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于先生快坐,刚做好的烧饼,热乎着呢!”

  “多谢阿翠夫人。”于尔征道过谢,和一旁的刘采仲一同吃起来。

  当初来临州雁湾,殿下让他试着来找临州商会的裁缝新巨头阿翠,没想到对方的热情远超他们的想象。那阿翠已经和当年牵狗帮楚思远作证的医馆伙计马涛成婚,夫妻俩操持着临州裁缝业商务,出手快且准,几年下来已然有了一方富贾的实力。

  不过因是从小家做起,他们夫妻俩不习惯太豪贵的习气,还是喜欢小宅小夫妻俩过日子。不过让马涛吃味的是阿翠一直惦记着当年的烧饼弟弟,于尔征他们带信来拜访时,只说了句开头,阿翠就迫切地追问起楚思远的情况来:“小鱼他过得好不好?当年我得过他母亲照顾,浮姨走的时候他才那么一丁点,我答应要照看他的。小鱼现在找到他父亲了么?”

  于尔征笑意温和:“公子过得很好,他的阿姐很照顾他,公子也找到生父了。”

  临州远,阿翠听不到太多隐秘的国都风暴,听此激动地搓着手:“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郡主不会亏待他的……唉,前几年还有说书先生开茶堂会讲郡主的,小鱼一走,这说书先生也减半了,想听都没人说,可愁死我了!”

  于尔征思及往事旧人,笑叹:“说书先生去了国都,科举考中了,便没有回来编排了。”

  刘采仲在一边云里雾里,不知他话里的种种话外。

  叙过几番旧,于尔征将来时目的挑拣说了,只道查当年旧事。阿翠一听要找当年的县令师爷,二话不说便直喝相助。夫妻俩请他们安顿下,明里暗里便开始帮他们打听。

  刘采仲前去追查十年前的大疫,此案不过源于公主一个大胆且阴鸷的猜想,追查起来更为复杂诡谲。刘采仲四处寻证,身上带的炭笔时常不够记录。

  于尔征专注搜查冯家官道之外,有意不过多掺和。

  昔年纵笔赴考场时,宰相之子已折于家中纠葛,未能榜上三甲加冠,惊才绝艳之名才落到了他一寒士身上。

  而今天命逆转,诸君殊途却大道同光,连诸位困顿八苦的公子佳人都轻换了命格。他在一旁默默观闻,亦有无声宽慰。

  他原本想作为个不起眼的灰尘守在殿下的阴影处,避免再有荣光与功德,看她此世安泰即好。

  却未曾想,她还是看破了他。

  “临州往事纷杂,事干重大,孤身边有能者不如于卿,此事便委任于你了。”

  “卑职明白。”

  她列举了诸多事项予他,庞杂琐碎皆有,几乎是她有史以来和他单独说过最多话语的时刻。

  他一心惶恐却又悄悄欢喜,听着她与前不同的飞扬清灵声线,恍惚之间酸软了思绪。临别之际,时刻紧绷的丝弦在她的切切叮嘱中缓缓松了下来。

  她细细嘱咐了许多,没有任何铺垫、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再自然不过地说了这一句:

  “此去孤远,于相务必保全顾念己身。待归来时,朕与你再温太平山川。”

  几乎是本能的,他行礼恭身:“臣自不负,陛下心安。”

  随之起身而转,脚还未迈出去,便僵在了此地。

  此地,非养正,而官署。

  此时……非有余,而开景。

  他走不出去,也不敢回头,脑海中归了零。

  良久之后,他才听见身后的人长长地叹了气,声线也褪了方才的柔和,而回苍凉:“一别不知几何,孤心安,大人安好否?”

  一别……不知几何。

  于尔征陡然呛了泪,不敢直面她,声音酸涩不已:“臣……安。”

  “两世荣辱,孤面目不改,大人心却异变了。”

  他的指尖在衣上发抖,心中涌了不尽萧索。什么叫面目不改?你忘了那三千白发,忘了那支离病体,忘了……那彻盲左眼了?

  身后传来轻笑:“怎么,大人不愿再直视我了?”

  于尔征闭眼,缄默片刻才回身:“是臣错愕了,不知陛下也从前世来。”

  她的指尖支在左眉上,闻言眸子起了玩味:“原来大人也学会了说谎。”

  他无法再圆,只好合手抵于额上,不敢再对上她的眼睛。

  她在座上凝视了他须臾,问:“大人对我重生之事,知道其缘故,是么?”

  他无法回答。

  她缓缓道:“大人不必惶恐。不愿说的,孤不会强迫。共事近三年,也算与上一辈子的君臣佐使划上个善终。如今说开,不为别的,只是有一句话,我一直想与大人说个分明。”

  “臣在。”

  “请大人站直,不要回避我。”

  于尔征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她起身离开桌案,来到他面前。

  言不归合手朝他行礼:

  “多谢先生,愿做楚之清流,孤之脊檩。两世以来,承蒙先生赐教了。”

  他心中一涩,喉中哽噎咳了起来。

  刘采仲递水给他:“于兄喝一点,莫急。”

  于尔征接过:“让采仲见笑了。”

  刘采仲笑起:“于兄莫急进食,莫忧进度,行到山前自有路。”

  于尔征垂眼看着瓷碗中水,缓笑:“采仲说得是。对了,我有一物,想转赠采仲。”

  “是什么?”

  “一盏灯。”他轻笑,“在我长丹住处里,端端正正置于匣中。待返回,还请采仲莫要推拒。”

  刘采仲笑道:“于兄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怎么,是案情有大进展了?”

  于尔征摇摇头,浅笑着不答。

  那时,她还对他说:“先生有屈宋才,孤这枚凤阁令,往后还想再还给先生,望先生不拒。”

  他吃完去洗手,看着盆中晃漾的水,阖了眼。

  数日后,刘采仲捧着一堆文书跑来找他,急出了满额的汗:“于兄!我查到些……可怖之事!”

  于尔征连忙和他一同查验,又花费了数日出外勘验,终定真相。

  他们历经困险收录了数十张十年前的瘟疫药方,有些残缺泛黄,有些沾有褐血旧迹,上面潦草记载的药材有变换替代,但药性是相近的。

  那方子不是治病,而是解毒。

  于尔征妥善保存了那些证据,内心隐隐不安,立即拟密信托天御将消息送回长丹,并决定和刘采仲立即返回国都。此案远超他们所想和范围,必须要将此事联同殿下才能彻查。

  临行前忽然有所触动,他问阿翠:“夫人说公子生母早年病亡,敢问是否和瘟疫有关?”

  阿翠点头:“就是十年前的浩劫!当年药方昂贵,多少平民用不起。小鱼也得了病,幸在得了个好心小姐的施舍。可他母亲那时……”

  阿翠说不下去了,马涛在一旁安慰她,默默说道:“穷走了命。”

  于刘两人俱震动,再三拜谢才道别。

  路上行走时,采仲不由得喃喃:“此案交上去,四公子必然要与定王一脉反目。公主那般护短,届时恐有狂澜。”

  于尔征摇头默叹:“可惜了观文,生在那钟鸣鼎食之家。”

  为隐蔽,他们走的是水路。渔船渡过临州外,他坐在船头望山水。

  这大楚的山川河流,上一世,他几乎都走遍了。天不负有心人,来到此地时,他在将尽穷途里找到了出路。

  不会太久,他便将带她到咏悲寺,为她洗命理……

  还未想到终局,山水之间忽然大雾弥漫,浑厚钟鸣响动。刘采仲诧异,于尔征心口一震,便看到雾中泊来一扁舟。

  舟上有面目年轻的九禅和尚,他朝于尔征合手默念一句佛语,轻声道:“苦主,你迟迟不来,已误天命。贫僧只好来拘你了。”

  于尔征面色苍白:“我误……天命?”

  大楚西北国境,燕背坡。

  楚思远低头往胳膊上药,咬着绷带一头缠上,眼中有血丝。

  “鱼……公子!”张四闯进来,刚知道这少年的真实身份不久,叫唤上还有些不适应。

  楚思远绑好抬头笑:“张头儿,你不用这样拘束,我还是小鱼头。”

  张四哈哈大笑:“就算你还是小鱼头,现在也不一样了。你可是打下这块险地的大功臣,踏出这个门,外头的兄弟们能激动地把你架起来往天上抛!”

  “这么厉害?”楚思远笑了笑,按着手吃力地站起来,张四忙过去搀住他:“你说你一个皇子,冲那么前干什么?当敢死队挡刀吗?”

  楚思远脚步踉跄些许,笑道:“当时哪还有时间想这个。再说,我若当个炮灰战死,也虽死犹荣。”

  张四搓了他一把头:“你还炮灰?出去领旨吧,大将军!”

  楚思远以为张四又吹牛皮,不以为意。岂料一到外面,大将军陈固持圣旨等着他。

  楚思远跪下,听着圣旨上的加封和褒奖,茫然不知所措。

  功勋暂且放到一旁,他……要回长丹了?

  陈固宣完旨意,唏嘘不已地将他扶起来,笑道:“四公子,你做到了。”

  周遭兵士朝他呐喊震威,楚思远回神,环顾了一圈还未妥当安置好的燕背坡,心潮澎湃。

  他接过圣旨叹道:“这块堡垒是举国之力打下的,不单竖子。”

  陈固拍他肩膀:“不错,但托了公子的福才集合了上下齐力,也让兄弟们有脸能光耀归故里!从今以后,除非君上卖国送境,这块燕背坡插的军旗,就永远是我们的楚字大旗!”

  战鼓擂起,楚军呐喊喝彩,豪气冲天。

  隔天,楚思远拒绝了军医的好意提醒,负伤上马归国都。

  在他身后,是众多畅想荣耀加身的士兵。

  为振热血,为其所爱,所行之风霜、所负之累伤,尽数值当。

  但他不知道此回,会在距国都百里外,眼睁睁看着那些同样思乡日切的年轻人,一个个被悍匪斩去头颅。

  他握着卷刃的刀和一手的血,血腥地看着那些悍匪肩上,一个个鱼头的军徽。

第76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长姐她强硬可欺最新列表+番外章节

正文卷

长姐她强硬可欺最新列表+番外