手握成拳,额头青筋毕露。

  “送机关蝶给浮生的,是名叫于霆的武生。”坊主接着缓述,“当时他初到长丹,贫生拮据,但于机关术十分有造诣,擅长做精巧机关,蒹葭坊以高价收之,一来二去,他也时常出入此处。”

  “于霆是在先帝驾崩那一年进的武举状元。储君沿用旧年号监国三年,于霆在此三年为长丹将。储君后登基,元年南境乱,于霆前往故土,”坊主微停,“亦死于故土。”

  楚思远沉默了半晌。

  坊主又缓缓说:“陛下登基元年,浮生不曾告别,便独自一人离开了蒹葭坊。寻之未果,始料未及。”

  他低声:“她想去找他。”

  坊主没说话,权当承认。

  楚思远枯坐了一会,又问:“言椿言大人,与长公主的往事呢?”

  “民女不可说。”

  “这个不可说,是只对于我,还是对于所有人?”

  “所有。”

  楚思远轻笑了一声,提衣起身:“多谢坊主解惑,告辞。”

  他走出蒹葭坊,步履沉缓,也没去管陈涵,牵了马自己沿街慢慢地走。

  不止。

  她不止是想去找于霆。她是想逃。

  对于在外作战的大将,扣留家属很常见。

  楚思远一直低头走,眼前偶尔有些恍惚。

  思绪杂且沉,但是上一代已遥远,他们的动机和选择都已模糊,已成一团拨不开的雾。

  至为清楚的,是现下,是身边人。

  今天……她在桌前把她的脆弱和疲惫都暴露给了他。他清楚她原本不需要这样违心,这样疲倦。

  四位皇子,四方争储,她是想……做自己的后背,也做前锋。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告诉她:我并不是皇帝的血脉,你不必为一个外姓者奔波。

  他来到这里,是一个不知名的玩笑。皇帝让她千里下江南,带回一个旧臣的儿子,固执认为私生子。他不明白,也不敢明白。

  他走了很久,等到了皇宫门口,看着那朱瓦顿住了。这里不是他的所归,从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就清楚。

  只是那时,她始终握着他的手。

  不归打着伞出宫门,一眼看见了站在前面出神的楚思远。

  她略有责备地瞪他:“一趟中饭,怎么吃了这样久?”

  不归迎着他怔忡的目光来到他面前,因身高劣势不得已抬高了手,才把他纳入伞下的阴蔽。

  “午间没有休息,还随我去前朝吗?若是累了,回家去歇歇吧。”

  楚思远的眼睛红了。

  不归扬眉:“怎么了?遇上什么添堵的事了?”

  我们可不可以抛却他们加以的束缚?

  一旁的近侍小声提醒不归:“殿下,时辰快到了。”

  不归点头,收了伞准备离开:“罢了。鱼儿,你下午不必受累,回广梧和小雨看好家。待我回来,务必和我说说你的烦恼事。”

  不归转身要上马车,手臂被他拉住了。

  “阿姐,我……”楚思远眨眼,扬起唇勾勒了一个笑:“我同你一起。”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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